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是什么模樣的?
每個人從孩提時代都會去想象,到了少年他們的想象力開始擴(kuò)張,依照著自己在小說、漫畫或者其他途徑得到的訊息來構(gòu)造自己腦子中地獄的模樣。不管怎樣,地獄都是殘酷的,又為何殘酷?只因那些墮入地獄的人,在活著的時候罪孽太深。
可是眼前呢?眼前的這個剛剛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地獄又是怎么回事?高田不明白,他慢慢向小村口走去,剛走到村口,就看到一個肚子被剖開,用雙手捂著腸子的村民跑了出來,在看到他之后又站住了,渾身血污,臉上全是血與淚的冰渣子。
高田認(rèn)識他,他就是那個放下土豆包就跑的村民,那個他稱為不懂禮節(jié)的人,可是對魔鬼應(yīng)該懂禮節(jié)嗎?他跑,是因?yàn)榭謶?,是恐懼他這身軍服嗎?如果自己脫下這身軍服能成為一個普通人嗎?不能??!就算脫掉了哪又怎樣,不是因?yàn)檫@身衣服,而是因?yàn)閮?nèi)心中對殺戮的一種向往……
刺刀從后方刺穿了那個村民的胸膛,握著刺刀的日本兵用腳蹬著村民的后背,拔出刺刀來,又騎在已經(jīng)快死的村民背上,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的刺著,隨即又割開他的褲子,把他的那東西割了下來,用刺刀挑著,將土豆包中的土豆全部倒空,裝進(jìn)去,隨后又從口袋中掏出先前割下來的其他男人的東西都放了進(jìn)去,再舉高袋子搖晃了一下,露出滿意的笑容。
“喂中隊長,你也要加油!不要落后!”那名滿身是血的士兵露出個燦爛的笑容,隨即抓著刺刀又沖進(jìn)了村子中,尋找著下一個目標(biāo)。
“救命呀!救命呀!”桂珍從村屋中沖了出來,呂鴻圖拿著一把菜刀在那抵擋著追趕的嬉笑的日本兵,可他的抵抗是徒勞的,很快他就被幾把刺刀捅穿,已經(jīng)死去的他被兩個日本兵合力挑起來,扔向雪地中,其中一個從空中跳起來,踩在他的身上,模仿著歌妓的模樣跳著日本的傳統(tǒng)舞蹈《鏡獅子》,跳一陣又雙手握著刺刀對著呂鴻圖的身上一頓亂捅,發(fā)出那種變態(tài)的滿足笑聲。
桂珍跑向小村口,卻看到滿臉淚痕的高田站在那,而高田卻立即閃身到了一旁,桂珍一愣,隨即拔腿就向村外跑去,跑向谷崎田在村郊的小屋,她知道活不了了,她知道這種時候最應(yīng)該保護(hù)的還是自己的兒子,那個怪物,就算是保護(hù)不了,哪怕是再見一眼也好,只是一眼……
“桂珍!”谷崎田在雪地上掙扎著。
石田少佐冷冷地看著邊跑邊摔倒的桂珍,對壓住谷崎田的士兵下令道:“放開他。”
士兵松開谷崎田,谷崎田拔腿就跑向桂珍的方向,他腦子中只有呂大虎臨死前說的話,要照顧好他的媳婦兒和兒子,要教會他兒子他懂的一切,可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也不懂,什么都不懂,中國人雖然病了,但日本人不是也病了嗎?病得更嚴(yán)重,病得無藥可治……
“高田!殺了他們!”石田少佐忽然高聲喊道。
高田好像被槍擊一樣,渾身一震,但下意識拔出了手槍,將槍口對準(zhǔn)了跑向桂珍的谷崎田,隨即又調(diào)整槍口對準(zhǔn)了桂珍,最后他放下了手槍,他下不了手,軍隊召喚他們的時候,說的是圣戰(zhàn),說的是為了營造皇土,可這是什么?高田忽然抬手,將手槍對準(zhǔn)了站在廣場空地上的石田少佐,扣動了扳機(jī),但子彈射偏了,擊中了在旁邊的老秀才。
老秀才已經(jīng)傻了,屎尿拉了一褲子,嘴角邊還掛著牛肉干的殘渣,咽喉中槍后,他捂住自己的喉嚨,在地上痛苦的掙扎著,石田少佐的傳令兵冷冷地看著他,帶著滿足的笑意,輕聲道:“少佐,高田的槍法真準(zhǔn)呀……”
“是呀,他只是想做個文官,沒有想到會派到我的手下,可偏偏我這里不需要的就是文官,雖然我很想殺了他,因?yàn)樗腥栉沂窒萝婈牭耐?,但殺了他很麻煩,留下他吧,不要讓他有機(jī)會說話就行?!笔锷僮舴愿赖?,面朝高田的槍口根本就不慌張,說完后,石田少佐拔出了自己的軍刀,踩著雪地慢慢向谷崎田和桂珍兩人走去,從走又漸漸變成了跑,同時也拔出手槍,猛地剎住,瞄準(zhǔn)了桂珍的大腿,扣動了扳機(jī)。
桂珍中槍,倒在雪地中,痛苦的叫著,看著自己大腿的傷口,也看到奔向自己跟前來的谷崎田。谷崎田要抱桂珍,桂珍推開他道:“兒子呀!呂千尋呀!保護(hù)好兒子呀!走呀!”
“不!一起走!”谷崎田哭道,拖著桂珍要走,卻看到石田少佐慢慢走了上來,桂珍用盡全身力氣推開谷崎田,喊道,“保護(hù)好兒子!記住大虎的話!不然我就算死也不會放過你的!”
谷崎田松開了桂珍,看著桂珍卻說了一句:“大虎!對不起!”說罷谷崎田轉(zhuǎn)身向自己的屋子跑去,跑到門口打開門準(zhǔn)備關(guān)門的剎那間,回頭就已經(jīng)看到了石田少佐來到了桂珍的跟前,將手槍放入槍套之內(nèi),抓起桂珍的脖子,讓她的身體立起來,接著舉起軍刀,抵住桂珍的后腰,緩慢地將刀刺了進(jìn)去……
“大虎!對不起!”谷崎田現(xiàn)在只會說這樣一句話,他站在門口看著石田少佐用軍刀刺穿了桂珍的腰部之后,又拔了出來,仿佛在炫耀他軍刀的鋒利,隨即又將刀從后背慢慢刺了進(jìn)去,再拔出來,接著是雙臂,再接著是雙腿,最后終于將刀尖抬高,放在桂珍的后頸處,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很期待這個時刻的來臨。
刺穿了,軍刀刺穿了桂珍的咽喉,桂珍抬起自己的右胳膊,試圖抓向好像近在咫尺的谷崎田,可在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了,看到了在屋子下方那個空隙中那雙血紅色的雙眼。她認(rèn)得那是自己的兒子,小名叫呂小虎,大名叫呂千尋的怪物,只有那個怪物才會有那種血紅色的眼睛。
屋子下方坑道中的呂千尋,趴在縫隙口看著自己的親娘被那個日本人給一刀一刀的刺穿,這個四歲的怪物張開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來,終于在桂珍倒在雪地中的瞬間叫出了一個怪聲怪氣的“娘”來。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張口叫娘,卻是那么的難聽,像是慘叫,無奈的慘叫。
是,對快死的桂珍來說,她終歸知道那是自己的親骨肉,而對根本沒有感受過母親懷抱的呂千尋來說,這聲“娘”叫得有些晚了,同時這個四歲的怪物也知道,如果沒有今天的事情發(fā)生,也許這輩子他死也不會開口稱她為“娘”。
呂千尋的叫聲讓谷崎田想起屋子下方的孩子,他關(guān)門,進(jìn)屋,趴下,準(zhǔn)備打開木蓋抱出呂千尋的時候卻停手了,他知道那群魔鬼不會放過孩子的,要是抱出呂千尋來,他也是死路一條,那么就這樣吧……
“大虎!對不起!”谷崎田跪在那,對著木板下方的呂千尋說道,仿佛在那里的不是呂千尋,而是當(dāng)時被活埋的呂大虎。
門被踹開了,魔鬼來了,跪在那的谷崎田整個人籠罩在石田少佐的影子之中,此刻他的靈魂仿佛已經(jīng)被魔鬼吞噬,他沒有回頭,只是挪開了一步,露出木板的那個縫隙,他讓呂千尋看清楚石田的模樣,他抽泣著低聲對木板下方的呂千尋說:“記住他的臉,記住他們是鬼子……”
一個日本人也稱呼自己的同胞為鬼子……
“鬼子?”石田少佐還是聽清楚了谷崎田最后說的那兩個漢字,他長嘆一聲道,“我讓你切腹自盡,是不可能的,那我就直接幫助你回日本吧,這樣我們回去也不用交代這里還有個叛國的家伙!”石田少佐踩在谷崎田的后背上,將軍刀刺進(jìn)了他的胸膛,軍刀穿過谷崎田的身體,再穿過地板,一直來到地板下方坑道中的呂千尋眼前。
軍刀上帶著血,不僅有桂珍的血,還有谷崎田的血,軍刀尖上的那滴血慢慢地滑落,滴在了呂千尋的嘴角。
這個場景好熟悉,是那個早晨,凍裂嘴唇的谷崎田找到呂千尋的時候發(fā)生過,不過那只是谷崎田嘴角裂開后的鮮血,是父愛的鮮血,而現(xiàn)在呢?又是什么?
軍刀離開了谷崎田的體內(nèi),魔鬼也離開了,坑道中的呂千尋就那樣看著木板的上方,抬手來摸著先前滴落在嘴角的那滴血,卻意外聽到了奄奄一息的谷崎田開口說話了:“千尋,記住他的臉,那是鬼子的臉,中國人病了,日本人也病了,你要治好他們,還有……”
“還有?”呂千尋開口說話了,發(fā)出了近似“還有”的音,不知道父親要說什么,他要說什么呢?
“還有……要?dú)⒐夤碜樱瑘蟪?!”這是谷崎田死前最后的一句話,一個日本人死前說的最后一句話,老天就是這么喜歡開玩笑,而且總是開著這種根本就不好笑的玩笑。
要?dú)⒐夤碜樱瑘蟪穑?
要?dú)⒐夤碜?,報仇?
要?dú)⒐夤碜?,報仇?
要?dú)⒐夤碜?,報仇?
呂千尋腦子中充斥的全是這句話!他以為他已經(jīng)見過地獄了,父母慘死在眼前還不算地獄嗎?不,那不算,那根本不算……一直到木板被打開,那個陌生又高大的身影將他抱起來,悄悄走出屋外,又慢慢爬上一顆巨大的松樹后,那個抱著呂千尋的陌生人才指著遠(yuǎn)處已成地獄的村子,對他說:“看!孩子!這就是地獄……”
那時候,呂千尋根本不知道抱著他的叫穆英豪,只知道這個叔叔眼中的淚水滴滿了他的臉,他沒有哭,但好像眼淚又是自己的,眼淚朦朧了他的雙眼,可地獄的情景卻依然看得那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