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進會不會不聽大帥的。”紫金山北麓,董遵誨一面擦著刀一面問。
“鬼知道,那鳥人一張臭臉,老在見了就煩。”王仲不滿的說著,躲在屬下避開日頭,正讓親兵給他著甲。
“你們兩少說點屁話,小心給云哥兒惹麻煩。”邵季一面說一面磨著槍頭。
兩人頓時閉嘴,不再多說了。
羅彥環坐上都指揮使后換了一身甲比起兩人高興多了:“我看大帥信他那就沒問題,之前我和李重進在盛唐一起打過仗,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頂多就是嘴臭了些。”
去年七八月份,羅彥環在大別山南麓的舒州被南唐大將朱元帶兵反撲打敗,一路狼狽退到盛唐,剛好遇上馳援的李重進,兩人合兵反擊,在盛唐擊退南唐反撲,這才沒丟更多的地方。
因為羅彥環對李重進的印象比起王仲、董遵誨等人更好,李重進是真能打仗的,不是花架子。
申知義這漢子年紀最大,四十多歲,脾氣最隨和,走到眾人中間,把一堆水帶遞給他們。
他不是史從云的嫡系,但和眾人打了這么多戰,慢慢也融入進來,笑呵呵的說:“大帥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咱們不用操心。
再說咱們這些人就算每人多長顆腦袋也沒云哥兒聰明,瞎操心什么。要我看大帥怎么安排就怎么打,肯定能打勝仗。”
眾人哈哈大笑,王仲跳起來拍了拍申知義的肩膀:“還是老申說得有道理,讀過點書就是不一樣。”
“哈哈,見笑了見笑了。”申知義拱拱手笑道,他是大梁人,早年還讀過書想考科舉,可世道如此,讀書沒出來,后來才參軍的。
“咱們這堆人又在一塊打仗了,可惜榆程不在,不然就像正陽一樣,跟著大帥什么戰不能打,狗日的偽唐兵來多少也沒用。”董遵誨在眾人中是比較年輕的,說話也一直更沖。
榆程自從奉史從云命守備光州至今,已經守了半年多,至今依舊還在守,光州也一直在周朝手中。
說到這,旁邊正在聽當地村民說附近地形的王審琦插了一嘴,“某就是有些不明白,大帥為什么要守著個小小光州,卻放了東都揚州,那可是揚州啊......”
眾人看向他,笑道:“廂主,大帥肯定自有道理,哪天你自己去問罷。”
王審琦一笑:“確實,先想想怎么打紫金山,這是大帥交給咱們的事情。”
如今舒州、和州、泰州、揚州等大片地方都再次被南唐奪回。
這些地方多數是南唐軍重新打下來的,但也有例外,那就是揚州。
揚州是南唐東都,官家向后派韓令坤、向訓、史彥超等大將率領重兵奪取,雙方在揚州附近來回爭奪許久,爆發眾多戰斗,所以到今年年初揚州勉強還在大周手中。
畢竟是東都啊,光聽著就覺得重要,而且揚州富庶繁華人盡皆知,之前無論是官家還是李重進等人,都極力想辦法保住揚州。
但史從云擔任淮南行營都招討后,下令讓大將趙匡胤放棄滁州,大將向訓、史彥超、韓令坤放棄揚州。
令趙匡胤率軍走清流關、定遠,攻擊涂山的南唐水軍營地。
向訓、史彥超、韓令坤走六合、滁州、清流關、定遠,攻擊靠近濠州。
一下把南面的清流關、滁州、六合揚州等要地統統放棄。此舉可謂驚呆了一堆人。
王審琦心里其實也不理解,他只能告誡自己,要相信大帥,相信史從云的判斷和操作,他打仗,從來沒輸過。
.......
史從云站在塊村口的大石頭上,紫金山北麓十里外的一個小村已經被他征用,他給暫時被征用的百姓每戶發了一百錢,多數人并不理解這個舉動。
史從云也沒解釋,他自有考慮,今天已經是第二天,明天開始,諸軍就會按照計劃向紫金山發起攻擊。
閭丘仲卿一直跟著他,看著遠處紫金山,有些憂心的問:“大帥,把南面的大軍也都往北調,會不會太冒進......”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史從云看著遠處的紫金山。
他決然對閭丘仲卿道:“這場我已經想好怎么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如果我們不把南唐的大軍吃了,占再多地方也是沒用,揚州附近的地方就像擺在路口的肥肉,確實肥美,但誰都可以伸手,咱們不能在那跟南唐耗著,與其如此,不然瀟灑果斷一點,丟給他吧,咱們專心拿壽州和濠州。”
“大帥高見,膽魄也令在下汗顏.....”閭丘仲卿笑道。
史從云咧嘴一笑:“閭丘先生,晚上某要親自去紫金山那邊,你跟我過去,軍隊的獎懲你來來記,如何。”干這事其實是有一定危險性的。
他跟閭丘仲卿說過自己的賞罰標準,讓閭丘仲卿去前線監軍很合適。
閭丘仲卿全然沒有推辭,“在下定會竭盡全力。”
史從云點點頭,再次看向遠處紫金山,他自然知道這樣調動的后果。
把史彥超、趙匡胤、向訓、韓令坤等人的軍隊大舉北調到淮河邊上,就是把揚州、六合、滁州等地拱手送人。
做出這個決定之前,他猶豫躊躇過,害怕過。
他心里有一張完整的淮南地圖,或者說,他對淮南這地方有著全局的掌握,有著自己的看法和想法。
很多戰略性的東西,從他踏足這片土地的第一天他就開始思考了,但他不能保證自己的想法對不對,實施之后能否取得效果。
不過最終令他下定決心做出決定的還是昨晚在淮河邊上的床上聽著流水,胡思亂想想到的一句話“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不能太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了,人才是根本!兵力才是根本!
揚州就像好看的花瓶,拿下他確實可以吹牛逼說占了南唐的東都,面子上也好看,可那樣的四戰之地根本守不長久!
韓令坤、向訓、史彥超先后在揚州附件和南唐陷入拉鋸戰,反反復復,靡耗巨大,卻沒有決定性的結果。
與其像去年官家那樣想著如何四面開花,到處占地,還不如想如何吃掉更多的南唐軍隊,占據淮河邊上能讓大軍立足的樸實無華的重鎮壽州、濠州等地。
如果南唐的軍隊損失得差不多,到時候他們就是不打,南唐肯定也會嚇得割地求和,就算死硬著不割地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去守了。
想通這些關節,史從云第一次意識到,難怪***會稱贊白起為冷兵器時代殲滅戰第一人。
因為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永遠好過虛假的圈地占地。
第二天他就下令史彥超、向訓、韓令坤放棄揚州,轉奔襲濠州。
趙匡胤放棄六合、滁州,轉奔襲涂山。
王審琦、高懷德從紫金山北面向敵發起攻擊,李重進從紫金山南發起進攻。
司超、李處耘、王環率水軍走淮河順流而下,直奔當涂。
史彥超、向訓等人路途遠,應該會最晚到達,趙匡胤早一些。
而最先發起攻擊的,將是李重進部、王審琦部、高懷德部。
其實他的作戰意圖已經非常明顯了!
........
夜,兩三個星天外,壽州城外到處都是火光。
城南是李重進的攻城大營,北面是周軍各主力。
紫金山東面還有一條火光構筑的長龍,比天生的星星還要閃耀數倍,那是南唐的數萬主力援軍正在連夜搶修運糧甬道。
處在兩國大戰的旋渦中心,壽州城已經傷痕累累,被圍困一年,卻依舊高高聳立。
劉仁贍原本是個很壯實的人,通儒術,喜讀兵書,他前半生打過楚國,立過戰功,出任過地方官,所到皆安治。
如今年過五十的他,卻瘦得眼窩深陷,皮包骨頭的模樣,如果不是寬闊的骨架在那撐著一聲盔甲,都看不出他曾是個壯實的人。
他也想過建功立業,但并沒給他更多機會。
原本以為這輩子就會這樣平平穩穩的過去,沒想到遇上戰場兩國間你死我活的大戰。
皇帝器重他,讓他守壽州要地。
壽州的重要他心里十分清楚,壽州如果丟了,淮南就丟了一半!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敢辜負陛下對他的厚望。
城里如今十分艱苦,困了一年,城中糧食越來越少,餓死的人很多,樹根草根都快被吃完了。
遠處那條火龍就是希望,那是朱元等人從紫金山修筑過來的甬道,準備往城中送糧食。
壽州城很大,周軍也無法盡數兼顧,大隊人馬無法出入,但少數的傳令兵依舊可以趁夜墜城出入,和外界的聯系沒有斷。
站在身邊的監軍使周延構和士兵都看著遠處火龍,下意識咽了口水,他們已經很久沒吃過飽飯了。
“要是那些糧食能到城里,周軍那些雜種,就算再打兩年,咱們也能守!還能再出城打他們個落戶流水!”身邊的士兵道。
雖然城里很艱難,但士氣卻一點不低,這和劉仁贍這個主將的作風有關。
去年他的小兒子劉崇諫堅持不住,半夜想劃小船偷渡到淮北投降周軍,結果被一個小軍官抓住。
劉仁贍立即下令把他腰斬,左右官員都不敢求情搭救。監軍使周廷構到中門大哭,以此來營救劉崇諫,劉仁贍不答應。
周廷構又派人去向劉仁贍的妻子劉夫人求救。
劉夫人說:“我對崇諫不是不疼愛,但是軍法不能徇私,名節不可虧損。
如今日饒恕他,劉家就是不忠不義之家,我和他父親還有什么面孔去面見將士們!”
于是斬殺劉崇諫,而后發喪。城中將士們深受感動,都為之落淚。更加愿意追隨劉仁贍。
其后,劉仁贍親自率領八百多名敢死之士,半夜突然出城反擊。
在城南大敗周國大將、侍衛步軍都指揮使李繼勛的數萬大軍,打得他們措手不及,斬殺周軍千余眾,傷者無數,焚毀城外大量攻城器械,還有些周軍在睡夢中被大火活活燒死。
一戰之后,數萬圍城周軍畏怯,許久不敢再攻壽州城,這些都是因為劉仁贍帶兵,向來公私分明,深得人心。
劉仁贍問身監軍使周廷構道:“聽說周軍換了新招討。”
兩人是老朋友,周延構點頭,“前幾天的消息,外出聯絡紫金山許文稹(南唐紫金山駐軍領兵大將)的士兵帶回來,是在正陽殺了劉彥貞的史從云。”
劉仁贍嘆口氣:“當日劉彥貞若聽老夫的話,何至于落到如此的下場,壽州也不會這么被動!
我向諸道兵馬元帥齊王送過書信,跟他說過,淮南這地方一馬平川,想要和周軍較量不能一味死守。
老夫可以率軍與周軍決戰,只要他派邊鎬來替我守著壽州,卻一直沒有音訊......”
周廷構臉色不屑,“李景達?他若不是陛下的親族,算什么東西?居然讓他節制諸道兵馬。
他早在和州就被周朝大將趙匡胤打怕了,還會敢和周軍正面打一場!狗屁不是的玩意!”
劉仁贍張張嘴,最終沒說話,他是儒將,他脾氣比較儒雅,很少會說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不過他也知道老友說得對。
“周朝的新招討使是個什么人,有什么大動作么?”
“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人。”
“十八九!”劉仁贍有些驚訝,十八九歲掛招討使,統帥一方大軍,這樣的人物他平生都沒見過,即便歷史上也很少見。
“呵,莫非是冠軍侯不成。”他開玩笑道,若說十八歲獨當一面的大將,那人們都會想到大名鼎鼎的冠軍侯霍去病了。
周廷構搖搖頭,“肯定是不如冠軍侯的,不過也不能小看,史從云據說是周朝第一猛將史彥超之子,打蜀國的時候擊敗了蜀國大將李延圭、高彥儔、殺了王巒、李進那些大將。
之后在正陽也是他打敗了劉彥貞的水陸大軍,據說當時他只帶著五個軍,一萬余人。”
這么一說,劉仁贍也不敢開玩笑了,皺起眉頭,“五個軍.....,劉彥貞怎么說也有三萬人左右吧,或許行軍調度不當,有些士兵沒能投入戰場?”
“這就不得而知了,咱們在這城里,得到的消息也不完全。”
劉仁贍點點頭,“無論如何,我這壽州城不怕他!”
(突然想起來怕大家看不懂,給你們做一張此時的形勢圖,以史從云到下蔡的時間為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