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五塵在原地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像觸動了什么機關似地猛然回過神來。
“不可能!怎么會這樣?張師明明一直那么精神的,怎么會突然……”
李師和余師沒有說話,只是以悲傷的目光看著樓五塵。在他們的注視中,樓五塵也從最初的抗拒和排斥中漸漸平靜下來,低頭盯著手中的水晶棋盤看了很久,才緩緩抬起頭來問道:
“是什么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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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五塵站在張師的墓前,靜靜地看著還未散去煙火氣息的新墳。
這個世界似乎并沒有前世那樣多的講究,張師也沒有子女親人,所以去世之后,下谷舉辦了一場儀式,便將張師下葬在了這里。
張師的去世并不突然。事到如今樓五塵才回憶起來,在下谷之時,張師便幾次提到過他百二之期將近,只是那時的張師依然無比精神抖擻,完全沒有那方面的跡象,所以樓五塵也并沒有太過在意,在他看來,這么健康的張師所謂的百二之期將近,起碼也還有幾年十幾年吧。
這一刻他才想起來,或者說終于意識到,這個世界的筑基修者因為神完氣足,不僅是能活到天壽的一百二十歲,而且直到大限到來的那一刻,身體也能夠保持壯年的健康。并沒有一個“衰老——疾病——垂危——去世”的過程,而是在某一天某一刻,忽如其然地降臨。
……從某種意義上,這也算是最幸福的辭世方法吧。相對于樓五塵曾經見過的那些老人臨死前的煎熬,這樣的方式,真的可以稱為喜喪了。
可是樓五塵的心中,依然對此無法釋然。他很難接受這樣一位熟悉的、對自己抱持善意的長者就這樣突然地離開——而且據李師所說,張師的辭世,僅僅是幾天前的事情。
——也就是說,如果我當初沒有繞路去王家坡,或者那天沒有金鹿門的意外,按照計劃來到了下谷,就還能見到與記憶中一樣的張師吧。
張師對自己的到來會欣慰嗎?會高興嗎?對自己帶給他的禮物,會喜歡嗎?如果帶著這樣的東西,張師的離去,會更加坦然和滿足嗎?
樓五塵不知道,也無從知道這一切了。他只能拿著僅僅晚了幾天就再也送不出去的禮物,默默地站在凜冽的山風中,凝視著張師的墓碑。
“張師他也常常掛念你,說你是他教過的最特別的修仙者,也常常擔心你的性格,在天宮會不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辛苦……”
啊啊,自己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不厭其煩地給所有人授課也好;一直刀子嘴豆腐心地催促大家努力修行也好;以各種借口和方式給自己爭取著不違反規定的資源和便利也好;語重心長地講著老生常談卻平淡真實的人生經驗也好……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樓五塵喃喃道,“謝謝您,張師……”
山風將樓五塵的話吹散在了云霧間。等到這一陣持續的勁風過去,山間已經不見了樓五塵的身影,只留下一面璀璨的水晶棋盤靜靜依偎著蒼勁的墓碑,在陽光下熠熠閃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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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高城,衛家名下的大院中。
“喂喂,這算怎么回事啊!”一名孩子漲紅了臉向面前的大人問道,“為什么我們要還這么大一筆錢才能走?”
“就是,你們這是趁,趁,趁……趁火打劫!”
“我們不會賴帳的!”另一名孩子氣沖沖地說道,“我們只是想回家看看爹娘!又不會走了不回來!”
“對啊!我現在沒錢,等回了家,我爹爹自然會付您的診金的!”
對于被救了要給錢這一點,這個世界的孩子們似乎并沒有什么疑問。在他們心中并沒有那種別人就天經地義該救自己的想法——別人為了自己花了那么多精力代價,自然是應該給出報答的。
只是自那之后已經過去了頗長的時間,仙人始終沒有回來,衛家卻也一直不放孩子們走,先是說要大家養傷,可等到大家傷都好得不能再好了,衛家卻又說要大家付了診金再走,這就讓孩子們有些騷動起來了。
面對孩子們的質疑,衛家的管事無奈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各位少爺小姐們吶,不是我要為難你們,你們是仙人付了錢讓我們衛家照顧的,可要是現在仙人不在你們走了,等仙人回來了問我們‘我要你們照顧的人呢?’,我們可怎么回復仙人?而且你們的家都山高水遠的,沒有盤纏怎么回得去?”
聽到仙人兩個字,孩子們紛紛安靜了下來。在他們心中,無論是那兩名將自己解救出來卻因此身陷險境的女仙人,還是救出了兩名女仙人消滅了金鹿門主的男仙人,都是大家心中的恩人和英雄,如果自己的舉動會讓仙人為難的話……
“……我們又不會跑……”一個男孩有些委屈地抱著膝蓋靠墻蹲了下來,“我們肯定會報答仙人的,我們只是想……”
“……回家看看娘啊……我丟了這么久,娘一定擔心死了……”
男孩的話引起了眾人的共鳴,孩子們頓時又窸窸窣窣地小聲交談起來。
“是啊,我上次放羊走丟了,我爹他差點沒把村頭的八座山給翻了個個兒……”
“說到底,就算他們怕不好跟仙人交代,又為什么一定要我們交錢?我們哪兒拿得出錢來?”
見到孩子們的狀態又有失控的趨勢,站在孩子群中默默關注著這一切的項廣抬頭和管事對視了一眼,然后拍著手站了出來:“大家靜一靜!聽我說!”
項廣顯然在孩子們中有不小的威信,他一站出來,孩子們的交談聲頓時小了大半,都將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項廣感受著大家的視線,吸了一口氣走到管事面前問道:“衛大人。”
“哎喲可不敢這么說,小少爺你就叫我衛管事就成……小少爺你有什么話?”
“衛管事,你們的擔心我們明白,診金我們肯定會付的,我們不想讓你們為難。可你也看到了,大家都只是想回家看看爹娘,我們身上也確實是沒有錢——不如這樣,我們現在傷都養好了,不如您給我們些活兒干,這樣干一段時間,您再讓我們告個假回家……您看成不成?”
“對對,項大哥說得對!我在家編篾子可是一把好手,干一天能頂-我爹大半天呢!讓我們干活付這個錢吧!”
“……這個……”衛管事猶豫了一下,“那我得去問問老爺。”
得到孩子們的認可后,衛管事離開了小院。項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正要轉身,卻差點被忽然湊到他耳邊的姚玲兒嚇了一跳。
“廣……”姚玲兒輕輕地貼著他的耳朵問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