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橋上,小安沉默不語。
在小安看來,以楚天如今的名聲和地位,根本不用跟家族這些平日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虛與委蛇,可轉(zhuǎn)念一想,楚家若想在以后更穩(wěn)的立足暮靄城,還真少不了那些家伙今后的鼓吹支持。
至于這其中道理,小安哪怕不細致去想,多少也有些明白。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的楚家,還是暮靄城或者更大一些的天地,說到底,都離不開‘水至清則無魚’這么一句淺顯易懂的俗語。
換句話說,但凡有人在的地方,便存在著江湖水深,楚家若想在以后得到這些外姓供奉的鼎力相助,怎么不得在人心上下功夫?
至于楚天所表現(xiàn)出來的武道天賦,也只是高懸眾人頭頂?shù)纳皆涝茙p,讓人心生畏懼,想要讓人發(fā)自心底的順從,也得讓人有能夠領(lǐng)情的機會才是。
楚天看了眼天色,從欄桿上輕輕跳下。
跟韓青一戰(zhàn),有些類似于承受天道威壓的洗禮。因為韓青的誤入魔道,借天地之力化為己用,這讓在暮靄城本命福緣極大的楚天有了百尺竿頭的余地,否則絕對無法在丹田中,如此快的孕育凝實那朵應(yīng)運而生的武運金蓮。
正因如此,使得楚天對那冥冥之中的武運氣機有了一絲明悟,這種感覺,就像是站在山巔云海俯瞰人間,透過云霧,眼底下的武道世界一覽無余,如果說青云閣、血魔山看做世間的王侯將相,而暮靄城中那些尋常武道散修便是市井巷弄中的凡夫俗子,各有各的生存規(guī)則。
……
……
楚家后山祠堂,楚輝站在一排靈位前,原本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兩鬢白發(fā)有化青絲的跡象,周身氣機,更好似朽木逢春,源頭活水,非但沒有絲毫垂垂老矣的暮氣,反而讓人感到朝氣蓬勃。
不再顯蒼老的老人靜靜的看著祠堂正中的那枚靈位,老人安靜神色中透露著幾分欣慰。
擱在以往,除了他這位家族掌管刑罰的大長老,即便是楚家家主,都極少能站在這里,但是今天不只是楚振峰楚青淵幾位中年一輩的楚家股肱在,就連跟楚天一輩的幾名家族子弟也都在。
祖祠堂并不算寬敞,十余人站在一起,也僅僅是有立足之地。
楚輝一人當先,雙手橫在胸前,捧著一副畫卷,畫卷看上去并無任何出奇,甚至都看不清楚上面的山水筆記,這要是落在外人眼里,都不過是一副最為尋常破爛不堪的山水畫而已。
楚輝將畫卷合起,并未轉(zhuǎn)頭,聲音深沉,“該說的事情我都已經(jīng)告訴了你們,不該是你們的,哪怕爭個頭破血流也拿不到手,我楚家子弟,萬事要記得一點,‘莫向外求’!這也是老祖宗當年留下的四字箴言。”
白發(fā)化青絲的老人轉(zhuǎn)過身,對楚家這些后輩子弟苦口婆心道,“但凡什么事情,多從自身去想想,擱在以往,我不會說,也不太明白這其中道理,但今天不一樣,如果你們以后想要走的更高,走的更遠,便要記得武道一途,武運和因果跟道心和天資一樣,缺一不可,否則只會跟外面那些散修游勇一般,淪為真正山巔武道之人眼中的跳梁小丑,看上去快意恩仇好似很風流瀟灑,實際上永遠被局限擋在了武道之外。”
因為踏足神橋境,體內(nèi)靈元氣機尚未收斂穩(wěn)定,哪怕楚輝說的平緩祥和,依舊帶著一股銳利之氣,楚家弟子沉默不語,不再顯老的老人然后看向自己的得意弟子,叮囑道:“你將這副‘江山圖’去送給楚天那小子,既然那小子跟劍一公子有過了長談,也就無需我們多說什么了,潛龍在淵,總有走江入海的一天……”
老人皺了皺眉頭,好似臨時想到了什么,“不過有一點,你去跟楚天那小子說一聲,以后出門在外,在有足夠的實力之前,能不顯露崢嶸便不要風芒畢露,外面的世界不一樣,以他如今的武道境界,該隱忍還是要隱忍的。”
楚惠緊抿嘴唇,重重點頭。
楚輝會心一笑,楚雪欲言又止,楚振峰低頭沉默不語。
短短一個多月光景,早已物是人非。
告別了楚輝等人,少女楚惠趕忙向楚天的庭院跑去,心想著能早過去一會,就能跟那大壞蛋多說兩句話了,所以少女懷抱畫卷,跑的飛快。
少女才跑出后山,看見兩人正慢慢走來,她趕忙停下腳步,快速的整理了一下衣裙邊角,懷抱畫卷輕盈走去,一副意外表情道:“好巧啊楚天哥哥,我正想去找你吶。”
楚天看著少女一本正經(jīng)模樣,忍住心里笑意,笑道:“有什么事情?”
少女幽怨的看了楚天一眼,嘟囔著嘴道,“你這都要走了,也不知道來看看我?哎,虧我還想著把這副珍藏許多年的寶貝拿來送給你呢。”
楚天瞇眼而笑,盯著眼前眼珠子滴溜溜直轉(zhuǎn)的少女。
楚惠翻了個白眼,嘆氣道:“好吧,這是大長老要我來送給你的,雖然不是我珍藏的,可我也沒說錯吧,這可是咱們楚家珍藏多年的寶貝吶。”
少女一把將懷中畫卷遞到楚天手上,將楚輝交代的話快速說了一遍,最后將自己珍藏的一枚平安福遞給楚天。
楚天接過少女的平安福,抬手揉了揉少女腦袋,“以后在家要多聽大長老的話,好好修習武道。”
少女咬了咬嘴唇,眼中滿是閨閣少女即將跟親人分別的憂愁哀傷。
楚天淡淡一笑,轉(zhuǎn)身拍了拍小安肩膀,“走了。”
小安也是咬著嘴唇,點頭道,“不去跟爺爺大長老他們告?zhèn)€別?”
楚天搖頭道,“不去了,拖泥帶水終歸不是很好,再說了我去見這一面,指不定得留下什么不該留下的東西。”
少女雙眸有淚水在不知覺間若隱若現(xiàn),她鼓起腮幫,使勁吹了口氣,朝楚天輕輕揮手。
楚天將那枚平安福收起來,手腕在腰間拂過,那副畫卷消失不見,被收入‘青玉福地佩’中。
楚天看了眼雙眸淚水打轉(zhuǎn)的少女,輕聲笑道:“你的資質(zhì)很好,但有一點,一定得穩(wěn)重求進才行,不要太過于追求破境了,說不定我哪天就會回來的。”
少女睫毛微顫,重重點頭。
楚天看向小安,叮囑道:“你的武道天資不錯,雖然開靈晚了些,可武運真的不差,用那個劍一的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以后好好修行,指不定哪天真的能追上我的。至于家族以前那些恩恩怨怨的矛盾,只要以后不找你的麻煩,就都算了,實在不行,你也不用有什么顧忌。”
小安深吸了口氣,到底是長成大老爺們了,比起楚惠的傷春悲秋,雖然傷感,更多還是在心里。
楚天抬頭望去,后山祠堂刑罰殿那邊,樹影婆娑,這趟離開家門獨自闖蕩,涉及自己跟楚家的武運根本,肯定是沒辦法再去跟爺爺跟大長老他們告別了,心里的遺憾在所難免。
要知道楚天跟韓青一戰(zhàn),丹田生金蓮,算是徹底復(fù)蘇了自身的武運本源,如果繼續(xù)在家族過多逗留,或者前往祠堂跟大長老告別寒暄,楚天身上的武運就會如同香火蔓延,逗留彌漫楚家,不是說不好,而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楚家如今局面,實在無法承載這千鈞武運重量。
楚天轉(zhuǎn)過身,揮手震衣,緩緩向家族大門外走去。
少女楚惠終于忍不住眼中淚水,雙眸簌簌流淚,小安站在一旁,他也不會安慰人,何況自己心里也有些感傷,只得小聲勸導(dǎo):“楚惠小姐,少公子一定會想你的。”
小安不說還好,這么一說,少女更是嗷嚎大哭起來。
楚家后山,山頂涼亭中,楚輝跟楚鴻兩人遠遠目送楚天走出楚家大門,緩緩離去。
那才年滿十六的青年,一身青衫,腰懸玉佩,緩緩前行。
腳下有山河,頭頂有天地。
楚鴻滿臉欣慰,笑道:“我楚家子弟就該如此嘛。”
楚輝輕輕點頭,感嘆道:“好看,好風流。”
兄弟兩人不約而同,欣慰而笑。
因為楚天這十年來的隱而不發(fā),才有了如今的一鳴驚人,這份少年老成,雖說有些不好,可在武道世界,只有如此,才能更好的生存,只是眼下看楚天背影,不光是有內(nèi)斂沉穩(wěn),更有瀟灑風流。
如同少年的心中,已經(jīng)裝下了一位姑娘。
心中有她,即便再如何暮靄沉沉,也會在心頭升起那明月光來。
好嘛,少年心性,沉穩(wěn)內(nèi)斂,明月當頭。
走出大門,楚天忍不住回頭望去,楚家整座府邸,在他眼中,好似頃刻沉浸在了一座霧靄朦朧中,楚天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可想起爺爺之前的話,露出一抹古怪表情,不再多想,轉(zhuǎn)身離去。
楚家后山山巔,小安站在老人跟前,目光望向那身影早已消失的遠方,換上了一身楚家內(nèi)門弟子長衫的少年,整個人也顯得容光煥發(fā)。
楚輝收回目光,輕聲笑道:“等你們能踏足魂武九境,也可以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風景,能磨礪一下武道自然更好,咱們楚家的希望,可就在你們幾人身上了。”
少女楚惠忍了許久,最終還是沒忍住,“大爺爺,楚天哥哥為什么不能來這邊跟你們告別,還有咱們?yōu)槭裁匆欢ㄒ诤笊剑荒苋ニ托校俊?
楚輝笑道:“這就是我之前所說的山上武道跟山下武道的區(qū)別了,山下的市井百姓,無論如何燒殺劫掠,在那無形中的規(guī)矩中,就是螻蟻在大江大河中翻騰,濺不起多大浪花的,可一旦牽扯到了某些不該牽扯的東西,每走一步都得小心謹慎才行,不然武道的反撲,就會向大江大河倒灌,傾覆化為烏有。”
老人只是打了個比方,并未多說,倒不是他不愿跟家族這幾個小輩多說些其中隱秘,而是這些東西,他也知道不多。
老人停頓片刻,輕聲笑道:“都散了吧,以后多在武道上用用心,爭取更早一日走出去,外面天大地大,江大河大,山高水長,這才是我楚家子弟!”
老人驀然粗豪放聲,既是對身邊幾名家族后輩子弟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