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處於空中。視線由模糊轉爲清晰,身下的白雲也看的一清二楚。這熟悉的氣息,讓我立刻想到了提著我飛的人是誰。
之前遭遇的一切,讓我實在是沒有了生命活力,因此也就有了這樣空洞的話:“爲什麼要救我?”
沒有迴應,這道身影迅速的俯衝下去。白雲撲面而來,劇烈的狂風使我不能呼吸。衝出雲層之後,入眼的只有一種東西——戰火!到處都是戰亂。
“離歌?”對於這種狀況我早已料到,只是不曾想到過,這場戰鬥來得如此迅速,如此猛烈,如此突然。看著滿是戰火的版圖,離歌要亡。
“你心愛的女子在皇宮裡,四面楚歌。”餘音沙啞的聲音響起。
我看著遠處的皇城久久未語,看著如蟻羣般瘋狂肆虐離歌的衆人,我升起的只是綿綿不絕的無力感。許久我才更加沙啞的說道:“我不愛她。”
“那你忍心看到愛你的女子身首異處嗎?”
不用他再重複,我也知道我內心的選擇。我這人無能,但是卻多了一個無能人最致命的東西——多情。所以絕大多數的痛苦都是我自找的。比如,如果我無情點,我就可以坐視不管,看著離歌亡國。
可是,我···
我只能懊悔,卻無能爲力。我甚至連去見她都不能,我不能讓她保護我而分心。
“你去救她。”
餘音提著我,讓我正視他,嘴角扯起冷笑,他道:“我帶你來到此地已是仁義盡致。”
我盯著他的眼睛,沒了之前的傲氣,即便看透了他的目的,我也沒有盛勢凌人。而是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說道:“你有事求我,你就得幫我做事。”
“我把你救出來,已經夠了。”
“是你求我,而不是我求你。”
“只要你還是你。”後半句話,他沒有說,但我明白,全句應該是“只要你還是你,我就會幫你。”
他的這半句話伴隨著逐漸猛烈的風聲灌進了我的耳朵裡。他沒有使用翅膀就飛在了空中,如同一個漆黑不變的點,讓我只能是仰望他,然後,我掉落,掉落···
只要我還是我···
無緒的髮絲飄蕩,我任自己自由墜落,心中思緒萬千,但好像又是什麼都沒有想。直到花想容死去的那一刻我才驟然明白,原來成仙、自由,是一件很難的事。
原來我一直沒有失去力量,只是我沒有悟,所以在“渡”期纔會一無所有,在這裡,只有等我醒悟,然後成仙。
餘音離我越來越遠,耳邊的風聲不是那麼清晰了,劇烈的轟隆反而遙遠了起來,變得朦朧。
我以爲自己很特別,起碼與衆不同——要不然我這頭半妖怎麼突破了妖王境?此時此刻,我才驟然醒悟,原來我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與所有以修道爲生的人一樣,我迷失了,浸在世俗無法自拔。還好我醒悟得不太晚,十年,對於修道者來說,不長不短,我很慶幸,同時我又悔恨,爲什麼,我沒有早些明白,爲什麼,我在想容永眠之後才明白?
她以自己的犧牲,讓我成了仙,到最後,她想的還是我。
直到我轟然落地,我想的還是想容沉底時,與我對望的眼睛···
鮮血的滋味在嘴中流淌,品嚐的是那不跳的心臟。我是一個厭世者,從我看到母親的鮮血沾滿了長裙開始,我就深深討厭這個世界,我有父親,但我童年所有的災難都是他給的!支持我活下去的,是我那愚蠢的妹妹。我那親愛的妹妹。
···
血液嗆出去,我突然在水面醒了過來,我不清楚我是浸在了水裡,面向水底,還是露在了外面,看著天空。
我有兩個選擇,向下,或者擡頭。
最終我選擇了向下,猛地擡起頭來,溼漉漉的頭髮帶著水痕被我甩了起來,在這漆黑的夜裡我看著水面。看著水裡模糊不清的倒映,我不知道水面下面是什麼,不知道如果選擇擡頭會怎麼樣。
隨後看著無邊的水面,我也就不再去思索這件事了,我向下已經成了必然,我從這面擡頭也成了必然,彷彿所有的一舉一動都是必然,比如此時我半彎著腰,看著水面,思考著這件事也是必然。
我身上有無數個規則在引領我,讓我的每一步都像是被設計好了一樣,都是必然。
我看著自己在水中浸泡了許久的手,白皙的手已經變成了無數根細線,細線蜿蜒延伸到不知名的地方,延伸到虛空之中。我又看別的地方,每一寸肌膚都有細線,我看自己就像一個線組成的怪物一樣。
我討厭這種感覺,我厭惡,就像我討厭自己一樣。所以我做了一個選擇,我燃起一把火,把自己點燃了。
我清晰記得細線燃燒的感受,烈火焚身的感覺並沒有讓我痛不欲生,相反我心中有一種釋放的淚流感。我深吸著氣,感受痛苦來臨的美好,雙臂張開,擁抱我的迴歸。
我看到在我面前的是潔白的立方,水面消失了,白色單調死寂的空間裡只有我一個人,寂寞地燃燒。即便痛苦又怎樣?即便死亡又如何?我生在人世,不想歸去,只能忍著噁心來活,讓我所愛的一切都存在。
細線一絲絲地燃盡,露出了我本來的面目,皙白的手掌,皙白的皮膚,雪白的頭髮,真是噁心的存在。我又點了一把火,這把火是淡不可見的紫色熅火,它流淌在我的皮膚表面,溫柔似水,在它流過的地方卻都已經化爲了灰燼。
我在消失,我在隨著火焰的蔓延消失,到最後,我消失了,消失在了潔白單調死寂的空間裡。這個世界上沒了我的存在,可我又存在,那我在哪?
我擡頭,無數個我,在無數個空間,無數個時間擡頭。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我自己,“他們”是以一種看不清猜不透的眼神看著我的,“他們”的眼睛就像存著星光的夜色,深邃、淺薄,溫柔、無情,生動、死寂,存在著萬物。
···
我睜開了眼睛,看見的是飛揚的塵土。戰場上,沒人有閒工夫去管這一個“屍體”,因爲屍體遍地都是。他們繞開了我,一個個對著死亡有無限的熱情。
我看見那座昔日輝煌,如今成廢墟的皇都,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