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定主意，拍拍手站起來，卻見胤禛似乎久候了。我很無奈地行禮，說道：“皇上吉祥。”胤禛穿著石青的常服，季春的天氣額上微微有了汗意。書上說他畏暑不假，但他舍了承德避暑這種不錯的選擇，而是去修建圓明園。皇帝都有修園子的愛好？
胤禛說道：“跟廉親王敘了舊，該輪到朕了。”我本不想笑，可他的話太讓我無奈了。他也看著桃花，吟道：“二月春歸風(fēng)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跟我剛才想得一樣，可換到他，卻沒有那種感覺了。就像當(dāng)年，我見到他時，他穿著紫貂裘，見到胤禩時，胤禩也穿著紫貂裘，但他們給我的感覺卻那么的不一樣。可真正不一樣的是胤禎！月下的胤禎高唱《賀新郎》，劍如繁花，片片白光，如飛龍盤繞。我有些走神兒了。
胤禛冷冷地說道：“想什么呢？”我略帶譏誚地回道：“現(xiàn)在是三月，再過幾天就是圣壽節(jié)，二月春歸早過了；今天艷陽高照，風(fēng)雨天談不上。流年到是有。您的頭發(fā)花白，奔向天命，感流年倒是應(yīng)景兒。”胤禛有些惱怒，說道：“跟朕頂嘴，倒成了你的愛好了。朕把你慣壞了。”我認(rèn)真地說道：“再糾正一次，是十四阿哥把我慣壞了。還有，皇上能不能開門見山地告訴我造訪的目的？這樣皇上不辛苦，我也不累。”
胤禛負(fù)手，說道：“朕想封你做皇貴妃。”他見我沒理睬，接著說道：“芷青垂髫之齡嫁給朕，一直陪伴朕度過藩邸的日子，朕于情于理，都該維護(hù)她皇后的地位。但朕向你保證，朕絕不會讓芷青壓在你頭上，也會有任何人凌駕于你之上。儀制上，朕可以給你所有皇后的禮儀，皇額娘沒有來得及辦的，朕全部補給你。”我一直聽他說，直到他說完了，詢問地看著我的時候，我方說道：“我不同意。”他說道：“這是朕的旨意。”我說道：“當(dāng)年圣祖皇帝的旨意，我抗過一回；今時，再抗一次皇上的旨意也無妨。”
胤禛沒生氣，只說道：“還逞口舌之利？朕懶得與你理論。梓宮奉安后，朕就下旨。不過，朕囑咐你一句，當(dāng)年圣祖處于猶豫之中，你得了個空隙；如今朕就是要你。你不要拿你阿瑪、你哥哥們的性命，賭朕的決心。”赤祼祼的威脅！我不生氣！隆科多都能轉(zhuǎn)移家產(chǎn)呢！我就轉(zhuǎn)移幾個親人，阿瑪會有辦法的！再說，按照歷史記載，只有阿瑪有危險，哥哥們都沒事，而且大哥還是二哥還做官了！只要阿瑪安全了，其他一切好說。哼！現(xiàn)在是雍正元年，你雍正大人奈何不了我們的！
胤禛見我不語，說道：“不要想歪主意了。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朕不會給你這個機會。”那不見得！上次是依靠別人的力量，這次是全民總動員！加上八八的智慧，我就不相信，逃不出你雍正大人的魔掌。胤禛也覺得再說無益，吩咐起駕。我擺足了禮數(shù)，說道：“恭送皇上。”他一定氣得咬牙。
我回來面見德妃，把剛才的話略說了幾句。德妃也不多問，只命我下去歇息。彼時，佳蕊已經(jīng)回府了，屋內(nèi)再無別人，我便說道：“我想到一個救十四阿哥的計劃，求額娘幫助。”德妃一振，我便把想法說了一遍。德妃沉吟著，說道：“能行嗎？”我說道：“行不行總得試試。額娘總不會看眼看著皇上把十四阿哥關(guān)在天牢里！雖然也不能母子相見，但終歸是有自由的！”德妃還是猶豫，說道：“皇上發(fā)下海捕怎么辦？”我說道：“皇上不會的。把自己的親弟逼得逃亡，皇上受不了天下人的指戳。額娘知道秘密追捕的效果，當(dāng)年我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德妃打定主意，說道：“好，就這么辦！”我又添了兩分把握。
德妃派人叫來張保，要他稟告胤禛，說圣壽節(jié)要到十四阿哥府去辦，還要所有阿哥都出席。看著張保面如土色，就可以想像到胤禛的臉色。但這個圣壽節(jié)胤禛花了很多心思，就為了堵住悠悠眾口，在外面演出母慈子孝的戲碼。
張保回去后，第二天都沒過來。胤禟在西北，胤礻我在東北，胤禎在牢里，真有些難為雍正皇帝了。但他也不想想，他難為大家的時候，大家是怎么個情形？他是皇帝，我們是臣子。我們好容易得個機會，不難他難誰？德妃也高興起來，又遣人催逼。第三天，雍正回話，按皇太后的意思辦。我大喜過望。德妃卻面有憂色，說事情未必如意。
果然，緊跟著又一道圣旨下給我。雍正革了我的福晉封號，命在玉碟除名。我記得芷青說過，本來玉碟就沒記我。這回根本就不用記了。雍正圣旨里還有一條，因為我的身份，皇家的體面，不宜發(fā)還母家，命我在永和宮當(dāng)差。他不愧是政治家，很巧妙地把我留在宮里，又不致皇太后大鬧。但我不明白，如果德妃像孝惠章皇后一樣高壽，他該近花甲之年了，我豈不成了水中月，鏡中花了嗎？還是他另有打算？總不至于沖進(jìn)永和宮把我搶出來吧？依照他的脾氣，他一定要完勝！他斷不會如此草率，并且輕易就實現(xiàn)自我滿足。一切拭目以待，前提是他還能留住我！我冷笑。
圣壽節(jié)正日子，德妃大妝，帶我坐著鳳輦前往不再是家的府第。胤禎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胤禎不在這里，這就是一所房子，一群院子。佳蕊領(lǐng)著一群皇子福晉叩頭迎德妃進(jìn)去。還有好些小阿哥小格格們。德妃的愁眉未嘗稍解。
這邊正面剛坐好，就傳報皇后駕到。芷青、碧云、鈕古祿氏、李氏、耿氏，有名的都來了。阿哥們是胤祥和胤祿招呼，還不見胤禎，我隱隱覺得不妙。難道雍正識破我的計策了？或者他壓根就沒想成全德妃的心愿？
雍正駕到時，德妃正在焦躁中。雍正奉酒，準(zhǔn)備向德妃行禮。德妃舉手，說道：“慢著。我的兒子呢？”胤禛沉下臉來，勉強回道：“額娘，朕在此。”德妃冷笑道：“您是皇帝。我不敢。我的十四呢？”正面交鋒。我站在德妃身邊，已然知道今日不能善了。胤禛說道：“十四弟的心疾發(fā)作，來不了。”德妃說道：“發(fā)作有我這個額娘，還有媳婦們照料，哪里敢勞動皇上操心。皇上怕攪了興，我就帶著十四和媳婦、孫子、孫女兒自己過生日。”胤禛忍了忍氣，說道：“額娘說哪里話。額娘是圣母皇太后，天下都是額娘的子民。就這院子里，哪個不是額娘的兒子呢？十三弟、十五弟、十六弟……”德妃不等說完，冷聲說道：“這里就皇上不是我養(yǎng)大的，也唯有皇上不知道我的心思。請皇上宣十四阿哥來吧。”
胤禛進(jìn)退維谷。胤祥說道：“啟稟太后，因十四弟怔忡之癥犯得厲害，確實不能現(xiàn)在來。皇上的意思是等壽宴過去，接十四弟過來和額娘再敘天倫之樂。”德妃冷笑道：“你也不用上來替他支應(yīng)。我腸子里爬出來的種，還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在宮里都不讓我見著他，如今過后，還能讓我見？你們意思好混過這個圣壽節(jié)，添添你們的孝名？別做美夢了！”拍案站起來，說道：“來呀！我們回宮。”
胤禛怒了，說道：“額娘總得識大體，顧大局吧？”德妃說道：“我當(dāng)然識大體，顧大局！如今梓宮大事尚在進(jìn)行，我還有功夫過生日？講孝道？平民百姓家的父親丈夫去了，還要服斬衰，圣祖皇帝大行才幾日，你就花團(tuán)錦簇地鬧騰？當(dāng)我也不知禮嗎？”抬手摘下禮冠，往地上一摔，扶著我的手，說道：“我們走。”德妃句句在理，又有誰能質(zhì)問，應(yīng)下來過圣壽節(jié)的是她，攪鬧圣壽節(jié)的也是他。
德妃帶著我回宮，坐下猶自怒氣沖沖，拍著扶柄說道：“他安心是不讓我見十四了！逆子啊！逆子！當(dāng)年我身份低微，沒資格撫養(yǎng)他，是我愿意的嗎？我陪侍圣祖皇帝，恪守本份，為得是誰呀？不是為了我的孩子們嗎？胤祚夭折了。好容易養(yǎng)下十四這小苗苗！我不疼他，還能疼誰啊？多少次，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孝懿皇后帶著他嬉戲，卻不能靠近半步！多少次，我?guī)е麗鄢缘狞c心，卻磕頭進(jìn)獻(xiàn)給他！”說著說著德妃哭了起來。我也跟著哭了起來。德妃哭累了，又喘嗽起來。我慌忙傳太醫(yī)來，足足亂了一下午，德妃才安穩(wěn)下來。待她睡下，我方覺得渾身疼痛。
我捶著背，躺下來，暗嘆自己老了嗎？紫萱不過三十年，在現(xiàn)代正是女人妍媚的時候。有胤禎的愛護(hù)，我不曾真正經(jīng)歷滄桑，而該我經(jīng)歷的滄桑僅僅幾月。我因何就老了？我和胤禎還有大把的日子。我還想救胤禩、救阿瑪。我的弘暐還沒長大！我該披堅執(zhí)銳，開創(chuàng)我們未來的美好日子，而不是沉溺于傷春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