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景嫻早早的睜開眼睛,懵懵懂懂一會子,頭腦方漸漸清明。入目的便是弘歷的下巴,再瞧上去,便是緊抿的薄唇。高挺鼻梁,合起的雙眼使得他的眼線更是狹長。睫毛濃密,但根根粗硬,在他的眼瞼之下,落下淡淡的影子。睡熟之中的他,多了幾分真實的平淡柔和,少了清醒時的威嚴與高深莫測。不過晃眼間,她已經(jīng)陪著他度過了將近三十個年頭。曾經(jīng)的那份愛念情意,也已經(jīng)慢慢轉(zhuǎn)化成了融入骨血之中的親情。
輕輕嘆了口氣,綿軟美麗的手指輕輕探出,撫上對面之人的下巴。輕柔無比的動作,仿若她撫上的是稀世珍寶。“若你,不是帝王…”喃喃自語之聲,低得僅能她自個能聽得見,又是一聲幽幽嘆息,良久,方嘆道,“多好”言罷,便輕手輕腳自床腳落地,趿著場下擺著的繡花鞋走了出去。
“主子,起了怎得也不喚奴婢,為您更衣。”昨個值夜的侍畫,困頓非常,正欲打個呵欠之時,就見床幔掀開,走出穿戴整齊的主子。
“我怕驚了皇上。”一面說著,一面坐在梳妝臺跟前,幾個宮人已是端著洗漱之物,落地無聲的魚貫入內(nèi)。洗漱過后,景嫻抹了護臉膏子,略微描了淡淡的眉頭。如此一來,整個人一下子精神起來。梳頭的手藝兒,侍畫雖說不如容嬤嬤,卻也是不差的。且主子素喜簡單素雅的小兩把頭,這個她還是很能勝任的。妝容妥當之后,便前去廚房準備早膳了。
睡了個踏實,睜開眼時,弘歷只覺心情很是舒爽,微微勾起了唇角,探手向著里頭一摸,已是空空,只殘留著些許熱氣。這么多年下來,鮮少能見著她比自個晚醒的。“高無庸”低沉的嗓音,透著微微的慵懶。
“奴才在。”高無庸口中應著,手底下的動作也是不停的,小祿子與另個小太監(jiān)將床幔掀開勾起,他自個則是上前為主子穿戴。
“皇后呢”弘歷也只是隨口一問,心里頭自是曉得,景嫻十有八九是為他準備早膳去了。果然,高無庸的回答,與自個所料的絲毫不差。待梳洗完畢之后,外頭便響起極富韻味的清脆聲響。珠簾一閃,景嫻笑意盈盈的,清麗容顏便出現(xiàn)在眼前,身后跟著兩個拎著食盒的宮女一同走了進來。
“景嫻,今個備了什么?”焦山行宮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民居,結構緊湊,卻不顯擁擠,屋內(nèi)布置的也是清幽雅致。與紫禁城的金碧輝煌富貴雍容全然不同,充滿了江南之地獨特的韻味。弘歷所坐著的椅子,刻紋繁復,但仍不失別致清雅。身前的桌子亦是如此,而它的上頭,擺了一籠熱氣騰騰的湯包,一碟子香醋,還有一碗噴香的面條,上頭擱了些碧綠的蔥花。
弘歷不是第一次前來江南,于各地的美食,皆是品嘗過的。如眼前的這籠湯包,幾乎每次路過此地,都會吃上一些。他的御廚也能做出來,卻于他來說,總有些不得勁。幸而,景嫻擅廚,又自幼在此地生活過一段日子,這些個湯包,她也是能做的。才堪堪滿足了他的口腹之欲啊。
“皇上,這些個是臣妾昨個遣人去城里的老字號買來的。”景嫻笑瞇瞇道,“皆是坐自老師傅之手,比著臣妾這些個些末之技可是好上許多了。”
空了一夜的肚子,被那桌上早點散發(fā)出來的誘人香味一激,傳出陣陣饑餓之感來。“景嫻,你也與朕一同用膳吧。”
“謹遵皇上旨意。”盈盈行了個禮,景嫻便坐了下來。握著象牙筷子的手,晶瑩如玉,一時之間,竟然難以分辨出哪是手,哪是筷子。再看其主人,麗色無雙的一張臉,眉眼舒揚,溫柔的笑意,為她素來清冷的容顏上添了幾許柔媚與風情。嬌波微轉(zhuǎn),迎上對面之人的炙熱的眼神,嗔道,“皇上,看著臣妾作甚?這些點心倘若冷了,可就失了風味。”
“朕忽然之間覺得,景嫻較之這些點心,更加美味。”弘歷微微靠過去,在她耳旁低低耳語了幾句。溫熱的氣息噴吐在她玲瓏精致的雪白耳上,便見眼前的這只耳朵,慢慢的透出粉紅的色澤來。
這個老不休的景嫻心下暗暗腹誹,面色雖已飛霞,神情之間仍是正經(jīng)嚴肅,道,“皇上,請用膳”語畢,用著筷子挑起一塊肴肉塞進弘歷的口里。
膽子不小啊弘歷沖著景嫻,一挑眉頭,竟敢直接堵爺?shù)目诹恕`牛贿^肴肉堪稱不錯,鮮香味美,入口即化,咽下之后,唇齒含香,叫囂著再來一塊,而腹中饑餓之感更甚。呆會兒,爺再與你算賬
就不信,美食當前堵不住您的嘴兒景嫻烏黑黑的眼珠子左右移動,避開弘歷的目光。多年夫妻,雖是恪盡君臣之儀,但身為中宮之主的她,膽氣兒自是比著其他宮妃來得足些。故而,二人單獨相處時,言行之上亦是多了幾分親昵。
用過早膳之后,弘歷便要回去自個所處的地方,接見當?shù)毓賳T,詢問政務。雖想著算上先前的那筆賬,奈何沒有太多的空暇,便狠狠的捏了下軟軟的手掌,笑著離開了。景嫻昨個回來時,也與皇太后約好了,今個去那定慧寺進香,并聽主持大師說那禪理。
定慧寺始建于東漢年間,乃是千年古剎,香火自是旺盛。因著弘歷行宮在此,這幾日山下出入的碼頭,皆是布滿兵丁,來往香客,盤纏自是嚴厲。前來的進香的善男信女們,少了很多。
皇太后虔心禮佛,對著千年古剎,亦是抱了崇敬之心,與景嫻二人作那尋常富貴人家的老太君與太太的妝扮,帶了幾個貼身的侍女,輕裝簡從的來了這里。
與大開大合,依山而建的金山寺相較,定慧寺少了幾分雄渾,多了幾分淡定隱士之風。
“景嫻,此地寺廟諸多,家家皆有得到高僧,我啊,還就喜歡這里。”行走在山間的小道之上,皇太后也不覺疲累,精神奕奕的與著媳婦聊著天。
“額娘,若您有興致的話,媳婦兒明個再陪著您去那對面的金山寺。”也不曉得,當初那個為額娘解簽文的老和尚還在不在。
“好啊金山古剎,額娘早有所聞,也想去瞧瞧呢。”皇太后樂呵呵道。舉目瞧去,林木蔥蘢,漫山青翠。時有的鳥鳴之聲傳來,卻更顯山中清幽安靜。行走之間,聞著泥土樹木清香氣息,整個人頓時清明。
邊走邊聊也不覺山路難走,不過片刻,便瞧見了寺廟山門,一青石鋪成的甬道,自腳下巖巖而上。兩旁古木參天,幽靜雅致。耳旁傳來鐘聲,悠遠綿長,在這山間盤旋纏繞,猶如遠古之聲,滌蕩心靈。二人也漸漸沉默下來。靜靜的沿著腳下的甬道向前行去。
古色古香的山門兩旁是那高高的銀杏與巨柏,與雄偉佛殿掩映生輝。一對石獅鎮(zhèn)守山門,威武森嚴。走進山門,就瞧見一座方亭,亭中豎著塊石碑。一眼瞄上去,皇太后只覺那石碑上的字跡格外熟悉。不禁疑惑的看了景嫻。
“額娘,那是皇上的第一日南巡時作的的詩,石碑之上是依著皇上的手書刻的。”那次南巡,皇上僅帶了幾個阿哥,永璋也在其中。回去之后,便說了些趣事給自個聽。
“哦?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了。”聽著是兒子的大作,皇太后倍感興趣,上前細細瞅了會,點頭道,“不錯。”事實上,她哪里懂得這些詩詞歌賦。只不過因著是自個兒子寫的,無論怎樣,在做娘的心里頭,都是好的。
亭子之后的便是天王殿,二人上了香,繼續(xù)向著里頭走去。其后,就是那寺廟之中最為雄偉的大雄寶殿。重檐斗拱,氣宇軒昂,藻井彩繪,富麗堂皇。屋頂?shù)颀埫桫P,精美非凡。殿堂金碧輝煌、巍峨壯觀。
殿內(nèi)有一盞長明燈高懸在半空,圣祖爺所寫的‘香林‘二字閃爍于燭光香煙之中,充滿著莊嚴肅穆的氣氛。大殿正中供奉著釋迦牟尼、藥師、彌陀三尊大佛高座在蓮花寶座上,面容和藹慈祥、莊嚴肅穆。大殿兩旁分別排列著十八羅漢像,造型生動,姿態(tài)各異,臉容不同,個個神采奕奕、栩栩如生。
二人跪在蒲團之上,面容沉靜安詳,虔心祈求著各自心愿。而同時,后頭禪房之中,亦有一名女子跪在蒲團之上,對著那懸于墻壁之上的菩薩訴說著什么。少頃,就聽得禪房的木門被人推開,發(fā)出吱嘎之聲。隨之走進一須發(fā)皆白的和尚。
“阿彌陀佛,貧僧來晚了。”那和尚正是定慧寺主持六靜禪師,于卜算之道最是擅長,但他深知窺探天道,必要付出代價,故而他極少與人占卜。若不是因緣巧合之際,受了眼前女子的恩惠。今日,他也不會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事隔多年,大師能記得當日約定,本宮已深覺意外了。”令貴妃言笑晏晏道,霧蒙蒙的大眼里閃爍著不明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