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拉梅朵默默地看著益西索蘭空行母手中的寶丸,這顆暗紅色的寶丸隱隱滲出金光,她知道那裡面含著索南達傑歷經艱險從雪域深處採集來的雪豹血。
一想到索南達傑,想到剛纔在空行母寶座後面聽見的話語,想到那個用生命來愛她的康巴漢子,她的淚水盈結於眶,只能強忍著沒有讓它掉落下來。
“仁波切,可以了!”
她勉強做出一個笑容,衝著一直安靜地注視著她的益西索蘭空行母點點頭,張開了嘴。空行母將寶丸遞到她的嘴裡,又送上了一杯溫熱的水,岡拉梅朵伸手接過,一飲而盡。
“岡拉梅朵,睡吧!等你睡醒了,你的記憶就能恢復了。”
益西索蘭空行母的聲音空靈中透著慈愛,有一種撫慰心靈的力量,讓岡拉梅朵緊張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她仰身躺在了鋪著厚厚藏被的寬闊木牀上。
擡眼望去,紫黑色的木牀牀頭雕刻著一尊吉祥天母的法相,獸面獠牙神情猙獰,手中持著一把似劍似戟的法器。吉祥天母的眼睛似乎在看著她,又似乎在看著她身前三尺見方的木牀四周,警惕而又威嚴,透露出一種強悍而又嚴厲的味道。
“她是在守護著我嗎?……她是在守護著我!”
岡拉梅朵的心中悄悄自問自答,她知道吉祥天母是一位在藏傳佛教中頗負盛名的以降魔除妖爲己任的佛母,心情又鎮定了一些。
“睡吧,孩子,不要害怕夢中見到的一切恐怖景象,無論是你經歷過的還是沒經歷過的,那都是過去的,你要向前看,我佛慈悲,未來你會有一個幸福美好的生活。”
益西索蘭空行母坐在牀頭的一側,溫柔地看著她,在念了一段經文之後,娓娓細語地安慰道。
“我會有一個幸福美好的生活……”。她跟著空行母的話語輕輕複述,然後只覺得睏意襲來,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益西索蘭空行母繼續坐在大牀牀邊,口中無聲地默唸著經文,直到聽見岡拉梅朵的呼吸聲變得平穩而綿長,看見她緊閉的雙眸下眼珠開始不時輕輕轉動,這才起身從牀邊探過頭細細查看,在確認岡拉梅朵已經熟睡進入了夢鄉後,轉身走向了大殿的右側。
大殿中心位置是龍欽巴堪布的寬大的寶座,大堪布此時已經端坐許久,他一直和左側另一個寶座上的嘉措活佛一起看著益西索蘭空行母和岡拉梅朵。
益西索蘭空行母緩步登上了右側的寶座,龍欽巴堪布和嘉措活佛停下口中一直默默持誦的經文,一起看向了益西索蘭空行母。
益西索蘭空行母衝著他們深深地點了點頭,鄭重地說道:“岡拉梅朵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可以開始了。”
“嘉措師兄,您確定要用不動明王法嗎?這種方法雖能扶人心志,但終究太過兇險,已經許久沒有人使用過了。”龍欽巴堪布的聲音裡有一種關切的味道。
“是啊,嘉措師兄,您再考慮一下吧。”益西索蘭空行母也懇切地勸道。
“我研究了許久,也許是有其它的方法可以讓岡拉梅朵恢復記憶,但唯有這個方法對她身體的傷害最小。別的方法雖好,但是與之配伍的藥對身體總是有所傷害。這個孩子,之前中了秋帽子蘑菇的毒,身體已經有了損害,再經不起其它的傷害了。這次能夠得到雪豹的鮮血,就是用這個方法救治的機緣。”嘉措活佛仍然是在堅持。
“那就讓我來吧!我身體很好,修行不動明王法也已經有些年頭。我來施行不動明王法,我來給岡拉梅朵治療。”龍欽巴堪布朗聲說道。
“不,還是我來。我修行不動明王法比大堪布時間長一些,岡拉梅朵又是個女孩子,還是我來施不動明王法會更好一些。”益西索蘭空行母也開口說道,聽起來她的理由還要更充分一些。
“大堪布和空行母心懷慈悲,悲憫世人,真是可敬可嘆!只是此事於我頗有些因果。我與這個孩子的父母是舊識,且知交頗深,此爲其一;這個孩子的原名叫做白瑪央金,現在叫做岡拉梅朵,兩個名字都是由我起名,此爲其二;她中毒後落水遇見索南達傑獲救,恰巧我當日就在附近,應索南達傑所請趕去救治,才能爲她解毒,此爲其三。如此三種因果,都說明我跟這個孩子的前世今生有著無法割捨的因果,緣法如此,大堪布和空行母不必爭搶。”
嘉措活佛含笑說道:“我知道兩位是菩薩心腸,不過說起不動明王法,我自幼就已修持,這些年也頗有些心得,自然是由我來施行最好!”
龍欽巴堪布沉默了一陣,看了一眼右側低頭不語的益西索蘭空行母,開口說道:“師兄既然如此說,我們只能遵從。如此,師兄把巴貢寺託付於何人?”
益西索蘭空行母聽聞此言,也擡起頭看向了嘉措活佛。
嘉措活佛一笑,點點頭衝著大堪布和空行母說道:“我有親傳弟子七人,五人現在散修於外,唯有宗哲和散木旦就在此地。宗哲心有壇城,無畏無懼,無憂無慮,可做堪布;散木旦已獲大昭寺格西學位,心思縝密,可繼續爲郭聶之職。巴貢寺寺務,有他二人足矣。若是除寺務外還有其它不明之處,可以請教他們的大師兄雲丹,雲丹已臻圓滿,必能解惑答疑。”
“謹遵師兄。”大堪布和空行母一起雙手合十點頭。
“明王歸位,靈臺不滅,師兄此去,經停何處?我願請益西空行母與我一道,爲師兄轉世靈童護鑑。”龍欽巴大堪布又開口道。
“當須如此,請師兄明示。”益西索蘭空行母點頭同意了龍欽巴堪布的提議。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謝過大堪布和空行母!”
嘉措活佛含笑雙手合十點頭。“我施明王法,了卻心中願,此去西歸路,經停納木鄉。”
“師兄大慈悲,靈臺真清明。龍欽巴受教了。”龍欽巴堪布說著從寶座上緩緩起身,雙手合十朝著嘉措活佛深鞠一躬。
“師兄歡喜施法,索蘭珍重恭送。”益西索蘭空行母也在寶座上立起身來,雙手合十朝嘉措活佛恭敬施禮。
“有勞大堪布和空行母護法!”嘉措活佛起身雙手合十深鞠一躬鄭重答謝,龍欽巴堪布和益西索蘭空行母又連忙欠身致意。
嘉措活佛整衣肅容,在寶座上朝著大殿中有三層樓高的釋迦牟尼佛像恭謹磕頭行禮,禮畢後結跏趺坐於寶座蓮臺上,雙手結藥師如來法界定印,面朝大殿中央的木牀,口中誦唸了一句“唵嘛呢叭咪吽!”
一句六字真言念罷,他原本結藥師如來法界定印的雙手倏忽而變,一瞬間變成了釋迦大鉢印,又隨心而變成了阿陀定印,緊接著又變成了彌勒佛授所願印,蓮華印、金剛印、智拳印、智吉祥印、羯磨印、施無畏印……
在佛祖座下巨燭閃爍的燭光中,嘉措活
佛的雙手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幻化出許多奇異的品相,如蓮花次第開放,如雲霞萬千變化。
龍欽巴堪布和益西索蘭空行母合掌讚歎,默默品味著其中精妙絕倫的意味。
突然間,嘉措活佛手中的動作猛地一頓,口中不動明王法咒朗朗而出。
龍欽巴大堪布聽見咒語響起,立刻雙目圓睜,雙腳在寶座上分開一肩半寬,右手二指指天,左手手持一柄如意杵,做大威金剛怒目,環視大殿內外。
益西索蘭空行母則復又坐下,一腳盤膝,另一腳置於其上懸垂於寶座邊緣,呈水月觀音坐相。她左手結蓮華印,右手從膝上微微擡起,掌心遙指向安睡在寶座下方紅木大牀上的岡拉梅朵。
嘉措活佛胸前的佛手印又陡然開始變換,他口中的不動明王咒語速也由慢及快,配合著手印傳向四方。
一串串咒語初時如清談一般平靜溫和,漸漸變得低沉而深遠,最後彷彿是由遠及近從西天隱隱傳來的滾滾雷聲,大殿裡每一塊磚石磁瓦和每一寸椽木錦賬都開始展現生命般的律動,一起低低配合著這個聲音在吟頌歌唱。
最終,這個聲音穿透了宏偉的大殿,瀰漫在了壇城的四周。
在壇城四周的臺階上,四隊身著紅衣高帽的年青喇嘛兩人一組擡著金色的長號靜靜佇立,他們一人在臺階上一人在臺階下,擺好了陣勢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大殿東方的廣場上,一位年青的活佛身穿法衣手持法杖如行雲流水一般疾步走來,他口中持誦著大悲咒,在廣場中央盤腿坐下,身後的侍從喇嘛立刻也跟著依次坐下,大紅的僧衣立刻在廣場上綻放出一品紅蓮。
大殿南方的廣場上,四位衣著高貴的大堪布分別手持著念珠、法杖、法螺和轉經筒魚貫而入。他們分別是五明佛學院聲明、工巧明、因明、內明的四位大堪布,四人躬身向著大殿深施一禮,然後面朝四方兩兩背向站立,四人面前各是一列紅衣紅帽的喇嘛。
這羣人立刻在廣場上組成了一個紅色的卍字,一邊齊聲輕誦著蓮師心咒,一邊傾聽著來自大殿內的動靜。
大殿西方的廣場上,一位身著木棉袈裟的禪宗大師帶著兩個小沙彌也走到了廣場中央,三人手中各自捧著一個木魚邊走邊敲,三個木魚發出金石之聲,聲音不急不緩,融入大殿內傳出的不滅明王咒語之中,有著一種奇妙的和諧。
在三人身後,許多身著袈裟的漢僧雙手合十默默跟隨,見他三人坐下,也都隨便席地而坐,竟是隱隱形成了一座塔狀。
大殿北方的廣場上,宗哲喇嘛雙眼含淚拜倒在廣場中央。他身後的索南達傑剛剛明白嘉措活佛爲了讓岡拉梅朵恢復記憶而施行的不動明王法是怎樣的一種密法,已經淚流滿面嗚咽著拜伏在地。
無數聞訊而來的僧俗居士,烏壓壓鋪滿了他們身後的半個廣場。
廣場外,有高僧欲用不動明王法救治病人的事情早已傳遍了整個佛國,無數的男僧女尼和信徒居士在靜坐默禱;在佛學院寬敞的教室裡,有佛弟子面向大殿虔誦般若心經;在漫山遍野的小小僧舍內,那些修習密法閉門不出的修行者也點燃了最珍貴的佛香,朝著大殿的方向磕頭祈拜。
一時間,整個五明佛國都安靜了下來,唯有嘉措活佛如九天雷音一般的不動明王法咒迴響在無數的殿宇和僧舍之間,恍若佛祖綸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