佳蕊邊拭淚邊說道:“皇上和十四爺都是額娘親生,誰繼位不一樣?”我很佩服佳蕊挑撥的能力!四四和十四在德妃那兒區別大了!當年在承乾宮,那個清冷的身影,憑吊慈和的母親,后來胤禎大器地出現在我面前,硬生生地把我從胤禛身邊奪出來。這些場景歷歷在目,而場景中的人物變得太多了。
這時,太監奉諭來稟道:“皇上來向太后行禮,請在太后更衣。”德妃冷笑道:“欽命吾子繼承大統,實非夢想所期。”我尷尬地低下頭,向德妃使了個眼色。德妃不睬,繼續說道:“皇帝誕膺大位,理應受賀。與我行禮,有何緊要,概免行禮!”太監嚇得叩頭退下。我勸道:“我不是勸額娘,但真是大事已定。四阿哥的脾氣,與額娘如出一轍,開此先例,以后針尖對麥芒……”不等德妃說話,佳蕊先冷笑道:“妹妹對四爺的脾氣倒了如指掌喲!當年在圓明園住著的時候,妹妹就該投懷送抱,這會子也有個貴人當了。”我氣怔了。德妃斥道:“誰準你說這種淡話?還嫌不夠亂?別的還沒怎么著呢,十四的府里先亂起來了!”佳蕊委屈地說道:“大將軍王府早亂了。前兒佟佳氏福晉就盤點家財,安排心腹人準備遣散人口了。”德妃盯著我問道:“有這回事?皇上還沒有大行,你就……”我重重地一嘆,說道:“皇上宣我去暢春園,交待了一些話,我就早做準備了。皇上有交待,不準告訴額娘……”
我還想解釋幾句,就有內務府總管帶著一票人來勸說,德妃耐著性子聽了開頭,然后回了兩個字“退下”,接著是禮部官員,德妃干脆地說道:“此后宮重地,外官不得擅入。況宮規所定,后妃不得會見當朝官員。請回。”我悄悄地揉著額角,夠胤禛頭痛的。胤禛和胤禎非龍即虎,除了康熙的因素,德妃的遺傳基因不可小覷。
雖然打發走這兩波人,德妃依舊怒氣難平,白麻孝服下的身軀微微地抖動著,然后喝命道:“任誰來也不許傳進來。”底下的人見皇太后震怒,自然不敢多言。可話猶未落,就聽傳報廉郡王求見。胤禩來了,德妃不好不見,但是做胤禛說客又讓她很懊惱。是以胤禩進來時,她的面色冷冷的,問道:“八阿哥做什么?”胤禩面色青灰,嘴唇微微的裂開,倦然地說道:“奉皇上之命……”德妃立刻打斷道:“不用說了。你退下。”胤禩躬身道:“臣告退。”德妃沒想到胤禩答應得這么快,一時怔了。胤禩說道:“臣有話想單獨和佟佳氏福晉談,請太后恩準。”我低下頭,說道:“不必了。皇上梓宮大事,輪不到一個女人多口。”胤禩壓抑著情緒,說道:“這回聽我一次。”德妃也說道:“既然八阿哥有話,你們到里面說去。在我這兒,萱兒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是不放心,既成事實,又徒勞地掙扎什么呢!
我們進去,胤禩掩上門。我低聲地說道:“都這個時候了,還叫我做什么?”胤禩說道:“我不想你誤會我。”我說道:“我沒誤會。一點也沒誤會。”胤禩只望著我,說道:“你就是誤會了!你在想,我爭不到大位,也不愿意十四弟得到。你一定在怨我!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們到了暢春園,皇阿瑪不醒人事。醒過來第一件事就宣我進去,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他矚意的大位繼承人是四哥,命我盡心盡力地扶保四哥……”我不客氣地說道:“你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出了大筆的銀兩,買通魏珠讓皇上先見到你!為的是什么?我會指望你,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推舉胤禎繼位嗎?你就不會把握那一個刻矯詔嗎?你不會把自己推上帝位嗎?我保的不是胤禎的帝位,而是你的性命!胤禎會一生平安,盡管一段時期他過得很難,可不管怎么說,他與四阿哥一母同胞的兄弟,再鬧也有額娘那份情面。你呢?你是朝上聲望最高的皇子,是他的政敵,也是他的情敵……”情敵二字脫口,我意識到自己過頭了。
胤禩只定定地望著我,突然把我抱入懷中。我正要反抗,頸間卻涼涼的。他的英雄淚!他不像胤禎,他始終冷靜,始終明徹!從我見到他第一天起,他都是一切了然在胸。他不曾大喜大悲,仿佛一切都沉在心底。如今他流淚了,他還不愿意我看到他的淚。我試圖掙脫,胤禩略一用力,低低地說道:“就一會兒,一小會兒,讓我知道我還活著。”
可上天賜予人的機會是不平等的,但是每個人總有機會,自己沒有把握住,只能怨自己。我說得夠多的了,也為他制造了足夠的機會。為什么還會失敗?我亦低聲說道:“放手。不然我不客氣了。”他似乎受傷了,慢慢松開我,說道:“你還是不相信我!”我仰起頭,對著他憂傷的眼睛,說道:“除了胤禎,我誰也不信!”他澀然地笑了,說道:“你很快會發現,連十四弟,你也不能相信。”我堅強地說道:“這個不勞廉親王操心!”
胤禩說道:“我是郡王!你還沒有忘記揶揄我!”我冷笑道:“你擁立有功,等著新皇封賞功臣吧!由郡王榮升親王,位列人臣之極,提前向你道賀了。”胤禩負手說道:“記得弘暐滿月時,你問我為什么不退嗎?”我恍然想起他說他不能退,退也會被翦除。他還起過蘭陵王。那時,我滿心想的是如何不把我的胤禎變成高長恭,然而今日竟然成他的讖語!
我抬手掩住他的嘴,狠狠地說道:“不許胡說!皇上大行了!世宗皇帝登基了!你再走上那條路……,我……”我說不下去了,低頭抹去淚,哽咽著說道:“對不起!我不是責怪你!我不該對你發脾氣!你盡力了!人不可與命爭!就像皇上給我傳位遺詔,卻被四阿哥的探子偷走了!我竟竟不知淡月是他的人!是我蠢!我總夢想能改變你們的命運,卻不曾想過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胤禩輕輕攜起我的手,說道:“不是你的錯!”
我抽咽了一會兒,到底氣難平,仰頭問道:“皇上既然宣你進去了,你出來非要按皇上的旨意辦嗎?你怎么不矯詔呢?皇上昏迷不醒,反正誰也不知道,他對你說了什么!”胤禩訝然地看著我,說道:“誰告訴你皇阿瑪昏迷不醒?皇阿瑪宣了四哥,”他頓了頓,無奈地說道:“宣了皇上進去,當面交待了很多話,后來皇阿瑪又宣我們進去,當著我們說立皇上為嗣帝,話猶未完,卻……”他也哽咽了。我立刻抓住,說道:“皇上沒有把嗣帝是誰說清楚!你這是先入為主!”他嘆息著說道:“九弟也是這般反應,立刻質疑!可是三哥堅決地支持皇上,隆科多持皇阿瑪的金鈚大令,聲言有皇阿瑪的口諭,再有質疑皇上的,斬立決!我不能眼看著九弟出事!”我不死心地問道:“你的人馬呢?”他苦笑道:“人馬?傅爾善持皇阿瑪的手諭坐鎮豐臺大營,步軍巡捕五營在隆科多的手里,暢春園的禁衛唯皇阿瑪馬首是瞻,我那幾百死士,不足以強攻暢春園!況且,皇阿瑪不放心我,追隨我的大臣,凡有兵權者盡解之。鄂大人出鎮蒙古,不是授予兵權,而是解除皇阿瑪身邊的威脅。西北大軍,看得動不得。‘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們有什么力量啊?”他說不下去了,蒼涼的一嘆。
良久,我們都相對無言。就聽扣門聲,外面稟道:“皇上宣八爺見駕。”胤禩嘆息著,說道:“萱兒,事已至此。不要為我擔心了!我早該去了!無論如何,我會保你和十四弟一生平安幸福!我的小魚兒,雖然你不會游到我身邊,但我的心會隨著你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我一震,忙道:“自保第一,其它靠后!你不要……”他的手指輕輕豎在我的唇,“噓”了一聲,淡淡地笑道:“有你這份心意,平生之愿遂矣。我走了。”我還想說話,他斷然地拉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胤禩走后,德妃和佳蕊一直看著我,想等我自己坦白。胤禩那些話,我能說什么呢!我低垂著頭,沉默不語。佳蕊先耐不住,問了起來,接著德妃也問,我咬定牙關就是不招。直到“救星”駕臨。雍正皇帝親自駕到,不用猜——來勸說德妃受禮了。我長長地松了口氣,一溜煙兒躲進暖閣里。佳蕊卻堅強地陪在德妃身邊,好像我太軟弱!太不爭氣!
德妃先開口道:“與我行禮,有何緊要!不必說了,梓宮大事要緊,皇上忙去吧!”胤禛卻冷冷地說道:“朕不是來求額娘的!當年額娘無力撫養朕,今日不受禮也是應當的。”夠狠!德妃變色了,指著胤禛卻沒有說出半句話。胤禛說道:“萱兒呢?讓她出來見朕!”德妃緩過氣來,亦冷冷地說道:“等你登基了,下旨宣召她吧!如今不能夠!若你認我這個皇太后,就不要想著見她!”胤禛冷笑道:“朕當然得認妃母。皇阿瑪登基之日,曾向孝惠章皇后和孝康章皇后行禮,如今孝懿皇后不在了,也該向妃母行禮。”德妃指著胤禛,說道:“好!好!很好!這才是我腸子里爬出來的好種!你們既援引先帝所行大禮懇切求情,我亦無可如何了。早行禮,早離了我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