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六)“因為你,我們所有人都死了”
“那個叫‘47’的NPC有問題。”寂靜中,姜君玨冷不丁地出聲,將張藝妤嚇得一抖。
學校四樓缺少照明,長而窄的走廊向兩側無限延展,在視野所及看不到盡頭,使人想到幽深的墓道。
灰色的水泥墻斑駁著可疑的水痕,逼仄得如同封死的棺材,每隔幾步都鑲嵌著一扇墓碑似的鐵門。
以姜君玨為首,由聽風和九州的成員加上三個自由玩家組成的七人小隊,小心翼翼地在樓道間緩步慢行,并試探著去拉墻體里的鐵門。
在發現門能打開后,姜君玨果斷安排七人小隊再分成三組,分頭去搜查房間。
此刻,姜君玨和張藝妤一組,進入了走廊最左端的一間看上去是教室的房間,從邊緣開始一寸寸搜查過去。
張藝妤明知故問:“47不是提供線索的NPC嗎,能有什么問題?”
她固然看出來了齊斯的特殊之處,但一點兒也不想和姜君玨解釋自己的能力。
不僅是害怕暴露底牌,更是怕解釋不清楚,反而引發懷疑。
“你難道沒覺得他太智能了嗎?”姜君玨從道具欄中拎出一個麻袋,倒出一堆手電筒、探照燈、電棍之類的小玩意兒。
他取出兩個手電筒,自己拿一個,扔給張藝妤一個;又將手伸進麻袋底部摸了摸,抓出一包煙,抽了一根,用打火機點上。
“被關禁閉、即將餓死時會想著自救,得到救助后知恩圖報,也能理解我們對他的安排,甚至能聽懂一些潛臺詞……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太像人了。”
張藝妤想到齊斯投向她的威脅眼神,深表同感:“是啊,他太像人了。”
姜君玨叼著煙,聲音含糊不清:“以前我也遇到過友方人形NPC,但都沒有這么智能。唯有一次遇到個特別像人的NPC,是曾經死在副本里的玩家,后來失去了記憶,以玩家的身份加入團隊。這個NPC明顯不屬于這種情況。”
“哈,是嗎?”張藝妤打開手電筒,照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張課桌。
這張課桌是木頭做的,只到她腰間那么高;桌面比市面上的課桌要大一倍,甚至能躺下一個人。說是桌子,倒更像是一張制式古怪的床。
張藝妤下壓手電筒的角度,白色的光圈順著木質的紋理下移,落在一團棕褐色的色塊上。那色塊厚厚地凝結在木頭上,粘膩而醒目。
幾乎在看到的剎那,張藝妤便知道了——那是血!
教室里有血跡,這里死過人……
張藝妤習慣性地感到恐懼,想要尖叫,本能卻讓她開始不自覺地分泌涎水。
然后就聽姜君玨問:“小張,你盯著那個NPC看了很久,是看出什么了嗎?”
……果然,這種層面的老玩家不可能察覺不到破綻。
張藝妤遲疑片刻,咽了口唾沫,復述背好的托詞:“我通關第三個副本后,獲得了一個可以看到詭異的危險程度的技能,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鎖定詭異的位置。我發現47身上有很多黑煙,比梅狄娜女士身上的還要多。也就是說,他其實比梅狄娜女士還要危險。”
“那就對了。”姜君玨用兩指夾住香煙,噴出一口煙氣,“他應該才是這個副本的核心NPC,位格很有可能接近半神,所以才有如此高的智能。”
“……啊?”
“我們公會系統研究過副本的構造方式。一個副本的基本組成為‘心懷怨念或欲望的核心NPC’‘蘊含矛盾或不公的背景世界觀’和‘經過抽象和夸張的恐怖事件’。其中,核心NPC一般來說只有一個,不然就會產生目的上的沖突。而梅狄娜女士不止一個,那么基本上不可能是核心了。”
張藝妤似懂非懂地點頭,問:“那我們需要怎么辦?還要騙47去試探死亡點嗎?”
“這怎么能叫騙呢?”姜君玨重新叼起香煙,握著手電筒四處亂照,“現在的他沒有表現出任何危險性,說明作為核心NPC的那一面尚未被激發。讓他多在這個副本中走一走,才有助于快速推進劇情……”
手電筒的光落在一個角落,姜君玨“咦”了一聲。
光圈中,被照成灰白色的墻面上,有幾道灰黑色的刻畫痕跡,遠遠地看不太清晰。
姜君玨舉著手電筒,躡手躡腳地湊近過去。
刻畫痕跡越來越鮮明,在眼前排列成一行行細密的字符。枯瘦的小人或站或坐,蟲豸走獸般在枯槁的底面上爬行,或深或淺,或輕或重,或濃或淡的劃痕好像在久遠的時空中輕柔地呼吸,傳遞或溫暖或冰冷的溫度。
這是一種文字,或者說……一種語言。不屬于姜君玨知識范圍內任何一個語種的語言。
姜君玨定定地注視著成片的看不懂的文字,默數著秒數。
兩秒過后,系統界面上沒有彈出翻譯。
他又看了足足五秒,依舊沒有相應的翻譯出現。
“不是文字么?還是說這些信息不重要?”姜君玨眨巴了兩下眼,又將手電筒照向別處。
離他最近的一張課桌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白森森的骷髏,黑洞洞的眼窩正對著他,似乎是在打量他的一舉一動。
姜君玨手一抖,差點兒摔了手電筒。
好在,他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短短一秒便穩住了心神,沒在后輩面前丟臉。
身邊,張藝妤忽然迸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像是一只被踩了脖子的鵝。
姜君玨剛平復心跳,被高分貝地吼了這一嗓子,終于沒忍住,肩膀一顫,將手電筒甩在地上。
手電筒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倒立在地,將教室的天花板照得蒼白。
大片的水漬中,一張張或悲傷或恐懼的人臉細密地擠在一起,幾乎要滴落下來。
姜君玨順著張藝妤的目光看去,只見每一張課桌上,都端放著一個灰白色的頭顱,面向站在教室中間的兩人,長久地凝望。
寂靜中,它們開合著上下頜,齊聲唱起了歌。
那是一首曲調古怪的歌謠,聽不明白歌詞在說什么,卻出奇地動聽……
……
傍晚來臨后,天空快速地暗沉下去,給整個世界抹上一層濕漉漉、陰森森的水色。
齊斯將手中的便簽隨手一丟,跟在人臉后頭,繞過水泥樓,向遠處低矮的廚房走去。
學校占地不小,若從高空往下俯瞰,便會發現大片的楓林挖空了近半的面積,用水泥澆筑成平坦的地面,再凌亂地蓋上高高矮矮的建筑。
齊斯一邊前行,一邊觀察四周的環境。
他的左手邊是水泥樓,右手邊則是一片空闊的平地,遠遠可以望見幾簇凹凸不平的小山丘。
地平線上,幾粒凸起灰撲撲地鑲嵌在逐漸陰沉的天空下,如同潰膿的皰疹,似乎是一座座的墳。
“把我帶過去后,你會留下來和我一起做飯嗎?”齊斯將手覆在命運懷表上,問帶路的人臉。
人臉轉了個面,惡狠狠地說:“不會,伱別想再害我被梅狄娜女士懲罰!” 齊斯:“……”
看來他扮演的這個“47”風評不太好,不僅惹老師討厭,還受同學記恨……
兩秒后,齊斯摸了摸面皮,捏出一副無辜的神情:“梅狄娜女士明察秋毫,懲罰你一定是因為你自己做錯了事,怎么可能是我害的呢?”
人臉被齊斯的茶言茶語驚到了,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話:“因為你犯下大錯,我們所有人都死了。”
“是連坐制度,還是我的錯誤引發了什么災難?”齊斯追問。
“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人臉答非所問。
它忽然劇烈顫抖起來,緩緩轉向右側的小山丘。
悲傷、恐懼、憤怒、痛苦等神情在同一張臉上搖勻,五官已看不分明,像是一大灘水體,不停地收縮又擴張。
“我們都死了,埋葬在土里……”
人臉喃喃念叨著,齊斯不受控制地轉過頭,看向右手邊大片的山丘。
這一次,那里的景物毫厘可見,他看得十分清晰。
一個個小小的墳包在黑土地上橫陳,破損腐朽的木板歪歪扭扭地豎插在土里,充當潦草的墓碑。
墓碑上深深銘刻著從1到50的阿拉伯數字。其中,標注了“47”的墳包開了一個口子,土坑中裸露出漆黑的棺木。
紅紅綠綠的色彩在眼前飛速閃爍,像是經過加速的監控圖景,千百個穿著花衣服的行人快步來往,超過肉眼捕捉的限度后暈染成模糊的色塊。
窒息感接踵而至,身遭的空間一瞬間變得粘稠,好像整個世界被一雙大手反復折迭后壓在一起。
春夏秋冬的圖景被放在同一框圖畫中,一層層半透明的輔色迭合在一張紙上,顏料盤驟然間打翻。
齊斯屏住呼吸,隨時準備發動命運懷表的效果,身遭的壓力卻在到達極點后輕了下去。
視野兩側高速飛逝的色塊慢了下來,逐漸可以看清人影的輪廓。
穿著各種時代的服裝的人群在身遭行走,齊斯好像一塊巨石被投入江河之中,水流汩汩地從他兩側繞過,亙古不變地流淌。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所有駁雜的色澤越來越透明,越來越淺淡,最終消失不見。
齊斯依舊維持著握住命運懷表的姿勢,站在鉛灰色的天空下,冰冷的水泥地上。
濕漉漉的人臉轉過頭,一字一頓地說:“47號,梅狄娜女士讓我來帶你去廚房。”
它好像完全忘了方才發生過的事,無知無覺地重復著初見齊斯時說過的臺詞。
死亡點糊里糊涂地過去,沒有用上道具的效果。
齊斯又看了眼遠處的墳包,終究還是按捺住了蠢蠢欲動的作死之心,安靜地跟上在前面引路的人臉。
低矮的廚房建筑越來越近,在眼前投下怪物般深黑的影子。
它同樣由水泥搭筑而成的,表面布滿骯臟的裂紋,傷痕中夾滿蟲卵般的粉塵。
門是敞開著的,從外面能看到內里殘破的灶臺和臟兮兮的廚具,只看一眼便能想象得出摸上去后油膩膩的觸感。
齊斯低下頭,看到門邊碎裂的水泥縫隙中,有幾顆青白色的蘑菇顫顫巍巍地生長,像是地底的亡靈掙扎著伸出的手骨,和整座學校一樣死氣沉沉。
人臉在將齊斯帶到廚房后,便化作一灘水澆到水泥地上,順著裂開的縫隙滲了進去,只留下一小片色澤稍深的水跡。
齊斯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任何異狀。他看著臟得沒地方落腳的廚房,糾結了片刻,到底跨了進去。
灶臺緊靠著歪斜的墻壁,上面放著一個生銹的鐵鍋,銹跡氤氳開哭泣的人臉,一恍神卻又看不到了。
鍋旁擺了三個裝著粘稠液體的小瓶子,內里黑乎乎的溶液滾動著氣泡,像極了童話里女巫熬煮的毒藥。
灶臺左側放著一個巨大的木桶,用蓋子蓋著。右側的墻角有一堆東西被黑布遮了起來,光看輪廓分辨不出具體的品類。
齊斯掀開墻角的黑布。
成堆的蘑菇在角落處生長,大的有人頭那么大,小的也有拳頭的大小,或白或黑,傘冠上還生長著瘢疤似的青苔。
齊斯眨了下眼,眼前的場景一圈圈蕩漾開去,再沉淀下來時,明顯有毒的蘑菇盡數消失。
原本長了蘑菇的位置堆放著各式各樣的蔬菜,勉強能認出是大白菜、土豆和番茄,都是最常見的食材。
齊斯折回左邊,提起木桶上的蓋子。
入目是密密麻麻的細小指頭,肉眼可見屬于孩童。血淋淋的指根處肌肉還在抽搐,似乎是察覺到了齊斯的視線,它們紛紛蠕動起來,好像下一秒就要爬出木桶,戳瞎齊斯的眼睛。
齊斯又眨了下眼。
木桶中,原本裝得滿滿當當的指頭不見了,換成了白花花的大米,只裝到了木桶一半的位置。
“我剛剛看到的東西,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是普通食材被鬼怪做出恐怖的幻覺,來嚇唬玩家;還是詭異食材被粉飾成正常的模樣?”
線索太少,齊斯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不過不管怎么樣,飯總是要做的,管他吃不吃得死人,總不可能讓玩家全軍覆沒。
齊斯決定忘掉之前看到的異狀,將廚房里的原料當作普通的食材來處理。
然后,他盯著灶臺上的鐵鍋,陷入了沉思。
“先放水還是先放米來著?”
“菜要怎么切?土豆、番茄和白菜可以燉一起嗎?”
“哪瓶是醬油,哪瓶是醋?都要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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