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淵看著渾身顫抖,面色復雜的言峰綺禮,輕輕說道:“綺禮,你不只是對妻子的死毫無感覺,對嗎?”
“我……我……”
蘇淵的話如同觸動了什么開關,言峰綺禮身體顫抖的幅度明顯增大了,額頭冒出的冷汗幾乎快要流滿一張臉,言峰綺禮伸手捂住臉,有些無力地說道:“我有感覺……那個時候,她死在我面前……我愛著她,但是卻沒有產生悲傷……”
“反而產生了快樂和遺憾。”蘇淵輕聲說道,微微搖搖頭,“因為妻子的死,你產生了愉悅,但是又在遺憾,遺憾自己……”
言峰綺禮一個踉蹌跪在地上,雙手撐住地板,汗流如雨,臉上帶著痛苦之色,那是自己對自己的不認同而產生的痛苦,“我在遺憾,沒有親手殺了她……”
“你愛著她,但無法因為愛而感覺快樂,她自殺在你面前,你也無法因為愛而感到悲傷……”蘇淵慢慢走到言峰綺禮面前,蹲下,看著汗流滿面的言峰綺禮,輕輕說道,“恰恰相反,該悲傷的時候,你卻因為愛而感覺到愉悅,也因為沒有親手殺了她而感到遺憾。”
言峰綺禮面色痛苦地點頭。
“你的痛苦,不是內心產生的痛苦。”蘇淵嘴角勾起笑容,“而是你對自己的不認同產生的痛苦,從小你接受的教育,接受的知識都在告訴你,美麗的東西要為之愉悅,悲哀的東西要為之悲傷憐憫。”
“所以你無法認同自己的心,無法認同自己產生的愉悅,因為你否定自己,所以你才感覺到如此的痛苦,你無法接受,你的心因為本該悲哀的事而雀躍,因為本該痛苦的事而愉悅。”
“呼……呼……”言峰綺禮雙手緊緊抓住地板,手指在地板上壓出深深的指痕,口中喘著粗氣,“我……我該怎么辦……”
不過言峰綺禮的疑問并沒有得到回答,蘇淵站起來,俊美的臉上帶著笑意說道:“綺禮,你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在意衛宮切嗣嗎?”
“他和我……一樣?”言峰綺禮眼睛微微一亮,有種找到了同類的欣喜之情。
“不不不,他和你背道而馳,但是又走在同一條路上。”蘇淵輕笑道,說出讓言峰綺禮有些疑惑的話。
言峰綺禮緊緊皺著眉頭,背道而馳,走在同一條路上?聽起來十分矛盾。
“什么意思?”
蘇淵眼睛微微一瞇,慢慢說道:“衛宮切嗣,他親自動手,殺了自己的父親,殺了自己的師傅……這些都是你的心在慫恿你去做的事情。”
“他也會因為這樣感覺到愉悅嗎?”言峰綺禮雙眼越來越亮,好像有什么東西要破殼而出。
不過下一刻,蘇淵就把要破殼而出的東西給打了回去。
“不,他為此感受到了難以承受的痛苦。”
言峰綺禮眉頭一皺,有些失態地低聲咆哮道:“為什么?!”
“綺禮,不用為此憤怒,我說過,他和你不一樣……”蘇淵輕輕笑道,“如果說你可以為了愉悅做那些事情,那么他就是為了夢想。”
“夢想……”言峰綺禮咀嚼著這兩個字,隨后有些不可思議地輕聲說道,“為了拯救世界,以及成為正義的伙伴?”
因為如此天真荒唐的夢想,就殺死自己重要的人嗎?
“沒錯,或者說,是因為代價吧。”蘇淵臉色微微有些感嘆,“小時候,他的夢想只是個單純的想法而已,然而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他開槍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因為那種殺死自己父親的痛苦,因為那份難以償還的罪過,他的夢想就已經變了。”
“為了自己所謂的拯救世界,將所有生命放在天平之上,選擇多的部分,舍去少的部分,然后一人承擔起這種選擇帶來的痛苦,又為了實現目標而不斷重復這種選擇。”
“綺禮,你因為悲哀的事情而產生愉悅,那么衛宮切嗣,就是因為悲哀的事情而無比痛苦,他咀嚼著痛苦,將痛苦作為動力與枷鎖,鞭策著自己去實現夢想,鞭策著自己去抵達目標,鞭策著自己更加痛苦。”
蘇淵皺了皺眉,隨后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說是目標夢想,實際上已經變質,在痛苦的鞭打下,在往事的沉重壓迫下,他已經把成為正義的伙伴這件事情,當做了自己必須要完成的命運。”
“在這個過程中,他沒有感覺到一步步實現夢想的快樂,只感覺到越發沉重的痛苦,但是這份痛苦又驅使著他承受更多痛苦。”
言峰綺禮慢慢從地上站起來,臉色掙扎著笑道:“原來他是這種人啊……我無法認同自己的心而痛苦,他無比認同乃至著魔一般執著自己的目的,又因為這種執著造成的后果而痛苦……”
“閣下,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你知道得這么多……”
言峰綺禮抬頭,看著蘇淵,帶著急切與迷茫,“但是,你能告訴我……我究竟該怎么辦嗎?”
關鍵的時刻來了,蘇淵嘴角微微揚起,“圣杯能夠實現任何愿望,這是表面的說法,但是每個參與圣杯戰爭的人,肯定都會有心中的渴望……”
“背負著越來越沉重的痛苦,而目標卻遙遙無期,于是衛宮切嗣將一切都寄托在了號稱能夠實現任何目標的圣杯上,那么,綺禮,你的愿望呢?”
言峰綺禮低頭思索了一下,開口說道:“父親和師傅告訴我,我的愿望是讓圣杯落在合適的人手中,也就是師傅的手中,避免有人許下邪惡的愿望。”
“那么……你的愿望又是什么呢?”蘇淵若有深意地問道。
“我……我不知道。”言峰綺禮迷茫地搖搖頭。
蘇淵微微一笑,說道:“你在迷茫,你在否定你的心,你認為罪惡的事情,你的心會因此愉悅,你認為美好的事情,你的心卻毫無波動。”
“父親的教導,學會的理念,都讓你在否定自己的心,因此你十分痛苦。”
言峰綺禮張張嘴,問道:“那我……究竟該怎么辦?”
蘇淵沒有回答,只是向著房門方向走去,“綺禮,我們該出發了。”
“閣下……”
言峰綺禮連忙追上去,“閣下,你還沒說我究竟該怎么辦。”
“綺禮,你要么否定你的心,要么接受你的心。”蘇淵輕笑道。
“否定?接受?”言峰綺禮皺著眉頭,跟在蘇淵身后,否定的話就是他現在的情況,接受的話……
“以惡念為愉悅,那不是邪道嗎?!”言峰綺禮面色掙扎地說道。
“綺禮,你沒辦法從美好的東西中獲得快樂。”蘇淵一邊走向遠坂家門口,一邊說道,“那么你就要做出抉擇,無比堅定地否定你的本能,用你的信念將你的心否定,開始的時候,你會很痛苦很空虛,但是之后,你如果能將心否定,那么你就能獲得解脫。”
所謂的太上忘情,無欲無求,無悲無喜,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那么另外一種呢?”言峰綺禮追問道。
“另外一種,那就是你的意志,控制你的心。”蘇淵輕笑道,“人都有善惡兩面,而你因為缺陷,無法從美好的東西中獲得快樂,所以你只有純粹的惡,并以惡而愉悅。”
“所以,你需要得到愉悅的同時,嘗試彌補悲哀。”
按照蘇淵的說法,前者是太上忘情,后者是善惡兩面。
言峰綺禮低頭沉思著,他是圣堂教會的成員,因此受到的教育就是關于神,宣揚棄善從惡神愛世人的教義,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因為不認同心中的惡而痛苦。
“是不是不知道如何抉擇?”蘇淵輕笑一聲。
言峰綺禮點點頭。
“那就指路吧,去愛因茲貝倫城堡的路。”蘇淵輕聲說道。
言峰綺禮回過神來,才發現兩人站在遠坂家的大門處。
“去和衛宮切嗣打一場吧。”蘇淵露出微微的笑容,“那個把痛苦當做動力的男人,和他打一場之后,你也許會知道自己想要選著的到底是什么。”
“嗯。”言峰綺禮緩緩吐出一口氣,走在前面帶路,自己的疑惑在蘇淵這里解開了,但是又產生了新的疑惑,而最后,自己還是要面對那個男人。
能夠給自己答案的那個男人。
愛因茲貝倫城堡。
呆在房間中的saber看著手上的誓約勝利之劍,面無表情,腦海中,蘇淵的那些話在不停地來回重復。
“所謂的能夠實現任何愿望,不過是魔術師用來吸引從者與其他魔術師參與戰斗的口號而已。”
“圣杯戰爭能夠實現的愿望,就是抵達根源。”
“愛麗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她就是小圣杯。”
saber靜靜看著手中的誓約勝利之劍,愛麗絲是小圣杯,這點已經確定了,衛宮切嗣本來就是知道的,而圣杯能不能實現愿望,還是個未知數……
若是圣杯戰爭繼續下去,愛麗絲就會變成小圣杯徹底死亡,但是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愿望,只有圣杯能夠實現!
挽救已經滅亡的不列顛,改變不列顛毀滅的命運……
“你是不是想說……既然我拔出了石中劍,那就要成為合格的王?”
saber握住誓約勝利之劍的手掌微微一緊。
轟——!
猛然,城堡一陣劇烈搖晃。
有敵人?!saber臉色一變,身上瞬間出現魔力編織的鎧甲,沖出房間,向外面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