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吉祥!”永璂不緊不慢的跪下來給母親行禮。往日里,還未跪至低地上,就被扶了起來。可今日,不但不曾有人過來扶他起身。反而,等了半晌,也不見皇額娘出言喚他。
眼前的兒子,忽然間宛若陌生人一般,記憶中,十二阿哥誰不曉得是個性情和軟,寬厚待人的孩子,又孝悌父兄。這般品質,在皇家的孩子中,簡直是稀罕之極。心下既是歡喜又是擔憂,唯恐日后,她的十二被人欺負。好在,兒子大了,性子雖然軟和,但也曉得保護自己了,方放下心來,卻不曾想過,這孩子原來早就,“唉,”輕輕的嘆了口氣,聲音極輕,卻仿若晴天旱雷,重重得在永璂心頭上敲擊。
“皇額娘,你是否對兒子失望了?”跪在地上的永璂,抬起頭來,目光直直得看向母親。漆黑的眼眸中,第一次毫不掩飾跳動著旺盛的火焰。見母親不言不語的盯著自己,神情冷冽,心中一抖。暗嘆道,他百般掩飾,就是不想讓母親對自己失望。但如今,有些事,即便明知要讓她失望,痛心,還是要繼續下去了。“一直以來,兒子依著您的期盼,做個好兒子。也很感激您待兒子的那份心思!身在皇家,本就是身不由己的事兒。兒子明白,在您心里,恐怕是希望那個位置落在三哥身上,”
“你放肆!”景嫻猛地打斷兒子,寒冰般的目光緊落在兒子的臉上,“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怎能說得出口?”
永璂淡淡一笑,神態自若儼然不見跪在地上的窘迫,略顯纖瘦的脊背挺得筆直。“皇額娘放心,兒子既然敢開這個口,自是有所準備的。”
今日將兒子叫來,本就是打算母子間能夠好好的談談。連著容嬤嬤與小李子兩個都在外頭候著,整個暖閣中便只有他們兩個。深深得打量著兒子,一瞬間幾乎覺得眼前的,這個眉眼清俊的年輕人幾乎不是自個的兒子。
很多事在心中藏得太久,總歸是希望能夠訴求一番。何況,永璂很明白,世上任何一個人也許都不能相信,唯獨眼前的這個女人,絕不會害自己。“皇額娘,三哥謹慎細致,聰慧又有手段。的確是不錯,但就憑三哥過于重情,處事優柔這一點,便絕不能坐上那個位置。你統共就三個兒子,除了三哥便是我與十三,您認為十三能夠坐上那個位置?”微微頓了頓,認真的看向母親,一字一字道,“還是您真的認為,人人稱頌的七阿哥一旦得勢,會容下我們?”唇角輕輕翹起,眼神中分明說著,他不可不會認為母親這般愚鈍。
“所以,你就眼看著你父親中毒,而不顧?”說到底,景嫻最為在意的便是這點。她不在乎永璂是否向往那個位置,皇家的孩子,有幾個能真做到飄然物外,不慕權勢?可是,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為了那個位置,便不顧君父,不折手段。“看著你的父親,身子衰落,你能安心?”
永璂似是嗤笑了一聲,以他特有的溫暖聲調繼續道,“下毒的并不是兒子,兒子又有什么不能安心的?”膝行幾步,直至母親跟前,將頭抵在她的膝蓋,半晌,傳出悶悶的聲音來,“兒子希望,皇額娘能得享天年,能不必再這般憂心憂勞。亦希望,我的兄弟姐妹能夠精彩的活著,而不是隱藏自己的光芒,茍延殘喘。”
況且,況且,七阿哥本就對皇額娘恨之入骨,一旦得勢,他的幾個兄弟姐妹,可能會被打壓,但畢竟不在宮中,憑著各自的本事,也能茍延殘喘。但身處后宮中的母親,斷然不能得享天年。至于其他兄弟,就目前看著,機會并不是太大。只是很多事并不是能一口斷定的,萬一有這種大造化,情況其實也是差不多的。
他有過目不忘之能,從入上書房至今,翻閱過的書籍不知多少。以史為鑒,早早明白自己與皇額娘的身份的尷尬。原本上頭有個元后所出的皇阿哥,在不知這位哥哥的真實想法時,的確想過當個純臣來的。畢竟,他的七哥,乃是完完全全的嫡出皇子。他的繼位,乃是順理成章之事。可陰差陽錯間,知曉了自己母親與他母親之間發生的過往,便明白,他與七阿哥間,其實是生死之搏。
作為深宮中的女子,素來都會別旁人想得更多一些。且作為母親的他,更是不愿意將兒子想的過于惡毒,短短幾句話,她便明白永璂的心思。心下一軟,手不知不覺的摸向兒子腦袋,十二一直都是乖巧懂事,自幼便鮮少撒嬌,如現在這般親昵的動作亦是很少。可,“畢竟他是你的父親!”何況,他待她們母子素來都是那么好的。
頭頂處傳來溫柔的觸感,永璂胸口頓時一熱,“皇額娘您責怪兒子袖手旁觀是不是?”可是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從太醫院拿來的醫案副本便能看出,他的皇阿瑪精力雖然不如從前,但繼續活個十來年是沒有問題的。如今朝堂吏治腐敗,八旗無能,整治已是勢在必行了。但他的皇阿瑪顧念舊情,對很多事亦是睜只眼閉只眼,以致很多人貪戀愈發不可抑制。尤其是被朝廷養著的八旗子弟,不客氣的說,簡直如同蛀蟲一般,更甭提作為這個國家的支柱與根本了。
當然,這些話并不能開口道出,心思一轉,永璂道,“這些年,皇阿瑪待我如何,兒子豈能不知。只是,這毒竟然連古太醫都不曾知曉,那兒子若貿然開了口,您讓皇阿瑪怎么想?”不但不會感激于他,很有可能還會被下毒之人給倒打一把。“而且,兒子也不是真的不聞不顧!”
是啊,作皇帝作得太久,懷疑已經是他的本能了。景嫻默然,望著兒子黑鴉鴉的頭發,片刻,嘆道,“起來說話吧!”
聞言,永璂微微一笑,終歸是讓母親的怒氣降下來了。起來時,踉蹌了一下,即刻便穩住了,迎著母親投來的目光,安慰道,“沒事,略有些麻而已。”
疲憊的揉了揉額頭,景嫻道,“你回去吧!”她真覺得有些累了,都是些什么事兒呀。
靜靜的行了個禮,永璂便欲離去,又聽得母親道,“你皇阿瑪估計會有所動作,你自己小心一些吧!”稍稍停了下,繼續聽得,“你總歸是我的兒子。”
皇額娘,你放心,兒子不會讓你失望。默默的在心中回了一句,便向外頭走去。行至儲秀宮大門時,就見著自己的隨身侍衛,明明站得筆直,但分明能覺得,這人已是無聊的要死。輕輕頷首,那人緊跟在永璂后頭,離開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