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九月三十日星期六
地點:人才市場
“艾姐、王姐。”
仍在培訓(xùn)期的實習(xí)生吳衛(wèi)擠過人群,將懷里的礦泉水往桌上一放。
“辛苦了,”艾怒麗將裝著蛋糕的保鮮盒遞給他,“嘗嘗我做的蛋糕。”
“切,你這也叫蛋糕?”助手王佳音伸手拿起第二塊,嘲笑道:“味道不像,模樣更不像。”
“那你還吃第二塊?”艾怒麗作勢要搶回。
吳衛(wèi)拿起一塊觀察著,“看上去像雞蛋餅,”又小心地咬了一口,然后驚訝地瞪大眼睛。“唔!味道不錯,真香。”
他的稱贊換來艾怒麗的洋洋得意。
“那當(dāng)然,我這可是真材實料,論起制作成本,都夠在元祖買一盒的了。”
“那你還自己做?”
王佳音又想伸手拿第三塊,被艾怒麗打開。
“這叫樂趣。”
她挑了一塊最小的遞給她,以示對她口無遮攔的懲罰。
“不管怎么說,這貌似蛋糕的玩意肯定比人才市場的盒飯強(qiáng)。”王佳音笑道。
今天是國慶節(jié)前最后一次大型人才集市,由于艾怒麗所在的單位也算是個知名企業(yè),且這次要招的人比較多,一大早攤位前就圍滿了人。直忙到將近一點,這三人才有機(jī)會填填已經(jīng)餓得“咕咕”叫的肚子。
幾個來晚了的“人才”擠在公司的招聘廣告旁邊討論著。
吳衛(wèi)看著他們一撇嘴:“嫩鳥。”
這是他第一次參加大型招聘會,難免有點興奮過度。
王佳音忍不住伸手在他頭上敲了一記。
“半年前你不也是這副拙樣?怎么,剛從桌子前邊轉(zhuǎn)到后邊,就自以為是老鳥,看不起菜鳥了?”
她看著那些社會新鮮人,又轉(zhuǎn)頭對艾怒麗笑道:“每次來招人我總要自卑一下。看看他們,再看看我們,老嘍。”
王佳音比艾怒麗年輕兩歲,剛休完產(chǎn)假回來,還帶著一臉的蝴蝶斑。
艾怒麗抬頭看著面前一張張青春光鮮的臉蛋,又偷眼瞄瞄身旁窗戶上自己的倒影,揚眉一笑。
“我不自卑,我覺得咱們現(xiàn)在是風(fēng)華正茂。也許是比他們少了點青春美貌,但我們更成熟老練。”
王佳音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橫了她一眼,坐回座位。
“你就嘴硬吧,對于女人來說,青春可比老練更討人喜歡。”
“是對男人來說吧。”艾怒麗也拍拍手,坐回原位。
趁著這個空閑,她突然來了興致,便教吳衛(wèi)如何從各人的行為動作上去識別他們的性格。
“看到那個染頭發(fā)的男生沒?”她用下巴指著仍然在討論的那幾個男生,“看上去似乎很注意打扮,但你仔細(xì)看他的鞋,很久沒擦了。這表示他容易接受新事物,卻懶得去深刻了解。這種人的性格一般比較隨和,不太會注意細(xì)節(jié),可能也不喜歡自己拿主張,更喜歡隨著別人的指揮棒轉(zhuǎn)。”
王佳音回頭看著吳衛(wèi),吳衛(wèi)連忙把腳往椅子后面藏去。她笑道:“我們艾老大看人可有一手,基本上十拿九穩(wěn)的。那個行銷部的新老大——‘少帥’,你認(rèn)識嗎?就是我們老大的慧眼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初‘少帥’來投報……”
礦泉水突然變得有點冷,艾怒麗看著飲水機(jī)那邊沒人,便拿起人才市場提供的紙杯問:“誰要喝熱水?”
王佳音舉了舉手里的礦泉水瓶,表示不需要。吳衛(wèi)則很狗腿地跳起來,“我去吧。”
艾怒麗搖搖頭,“坐了一上午了,我也想逛逛。”
飲水機(jī)的指示燈是紅的,艾怒麗便站在一邊等著。
她倚著墻,回頭打量著公司的攤位。
王佳音正對著吳衛(wèi)指手劃腳地說著什么;那群“新鮮人”仍然圍在廣告牌前,沒人有勇氣上前一步。
她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攤位正是四年前邵帥報考公司時的那個攤位。
四年前,當(dāng)邵帥自信地坐在她面前時,艾怒麗只是覺得這小伙子漂亮得有點過份,特別是那雙笑起來十分像林志穎的月牙眼。
交談了幾句后,他那不急不緩的沉穩(wěn)語調(diào)和好聽的男中音便牢牢地吸引住她。她立刻意識到,此人是個可造之才。雖然當(dāng)時他們需要一個有工作經(jīng)驗的女性,艾怒麗還是決定破格錄用剛從大學(xué)畢業(yè)的他。
后來,在給她做助手的半年時間里,艾怒麗越來越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光獨到。邵帥真是個難得的好苗子,他不僅長得漂亮,性情也謙和——至少表面如此。他很勤快,從來不計較是否會弄臟他那雙修長的手,或者是他那總是洗得白白的白襯衫,或者是怕他那頭百年不變的小寸頭會沾上灰塵。因此,很快便贏得公司上下人等的喜愛,在他成為公司最年輕的總監(jiān)之前,人們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少帥”。
有時候,很難說人的個性中哪些是缺點,哪些是優(yōu)點。艾怒麗發(fā)現(xiàn),邵帥不是個乖寶寶,他不喜歡聽從別人的命令;他的個性中有著令人惱火的固執(zhí),一旦是他認(rèn)準(zhǔn)的事,十匹牛都拉不回來。不過,他也是個少有的、把工作當(dāng)作一種樂趣來做的、富有激情的年青人。他不喜歡固守舊有的規(guī)則,總會不時地冒出一些奇思妙想,他喜歡挑戰(zhàn)……這些雖然不能讓他成為一個好助手,卻能令他成為一個很好的領(lǐng)導(dǎo)人。因此,半年后,艾怒麗便“忍痛”將他推薦到行銷部去了。
正如她所料,他在行銷部如魚得水。兩年前,大連分公司總經(jīng)理出缺,艾怒麗帶有私人目的地強(qiáng)烈推薦了他。果然,他不負(fù)眾望,將原本虧損的分公司搞得紅紅火火。所以,原行銷部老大準(zhǔn)備回家自行創(chuàng)業(yè)后,這新老大的頭銜便毫無懸念地落在他的頭上——這回艾怒麗可沒出任何力。如果能如她的愿,她希望“少帥”這輩子都不要再出現(xiàn)在她眼前。
二十六歲的行銷總監(jiān),公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七職等員工,比總經(jīng)理只差一個級別——而她艾怒麗才只是四職等。
艾怒麗撇撇嘴角,不耐煩地彎下腰去查看飲水機(jī)的指示燈。
正在這時,有人在她的臀部拍了一巴掌。
艾怒麗惱火地跳起來,正準(zhǔn)備將手中的水杯潑向?qū)Ψ剑瑓s撞進(jìn)一雙熟悉的笑眼。
一雙與林志穎十分相似的、讓人無法真正生氣的、可愛的月牙眼。
“你、你你……你怎么在這里?”
艾怒麗的眼中像霓虹燈一樣閃爍過多種情緒,有驚喜,有惱怒,還有尷尬。
昨天才公布的人事令,正式生效日期是十月一號,今天才九月三十號,他怎么就回來了?
“聽說你們在這兒,我就來了。”
少帥聳聳寬寬的肩,溫和地笑著,那雙貌似無攻擊能力的月牙眼里閃著令艾怒麗警覺的光芒。
自從被她弄去大連后,他們便只有電話來往——基本上每周六七次吧——最多在他回公司開會時偶爾見上一面,吃頓便飯什么的。不過,看著這位新出爐的總監(jiān),艾怒麗心頭仍然忍不住滑過一陣驕傲,就像一個老師看著自己的得意弟子。
好歹他是她□□出來的——艾怒麗自我辯解著。
雖然看著他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可一想起自己在公司里服務(wù)了八年才混了個四職等,這小子的發(fā)達(dá)多少讓艾怒麗的心里有點不太舒服。
“你該請客了。”
她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白襯衫下的胸口。
邵帥的目光故意停留在她的手掌上。
艾怒麗像被針扎到一樣,趕緊收回手。
她得改掉這種隨性而為的壞習(xí)慣,她暗暗嘀咕。
“‘少帥’,恭喜恭喜,請客請客。”
王佳音看到邵帥,連忙跑過來。當(dāng)初他調(diào)去行銷部后,就是她接任了他的工作。
“好啊,你們幾點結(jié)束?”
邵帥轉(zhuǎn)頭看著艾怒麗。
“下午三點。”
艾怒麗得意洋洋地宣布。
“下午沒有多少人的,而且我們也收得差不多了。”
王佳音期待地望著艾怒麗。
“怎么著也要對得起這份攤位費呀。你們?nèi)グ桑沂刂!?
“別介!別這么別扭嘛。是不是看到你的老部下升了官兒,心里不太平啊?”邵帥壞笑道。
艾怒麗怒視著他。
別扭!就是別扭!!這別扭從兩年前就有了,從他們誤打誤撞地在床上滾作一堆之后……
而且,看樣子還會一直持續(xù)下去……
☆ ☆ ☆ ☆ ☆
艾怒麗幾乎不敢回憶兩年前的事。
在“那事”之前,她與邵帥是一對好兄弟,兩個好哥們,兩人間的水乳交融簡直到了令人嫉妒的份上。若不是艾怒麗比邵帥大了六歲,若不是全公司都知道艾怒麗這人幾乎就是個假小子,若不是人人都知道邵帥的“夢中情人”必須有一頭飄逸的長發(fā),兩人間肯定會傳出一些緋聞——當(dāng)年的艾怒麗還沒留起長發(fā)。
那天正值艾怒麗三十“大壽”,巧的是(或者說是不巧)又是公司的周年慶,在眾同事的起哄下,在對“高齡”的恐慌中,艾怒麗喝高了。替她擋酒的邵帥也喝高了。
送她回家的出租車上,邵帥那修長的手指抹過艾怒麗昏沉沉的頭。瞬間,一種渴望隨著酒意泛上心頭,艾怒麗反握住他的手,嘻笑著也去摸他的臉……就這樣摸來摸去,兩人摸進(jìn)了她家大門……
第二天,兩個人都有點尷尬。好在艾怒麗這人比較灑脫,便對邵帥揮揮手,說:“忘了吧。”
然后,她發(fā)現(xiàn)邵帥真的很快就“忘記”了。倒是她久久沒能從這份尷尬里解脫出來——到現(xiàn)在也沒有。
再然后,她把他“推薦”到大連去了……順便說一下,邵帥是大連人。都說大連出美人,果不其然。
“又神游太空啦。”邵帥揮揮手。
艾怒麗瞪了他一眼,打開在眼前亂搖的手,“看著路!”
最后的決定是:由吳衛(wèi)守著攤位,艾怒麗和王佳音坐上了邵帥的車——公司剛剛給他配的別克。
從嚴(yán)格的意義上來說,他得到明天才有資格動用。
艾怒麗瞥著他,再次追問:“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明天開始,就是七天長假。他現(xiàn)在來干什么?不用回家陪父母妻兒的嗎?——雖然艾怒麗知道他還沒結(jié)婚,但這么漂亮的一個人,不可能沒個小情人兒吧。
“先來料理一些雜事兒。比如租房子什么的。”
邵帥沖她溫和地笑著,一口白牙在秋日的艷陽下閃閃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