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措活佛親自主持安排了索朗醫女的喪事,連續七天都待在索南達傑家裡唸經祈福。
前來參加喪事的親戚和鄉鄰們都讚歎阿媽拉的福報。她閉上眼睛的時候,是修持精深的宗哲大喇嘛守候在一旁;她停靈在家的時候,是巴貢寺的嘉措活佛親自爲她念經超度。
他們都說,阿媽拉一定是上輩子修了無數的功德,今生又憐貧惜弱虔誠修行,纔有這樣的福報。他們都相信,她一定轉生去了極樂佛國。“阿媽拉,可惜這些讚歎你都聽不到了,如果你能聽到,一定會覺得開心吧。在那個世界裡,有您生前無數次掛在嘴邊的佛祖和菩薩,他們將會和您作伴,和您一起享受無邊的喜樂。”
“阿媽拉,我親愛的媽媽,岡拉梅朵在這裡虔誠祈禱,只願您在佛國吉祥安樂。”
在不熄不滅的酥油燈旁,岡拉梅朵正跪坐著虔心祈禱。她已經從最初的痛徹心扉中開解了出來,這幾天嘉措活佛、宗哲喇嘛在誦經超度的間隙,都會找她和索南達傑兄妹聊天,他們已經漸漸接受了阿媽拉去往西天極樂佛國的想法。
按照嘉措活佛打卦問卜的結果,阿媽拉被宗哲喇嘛用白色藏被包裹成嬰兒狀的遺體將在家停放五天,第六天黎明舉行天葬。
第五天傍晚,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一夜都是溫潤潮溼的氣息。
次日凌晨兩點,當疲累的索南達傑在半夢半醒中被宗哲喇嘛推醒時,他脫口問道:“雨停了嗎?”
“雨停了,我們該出發了,索南達傑。”宗哲喇嘛點點頭說道。
“哦呀!”索南達傑一骨碌爬了起來,立刻去洗漱。他看見岡拉梅朵和格桑梅朵已經洗漱完畢給大家準備起了熱酥油茶和點心。
在嘉措活佛一聲聲如歌一樣的誦經聲中,宗哲喇嘛背起了阿媽拉的遺體。
他跨坐上扎西開著的摩托車後座,剛喊了一聲“出發”,扎西還沒來得及加油,就聽見院子裡有人發出了驚叫聲。
“菩薩啊……那是彩虹嗎?是彩虹嗎?看!快看哪!”
大夥兒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一道淺淺的彩虹懸掛在了河谷和森林之間,寬厚的乳黃色虹橋兩側,淡淡的赤橙黃綠等顏色相伴相隨,恰似一座如夢似幻的金橋架在了幽藍的天際,在皓月的照耀下分外顯眼。
“是彩虹!彩虹!索朗醫女化身彩虹走了……”
鄉鄰們**了起來,一些老人開始跪在地上大聲念起了六字真言,他們激動不已,更加感嘆著阿媽拉的福報。
岡拉梅朵也被那一道如夢如幻的彩虹所震驚,她正想和索南達傑格桑梅朵一樣跪下去感嘆神蹟,就聽見身後不遠處的嘉措活佛低聲說了一句:“Night rainbow!”
岡拉梅朵聽到這聲英文,震驚的感覺不亞於看到彩虹,都忘了跪下。
她駭然回頭看向嘉措活佛,卻見嘉措活佛一臉平靜,正朝著門口回頭看的宗哲喇嘛輕輕點頭,看她看過來,也給了她一個淡定的微笑。
岡拉梅朵忍著滿心的疑問再次回頭看向彩虹,只見它正一點點地消亡在了森林的方向。
“唵嘛呢叭咪吽!索朗醫女已經乘著彩虹去往極樂佛國,天葬是她在人間最後的施捨,抓緊時間去天葬臺,了卻索朗醫女對凡俗的最後惦念,快!大家還不趕緊跟上!”
嘉措活佛宏厚寬廣的聲音響起,壓倒了院子裡所有的聲音。
鄉鄰們如夢初醒,趕緊爬起來一起向門外涌去。
一行人首先到達了衝古寺,這是離索南達傑家最近的一座寺廟。
索南達傑揹著包裹成木乃伊一般的阿媽拉遺體,按順時針方向圍繞著衝古寺轉了三圈。
在嘉措活佛和僧人們朗朗的誦經聲中,宗哲喇嘛背上綁著阿媽拉的遺體騎上了索南達傑家的大黑馬,由扎西牽著馬送去了天葬臺。
索南達傑三人與嘉措活佛一起回到了空蕩蕩的家中,失去了阿媽拉的家已經沒有了溫暖的感覺,格桑梅朵和岡拉梅朵抽泣著又要掉下眼淚,索南達傑緊繃著臉不說話,也在竭力忍著自己的悲傷。
嘉措活佛嘆了一口氣,說道:“孩子們,不要哭了,你們的阿媽拉正在去往極樂佛國的路上,不要讓她再惦念這裡,不要影響她走向中陰之路。她是個有大造化的修佛之人,在即將啓程奔赴佛國的時刻,納木鄉有夜虹出現,以後大家必然會口口相頌,你們家的門口會堆滿刻著六字真言的瑪尼石的。”
索南達傑和格桑梅朵想起凌晨月光下的彩虹,心中涌起了對阿媽拉修成正果如願進入佛國的喜悅,含淚合上雙手默默爲阿媽拉祝福。
唯有岡拉梅朵雖然也一心祈望阿媽拉能進入她的佛國,但是對於彩虹的出現她知道有更科學的解釋。她將心中的疑問用目光向嘉措活佛詢問。
嘉措活佛微微一笑,看著她說了一句:“逝者已逝,生者唯有心安才能繼續生活;有信仰的人遠比沒有信仰的人活得要幸福。”
岡拉梅朵看看虔誠祈禱的索南達傑和格桑梅朵,領悟了活佛話語中的意思,她緩緩走到格桑梅朵身旁挨著她跪下,看著照片中慈祥微笑的阿媽拉,也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虔誠祈願阿媽拉在佛國快樂吉祥。
嘉措活佛看著她的樣子,微笑著閉上了眼睛,開始唸誦起了往生咒。
在天葬臺上,宗哲喇嘛和一衆僧人也同樣在念著往生咒。
往生極樂佛國,解脫人世苦海,這是藏族人一生苦苦修佛的最大願望,來世的吉祥安樂要用今世的苦苦修持獲得。
今天,就在這裡,索朗醫女將用自己的肉體在人間做最後的施捨。
阿媽拉今天的送葬隊伍人特別的多。
從她葬禮的第一天開始,所有聽說了她往生消息的孤兒學校畢業生都陸陸續續趕了回來。有些人一路上餐風露宿,日夜不停地趕路,唯恐錯過了阿媽拉的葬禮,他們趕到索南達傑家時往往已經是半夜或凌晨。
他們執著地象參拜佛菩薩一樣在阿媽拉的靈前不
停地磕著長頭,有些人甚至額頭都磕出了血。他們遵守著在靈前不能痛哭失聲的習俗,然而那流不盡的無聲眼淚和哀慟讓旁邊的人也不禁潸然淚下。
今天凌晨,在索南達傑家外面帳篷中留宿的學生們都看見了夜虹的異象,他們都相信那是親愛的阿媽拉在前往佛國前留給他們的最後一個微笑。
他們和索南達傑家的親戚鄉鄰們一樣,一直護送著阿瑪拉的遺體來到了這天葬臺上,要在這裡向他們最親愛的阿媽拉致以最後的哀思。
當東方的俄初山隱隱露出黎明的曙光時,天葬臺上已經煨起了桑堆。
由於今天送葬的人多,從索南達傑家背來的松柏枝和沿途採摘的松柏枝鋪滿了半個天葬臺,天葬師不得不指導大家煨起了三個桑堆,送葬的人們紛紛拿出浸滿了酥油的糌粑,捏碎了撒在桑堆上。
三股粗壯的桑煙混著醇厚的藏香、鮮甜的糌粑、甘美的酥油和松柏枝的特有清香,從天葬臺上升起,隨著高原上夏日清晨的微風嫋嫋升空,在湛藍如洗的天空中劃出了三條筆直的白線,天葬儀式上特殊的煨桑味道瀰漫飄蕩在了雪山和草甸上空。
忽然,一直跟隨著宗哲喇嘛大聲念往生咒的人羣中傳來一陣輕微的**,有人手指向西方在低聲說著什麼。
只見幾隻黑點從遠處的雪山之中騰空而起,向著這裡疾飛而來。
雖然從天葬臺上還看不到太陽,但是陽光已經照得遠處高聳的雪山山頂一片金黃,疾馳的黑點好象是從金色山巔的胸懷中迸射出的子彈一樣,一瞬間就飛馳到了能清晰看見它們本相的距離。
它們羽毛稀疏的脖頸間一片通紅,鋪展開的巨翅不時閃耀著金光;領頭的幾隻已經飛到了附近的山頂,後面緊跟的黑壓壓一片幾乎要遮蔽遠處雪山的光芒。
它們銳利的雙眼緊盯著天葬臺上的桑煙,渾身散發出一種睥睨天下的冷漠,在繞著天空中的桑煙圍轉了三圈後,才施施然落在了坡頂的最高處,然後昂首挺胸踱著步向著天葬臺一步步走來。
不多時,天葬臺上面的山坡便覆蓋了一片黑褐色的禿鷲身影。
太陽終於從額初山的東面露出了它的萬丈光芒,東方的天際光輝耀眼不能直視。
好象就在一眨眼間,無數在陰影中的山巒溝壑不復被黑暗籠罩,那些冰川海子,雪峰草甸,森林溪流都煥發出了生命的光彩。
清脆的鳥鳴聲從山谷中傳來,潺潺的小河流淌著遠去,犛牛搖著“叮叮”的牛鈴聲從看不見的埡口走過,牧人們甩著烏朵鞭子的吆呵聲都聽的清清楚楚。
不知什麼時候,僧人們超度的誦經聲已經停歇,天葬師如雕像一般靜默地站在阿媽拉的遺體旁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看著宗哲喇嘛,等待著他宣佈天葬正式開始。
宗哲喇嘛擡眼望向西方,無數的雪山山巔正在展現著日照金山的壯美。他回過頭,大聲衝著天葬師說道:“開始吧!”
於是,阿媽拉去了極樂佛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