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門口人羣擁擠, 像是府裡頭的丫鬟奴才都出來了，瞧著馬車的影子都沒，大夫人不免嘮叨道：“唉喲, 多大的架子啊, 我這雙腿都酸了。”
四夫人絞著手絹不說話, 擅長是個不說話的, 可心裡頭也難受, 難得二夫人還替她說句話：“大嫂若是累了大可進去休息，何必在這兒乾等著。”
這話說得涼嗖嗖的，大夫人直衝著她道：“你說什麼？！”
平日裡冷眼相對就算了, 今日居然在這麼多下人面前給她難堪，這筆賬必須討回來, 二夫人也看不慣她爲虎作倀的樣子, 二人之間的硝煙味越來越濃, 識趣的丫鬟都退開了幾步，二人眼見著就要掐起來了, 四夫人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正要勸上兩句，卻聽小廝驚喜地喊道：“四少爺回來了！”
衆人紛紛將目光轉移至大街上，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間信著，沒過一會兒便停在府門前。
車上先行下來的是謝方庭, 撩袍一下車便被衆人圍在其中, 沒人注意到隨後出來的蘇落。
四夫人瞧著他的面色好, 便放心了。
繆玲上前道：“四少爺, 老夫人還在等著您。”
謝方庭頷首, 隨即跟在她身後進去，女眷與下人都一同跟了進去, 蘇落也緊緊跟隨。
南院的路有些長，有些不太想看老夫人臉色的夫人推辭了一番之後便回了住處，不過是擺個和善的樣子罷了，沒必要全都做完。
待走到南院，也就只剩下幾人了。
繆玲輕釦房門，“老夫人，四少爺回來了…您看…”
裡頭咳嗽聲久久不止，隨後才傳出沙啞的聲音，“讓他進來吧。”
繆玲將房門開了一半，撲面而來一股藥味，瀰漫了整個房間，蘇落有些同情謝老夫人，權利雖高，可身子骨弱，享不了清福。
四夫人與三夫人被繆玲一同攔在了外頭，而蘇落因是他身邊的貼身丫鬟，也得以入內。
掀開重重紗簾，走至老夫人病榻邊，一層薄紗隔開了二人，從薄紗望進去，依稀可見謝老夫人疲憊憔悴的面孔。
她動了動手指，謝方庭便心領神會的將手探進裡頭，握住了那隻乾癟無力的手。
“奶奶…”謝方庭眼神中有痛色，他也並非無情無義之輩，不愛待在謝府是另有它原，多年來謝老夫人額對他的慈愛他豈會不知？
老夫人渾濁的眼睛有一剎那的清明，從被褥裡伸出另隻手緊緊握住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子漳啊…你讓我怎麼捨得你…奶奶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可還有一樁心願想要完成。”
謝方庭強忍住鼻子的酸意，“奶奶，您說，孫兒聽著呢。”
“奶奶啊，最盼著你好，想讓你娶個門當戶對的女子過門，可你…你個不懂事的呀……”
說罷，謝老夫人重重的喘了一口氣，好似隨時都可能駕鶴西去，讓人著實膽戰心驚。
蘇落站在一邊神色難定，更何況聽見謝老夫人提到門當戶對的女子時，她心中的酸澀自己都忽略不了。
“奶奶…只要你好起來，孫兒立馬就娶……”謝方庭也知道這是他她一直以來的心願，可他根本無心娶親，這話不過是拿來安慰罷了，以寬她的心。
“這話…當真？咳咳…咳咳咳…”謝老夫人臉上出站急促的潮紅，似乎迴光返照，竟坐了起來。
“孫兒此話…當真…”謝方庭替她理了理眼角邊的白髮，蘇落在心中嘆息，偏偏字眼一字不漏的都往耳朵裡鑽。
“好好好…”謝老夫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眼睛瞇成了條縫隙，順著他的力道又躺了回去，謝方庭替她掖了掖四角，這才起身。
“奶奶您好生歇著，若有什麼事儘管讓繆玲來找子漳。”
謝老夫人欣慰的點了點頭，總算是安心的閉上眼睛了，謝方庭與蘇落悄悄的退出，房門外的人都還沒走。
四夫人急切的上前道：“沒惹老夫人生氣吧。”
蘇落道：“四夫人輕寬心，老夫人很欣慰，四少爺說話得體，沒惹老夫人生氣。”
繆玲看了一眼蘇落，覺得她同往日不一樣了，以前還略微削瘦，外出一趟竟養的白白胖胖了，一雙長了凍瘡的手如今也好的七七八八，看起來有模有樣，身上穿得粉嫩色衣料更顯得她氣色不錯。
就像兩個人一樣。
繆玲轉身入了門，將門關上了，幾人這才離開，四夫人問道：“老夫人說了些什麼？”
謝方庭也不遮遮掩掩，“奶奶讓我找個女子娶親。”
四夫人側著頭看他的樣子，那張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她斟酌著語句開口：“你也老大不小了，確實該成家立業了，如今你在外頭的名聲也不錯，不如…”
“娘…你又不知我心中所想，兒子還不想娶親…”
蘇落一聽，愣了。
方纔他還答應的乾淨利落，現在轉眼怎麼又反悔了？
四夫人也急了，扯住了他的袖子讓他停下來，語氣急促道：“你這個年齡，換做其他的公子都娶了三四個了，膝下也有兒女，你…你這是要氣死老夫人與你娘！”
謝方庭略帶差異的看向他的生母，他是知道她的脾氣的，平日裡溫溫弱弱的不會說這樣的話，這是被逼急了吧。
他也不多說，因爲心中還沒做好準備讓隨意一個女子走進心裡來，便轉頭就走了，四夫人追趕不及，蘇落倒是拋卻了女子的矜持，拉著裙角跑著跟上去。
繆玲將紗簾通通撩起，將謝老夫人攙扶起來坐著，用溼帕將她臉上的妝容盡數擦去，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開窗散去一屋子的藥味，老夫人坐在牀頭總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頗爲感慨道：“若是子漳以前就這麼聽話，我也不用這一套把戲。”
俗話說，薑還是老的辣，她這孫子難道還能鬥得過她不成？
繆玲沏了茶水端到她面前，“老夫人的本事可是別人學不來的，這下子總算能安心了。”
老夫人看向繆玲，這話確實說在了她的心坎上，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她道：“是啊，總算是可以安心了。”
四夫人急忙推開門，往裡走去，謝老夫人一愣，見來人的臉上滿是淚痕便道：“哭什麼？有話好好說！”
四夫人不斷地用手絹擦拭眼角，嗚咽道：“子漳他…他還是不肯…”
“不肯什麼？”
“不想娶親，再這樣下去可怎麼辦啊。”四夫人都快急瘋了，當初怎麼就生了這麼不懂事的孩子，還不如姑娘來的體貼。
“哼，他敢，他在我面前許下了，一輩子都毀不了，你哭什麼，有這閒工夫在這兒哭，還不如去找找京城裡待字閨中的姑娘的畫像來給他瞧瞧。”老夫人喘了一口氣繼續道：“說不準還真有喜歡的。”
四夫人一聽也是，急忙破涕爲笑，“娘說的是，媳婦兒這就去辦。”
說罷，欣喜萬分的出去準備畫像了，瞧著那背影，老夫人嘆息道：“真是沒個省心的…只希望子漳的妻可以賢惠些。”
繆玲在一旁安慰：“老夫人別急，會的。”
蘇落幾乎是跑著回的，剛到門口便被謝方庭關在門外，她喘了好幾口氣，正要詢問他的心情，裡頭便傳出悶悶的聲音：“不用伺候了，我要一個人靜靜。”
無法子，蘇落只得回房整理衣物。
四夫人可謂用心良苦，僅僅用了下午便收集到了不少女子畫像，而且畫像上都寫著哪戶人家的小姐。
畫像在桌上堆得老高，呈三角形形狀，四老爺忙碌了一整天回到房間，便看見了滿屋子打開的畫，他忍不住皺眉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四夫人頭也不擡的回道：“挑畫像呢，好讓子漳早些娶親。”
四老爺走到她身旁，蹲下身軀將她肩膀摟住，“庭兒鬆口了？”
知子莫若父，四老爺對自個兒兒子的脾氣可瞭解得很，不想做的事情便是拉著他他也不做。
一提即這個事，四夫人面帶憂愁，“他倒是答應了老夫人，但又對我反悔了，也不知他心裡到底怎麼想。”
“你啊，管的太多，男兒志在四方，成家立業反而會束縛手腳，如何讓他闖蕩天下？”
四夫人頗爲不贊同道；“那你二十又一娶的，反而是我束縛了你？”
四老爺越發覺得事情嚴重，乾笑一聲將畫像隨意一攏，“這些讓他自己看去，早歇休息爲好。”
四夫人面皮薄，臉蹭蹭的往上漲熱量，拿水眸瞪了他一眼。
謝方庭自從回來後，就沒離開過房間，蘇落特意不去打掃，將飯菜擺在外頭，過了一個時辰去看，還完整的擺在那裡，摸了摸碗早就冷了…屋裡頭也沒火光亮著，也不知他睡了沒有？
他撐著腦袋坐在牀邊，腦子裡一團漿糊，他分明答應了老夫人要娶親，可那只是權宜之策，而且娘也開始急了…這事十有八九不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