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兩人順著內(nèi)城城墻往北面麗景門的方向轉(zhuǎn)去,墻角綠意盎然,雜草叢生,但因為這里十分偏僻,都沒人來管。
轉(zhuǎn)過墻角,人也稀疏不少,大道上少有人影。
從此地往東就是官倉,所以這一帶人很少,不許普通百姓居住,潘美聲音低了一些,小聲道:“王文伯是個大膽之人。
他在官家面前建言獻策,說要愛護百姓,以民為本倒沒錯,可他居然說天意既是民意,天命就是人心,人心所向就是天命所歸。”
潘美連連搖頭:“這樣的話尋常人可不敢說,有些......離經(jīng)叛道。”
史從云表面點頭附和,心里卻震驚了。
自從漢武帝時董仲舒提出天人合一理念之后,一直影響中國數(shù)千年,到如今這種天人合一的理念更是從上到下,影響深遠。
皇帝都會不斷強調(diào)自己天命所歸,多數(shù)人也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樣的天命倫理。
即便唐太宗那樣的明君會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也不會說天命就是人心這種話。
而這個王文伯居然就這么說了,十分大膽又有見識,在潘美聽來覺得這人有些離經(jīng)叛道,在史從云看來這人真他娘的是個人才啊!
不過他也是老油條,潘美跟他交情好歸交情好,沒忘記他是皇帝派來監(jiān)視自己的。
不會傻乎乎的去問這個王文伯是什么人。
潘美還在繼續(xù)說,就如尋常朋友閑聊找話題那樣,“之前官家曾命近臣著《為君難為臣不易》和《開邊策》各一篇呈上。
有眾多文士都認為高平之勝后因為休養(yǎng)生息,與民休息,不要再起戰(zhàn)端。
只有王樸等少數(shù)人力主繼續(xù)開戰(zhàn),趁各國紛擾之際一統(tǒng)天下,很得官家的心。
之后還繼續(xù)進了《平定策》,提出應(yīng)當先易后難,先取江淮,再罰吳越,平定蜀國,積蓄實力兵強馬壯之后與契丹決一死戰(zhàn)的大略。
不過今年幾位相公突然都提出應(yīng)該先奪回秦、鳳之地,以解除后顧之憂,官家也很贊同,在垂拱殿與諸位相公商議了許多天,事情就定下了.......”
兩人邊走邊聊,就像朋友聊天,慢慢倒出了很多史從云從未聽說過的秘聞。
以他內(nèi)殿直都使的身份,官家連《為君難為臣不易》和《開邊策》的命題作文都沒讓他寫。
只要老爹史彥超,他倒是有資格,只是.......寫出來只怕也一言難盡。
兩人說著說著,眼看快到潘美家,潘美逐漸放緩馬速,幾次欲言又止。
最終深吸口氣道:“云哥兒,某到內(nèi)殿直任都虞侯為的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今天張殿帥(張永德)已經(jīng)說得清楚。
某不想瞞你,其實也正如他所言,就是那樣的意思......”
史從云側(cè)目,見他眉目糾結(jié)的擰在一塊,一臉愧疚。
就笑道:“潘兄其實不必多想,某早就料到會這樣了。
某也跟你說些交心話吧。
其實以我之功,內(nèi)殿直都使太大,能到都虞侯都算燒高香了,官家是為表彰我爹順帶把某捎上了。
某年紀輕輕,經(jīng)歷少,經(jīng)驗不足,未有大功就領(lǐng)內(nèi)殿直,官家放心不下在情理之中。
會派人來看著我也已經(jīng)想到過,這幾天正等著呢。
反正都要有人來,來的是潘兄反而是好事不是么,無論如何咱們認識,某也敬佩你的為人,和你說得來話,總好過陌生人吧。
所以潘兄啊,這些你不用往心里去,你該如何就如何便是,咱們都是幫官家辦事的人,盡本分是職責所在。
至于你我私交,等出了內(nèi)殿直官署,咱們就是兄弟。”
聽完他的話,潘美在大道中停住馬,鄭重拱手道:“云哥兒真是年紀輕輕,胸有溝壑,經(jīng)你這么一說,某胸中也清明通透了。”
.......
史從云送完潘美便徑直回家了,王仲、邵季則住在城內(nèi)內(nèi)殿直營房。
一回到家,王叔王審說家主史彥超回來了,叫他去正堂吃飯。
史從云卻沒去,只是匆匆見了老爹一面,然后讓人送兩份飯到他院里,還把一臉懵逼的還在正院側(cè)廂房和王秋、王叔、王嬸等人一起吃飯的趙侍劍拉走了。
眾人見了都是一臉曖昧神色,覺得少主人真是年輕氣盛,急不可耐,連吃個飯都等不了,那趙小娘哪有力氣啊。
不過史從云沒干他們想象中的事,而是把飯菜放在池塘邊老柳樹下的石桌上。
自己一面吃一面問趙侍劍:“你知不知道王文伯是誰?左諫議大夫,知開封府事是什么官?”
趙侍劍站在一邊看著他吃,立即回答:“沒聽說過。”
“嗯。”史從云一面大口扒飯一面含糊不清的道:“然后呢?”
“沒有了,王文伯我不知道。”
史從云不滿,“那左諫議大夫、知開封府事總知道吧。”
“一個人兼任?”
史從云想了一下潘美的說辭,“好像是。”
“那他是天子心腹。”趙小娘肯定的說。
“諫議大夫是承襲唐制,有權(quán)駁回一些不合理的皇帝詔書。前置加左說明是門下省的官員。
知開封府事則更說明天子之器重。
京城的府尹一般太子擔任,當今官家繼位之前就是開封府尹,天子讓他管理開封府事務(wù),肯定是最心腹的臣子。”
史從云咂嘴:“我靠,這王文伯這么厲害啊。”
心里開始嘀咕,難怪他說話這么牛,只有心腹才敢和官家這么說話啊。
問完了史從云道:“坐下一起吃吧。”
隨即又補充,“吃完了把碗筷收拾出去。”
.....
接下來的日子,史從云的生活進入到內(nèi)殿直上直,回家,到內(nèi)殿直上直,回家......的循環(huán)之中。
期間發(fā)生一件比較大的事就是八月十五,官家召集文武在城北的皇苑中射宴。
所謂設(shè)宴就是一邊吃喝一邊搞點弓箭比賽助興。
射藝為君子六藝之一,自古以來宴會間都會有。
只是如今戰(zhàn)亂時代,那就不是禮儀意味更重的花架子了,而是實實在在的將領(lǐng)武藝較量,最遠的靶子射在百步開外,而且還是小靶,在坐八成人連上靶都做不到。
史從云就是那八成之一,沒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能把頭埋低,裝鴕鳥。
好在高懷德、潘美、王審琦等人都在,他還有一起喝酒的朋友。
老爹史彥超也在,但他在官家身邊的上座,和魏仁浦、張永德、李重進以及他不認識的人坐一起,史從云根本沒資格去那坐。
之后眾人各展身手,高懷德、趙匡胤等人接連上陣,百步小靶,高懷德十中四,趙匡胤十中四,贏得眾人叫好。
之后老爹史彥超上場,更是將酒宴推向一個高潮。
史彥超張弓搭箭,硬弓被他輕松拉滿,接連放箭,百步小靶,十發(fā)中了六發(fā),而且力道很大,每箭都透靶,引來滿堂喝彩和眾人崇拜的目光。
連官家也叫好,當場賞賜金玉帶。
原本以為這就就是極限,沒想到一直低調(diào)少言的王審琦站出來,連射十發(fā),全部上靶!
雖然力道不如史彥超,可準頭把在場將領(lǐng)都驚呆了,連連叫好。
官家也驚喜,夸獎了兩句,還賞賜頗多。
史從云心想,果然話少的才是高手啊,萬萬沒想這說話小心,不會喝酒的王審琦居然是個百步穿楊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