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林楊雷失魂落魄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她一定作弊了!”
“楊雷,你也一直看著的,她有沒有動用法術,你難道不清楚嗎?”旁邊響起一個帶著憐憫的聲音,“是你錯了啊。”
“不可能的,不可能……怎么可能超越風速?”然而林楊雷仿佛沒有聽到一般,只是翻來覆去地重復著這一句話,“這不合道理!”
“蠢貨!”林振山一巴掌扇在了林楊雷臉上,“理論和現(xiàn)實有出入,這意味著我們發(fā)現(xiàn)了理論的缺陷,意味著我們離世界的真理又近了一步!明明是天大的好事你卻抗拒著它,反而抱著陳舊的道理不放!師尊說得沒錯,您真是丟盡了啟光院的臉!”
“錯了有什么打緊?”林振山蹲下身子,捧起茫然跌坐在地上的弟子的臉,“承認錯誤,認識錯誤,才能接近真實!別忘了,我們的研究到底是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
另一邊,左莉正站在小車的旁,邊上圍滿了原本對這個小女孩不屑一顧的研究員們。
左莉一邊比劃一邊講解著樓五塵曾經(jīng)說過的話:“……一開始速度較低的時候將螺旋槳鎖死,讓它像靜止的帆一樣被風推著走。等到速度提起來之后解除鎖定,讓螺旋槳隨著前進轉動起來……”
“……并不是由風吹動螺旋槳帶動車輪旋轉前進,而是反過來在車輛前進時,車輪的旋轉帶動了螺旋槳轉動,由此產(chǎn)生的力牽引著車輛前進,于是車輪繼續(xù)加速,帶動螺旋槳轉速進一步加快,產(chǎn)生更強的牽引力……”
錢雪林站在人群外看著侃侃而談的女孩,若有所思地輕捋著自己白色的胡須。過了許久,他才打定了某種主意似的松開胡子,背起手往人群里走去。
左莉正講到興頭上,卻發(fā)現(xiàn)人群中忽然分出了一條通道,黑發(fā)白須的老者從中緩緩走了進來。
“……錢老?”
然而錢雪林并沒有回應左莉的招呼,只是以某種奇異的眼神打量著左莉,一直看到她頭皮發(fā)麻,才突如其然地說了一句:“你要不要……”
“……來當老夫的弟子?”
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左莉似乎也被這突兀的邀請驚住了,睜大眼睛呆呆地站了半天,才吐出了一句頗為失禮的答復: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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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樓五塵嘴角有些抽搐,“我就離開了一會兒,怎么就變成這種展開了?”
“小子!”錢雪林用力地拍了拍樓五塵的肩膀,“你這弟子不錯,很不錯!讓她來跟老夫吧,只要她來,老夫唯一親傳弟子的位置就是她的了!”
“咳咳,多謝前輩抬愛……小莉她自己怎么說的?”
“她要同意老夫就不問你了!”錢雪林面露一分惱色,“你究竟給這女娃灌了什么迷魂湯?老夫好說歹說,她愣是一點不松口!小子,你應該是知道輕重的,不是老夫吹噓,拜老夫為師的機會放出去,這啟光院里能爭破了頭!更別說是收她做親傳了——你去跟她好生說道說道!”
“這個……晚輩可以去說一說,但最終還是要看小莉她自己的意愿。而且就算她同意了……可能也沒法直接拜您為師……”
“?為啥?”
“她不是正式通過了下谷考核的畢業(yè)生……按照上門的規(guī)矩,恐怕……”
錢雪林聞言一滯,然后嘆了一口氣:“也罷,那就半年后她筑基吧。”
樓五塵臉上露出幾分尷尬之色:“半年后……可能也不行。”
錢雪林愣了一愣:“你說啥?”
“我是說……小莉她才十歲,而且在檔案上已經(jīng)歸為散修,沒法進入下谷了……”
“……”
錢雪林一時失語,此時他才回想起,那個女孩確實身形比平常的新弟子要嬌小不少——
“——等等!”錢雪林臉色忽然大變,猛然怒不可遏地揪住了樓五塵的衣領,“她才十歲你就讓她修行?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前輩等等,聽我解釋!”
樓五塵連忙向錢雪林說明了金鹿門事件的始末,聽得錢雪林又驚又怒,恨不得回到過去將這幫毀了如此大好苗子的賊人千刀萬剮。等到樓五塵講完,錢雪林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才感慨地說道:“忍受那種痛苦彌補了她們虧空的本源,難怪那孩子對你這么……”
“罷了。老夫先去想想辦法吧……唉……”
錢雪林嘆著氣,皺著愁眉走出了房間。門外的孩子們見到談話終于結束,也一下子地躥了進來圍在樓五塵的身邊。
“老、老師!對、對不起!”
樓五塵無奈地看著幾名學生誠惶誠恐的樣子,揉了揉有些作疼的頭:“你們啊……好了好了,沒事了……”
“小莉。”樓五塵見孩子們的情緒差不多穩(wěn)定下來了,才換上有些嚴肅的臉色說道,“你知道你錯在哪里嗎?”
“……老師……”左莉的眼睛一下子又變得水汪汪起來,“我、我不該不聽老師的話……”
“我不是說這個。”樓五塵止住了左莉的話,“你之前在會場講的內(nèi)容,并不完全正確。”
“啊?”
聽著樓五塵的話,不光是左莉,項廣他們也同樣疑惑起來:“老師,這不是您以前說的……”
“我以前說的是帆船和風力車的例子,但其實對今天這個例子并不適用。帆船和風力車能夠超越風速甚至逆風前行,看似違反常理,其實本質是依靠風與大地之間具有的速度差來提取能量,就像一組工作在風與大地之間的齒輪,通過傳動放大這個速度差。因此在高空僅有順風的情況下,其實并不能像在地面或者水上那樣實現(xiàn)這一過程……”
樓五塵向學生們仔細解釋了這一區(qū)別后,認真地說道:“所以,不要認為自己比別人知道得多自己就一定是正確的,一定要保持謙虛的態(tài)度,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老師。”
“好。”樓五塵點了點頭,“不管怎么說,這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今天偶然卷進來你們應該也累了……走吧,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老師。”
樓五塵剛一轉身,卻忽然被一只小手拉住了自己的袖子。
“嗯?怎么了?”
“……謝謝您。”
樓五塵愣了一下,嘴角下意識地拉了拉,但最終還是只拉到一半,沒能形成完整的笑容,有些無奈地說道:“喂喂,突然怎么了?搞得這么沉重……都別杵這兒了,走了走了,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然而無論抓著他衣袖的左莉,還是左莉身旁的項廣姚玲張照青,聽到樓五塵的話都沒有動,她們只是仰著頭,用認真的眼神望著樓五塵說道:“老師,我們可以……一直做您的學生嗎?”
孩子們眼中流淌著的,是最為真摯無暇的依戀和信賴,然而面對這世間最珍貴寶物般的光芒,樓五塵的回答中帶著微寒的冷意:“當然……不行。”
“有一個約定好的名為畢業(yè)的終點,這樣的一段旅途才是所謂的學生時代。”樓五塵的話語中聽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簡單地陳述事實,“現(xiàn)在的你們,就像是在幼小的鳳仙花里,一點點地積蓄營養(yǎng)——雖然這樣的花朵也很美,但終有一天你們會成熟長大,然后在一場合適的清風吹拂過的時候,從蒴果中充滿活力地迸射出來,飛到一個未知的地方,生發(fā)出另一朵嶄新的花。”
“對我,或者說對任何一個站在花朵旁澆灌的人來說……這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最美好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