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十月十五日星期天
地點:初塵居
艾怒麗照例又是最后一個到的人。
她到時, 老大、老二和老四的面前已經堆了一堆的瓜皮果殼。
陽光看看她,冷哼道:“我倒想看看地震時她是不是也會像現在這樣悠哉,怎么動作比蝸牛還慢?半小時之前就說出門了, 這會兒才到!”
冬青也冷笑道:“她以為自己是繡閣里的小姐, 得三催四請才肯下繡樓。就這, 還算是給我們面子的!”
“對不起對不起……”
艾怒麗趕緊點頭哈腰地道歉。其實這一次的遲到, 在客觀原因上并不能怪她, 要怪邵帥。
邵帥怎么也不相信她是來聚會的,非要親自送她過來,順便證實一下。而她因為做賊心虛, 怕被眼前的這幾位瞧破什么,堅決不同意。因此兩人在家里磨嘰了好久。
當然, 最終她還是沒能犟過他。
“道歉就不用了, 以后改改你這脾氣, 別什么事都比別人慢半拍。”林黛伸手拉她坐到自己身邊,“不遲到能死人啊。”
“你可別說, 對于她來說或許還就真能!” 陽光抱著手臂往沙發里一靠,不滿地瞪了艾怒麗一眼。“昨天我在網上查到,說老是遲到的人其實是心理有問題。因為對要做的事不感興趣,所以才會以遲到作為抗議,這叫‘被動攻擊’。我說你是不是不想見我們?不想來就直說, 以后我們不帶你就是, 別老是在那里浪費我們的時間!”
“嚴格來說, 你這遲到其實是一種謀財害命, 你在謀殺我們的生命!”冬青也跟著起哄。
“還有, ”陽光斜眼打量著艾怒麗,冷笑著又道:“你們有沒有意識到?每次艾艾去相親都打扮得特別妖艷, 跟我們在一起時就沒那么隆重。可見她一點都不重視我們。”
今天艾怒麗穿著一套很普通的連衣裙,一改往日相親時的張狂,顯得無可挑剔的中規中矩。
艾怒麗低頭看看自己,趕緊舉起雙手投降。
“得得得,我知錯了還不行?看把你們倆給激動的,正而八經的心理醫生還沒開口呢。”
“你會知錯?我看你是勇于認錯,死不悔改!”
冬青習慣性地伸手來擰她。
“君子動口小人動手!”
艾怒麗則不依不饒地還擊回去。
“好了好了,”老大再次當起和事佬,分開她們倆,“從心理學角度來說,老是遲到確實是有深層的心理因素。有一種人是因為他們太過注重自我,不懂得去關心別人的感受;還有一種人是完美主義者,缺乏自信,又要求過高,為了逃避可能的失敗,寧可選擇避開別人的鋒芒,因此他們總是下意識地遲到。依我看,這兩種因素艾艾身上都有。”
她又轉頭看了艾怒麗一眼,笑道:“至于艾艾的打扮……我得說,其實她對相親并沒有她所說的那么無所謂。如果不是下意識地希望能夠遇到那位Mr. Right,并且在第一時間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她也不會那么費精力去打扮了。而至于我們,就算她畫出再好看的皮,我們也已經知道她的骨了,沒必要把這精神浪費在我們身上。”
是這樣嗎?艾怒麗不自在地想起上一次打扮得那么妖艷,是跟邵帥去看房子。
“你們就打擊我吧,我反正已經被你們打擊慣了。”她做了個鬼臉,東張西望地轉移話題。“那位‘另一個’同學在哪?把我們招來不就是為了看他的嗎?”
“什么‘另一個’?!又亂給人起外號!”林黛不滿地抗議。
陽光回頭指指窗外道:“那不是?接電話呢。”。
艾怒麗伸長脖子看出去。
只見茶館的玻璃櫥窗外,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正拿著手機慢條斯理地說著什么。雖然看不見正臉兒,那背影給人的第一印象倒還算不錯,挺精神的——至少不像她相親時所碰到的那些“歪瓜裂棗”。
“你是打哪兒撈到的這么個人?”艾怒麗幾乎趴在了林黛的身上。
“喂,等一下再說老大的事,我先問你,”冬青把艾怒麗從林黛身上扯下來,“剛才送你過來的那人是誰?”
看吧,到底還是被她們看到了!
艾怒麗故作鎮定地聳聳肩,說:“我同事,邵帥。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他……”
“他?比你小半輪的那個?”——顯然,她們都記得,而且還記得很清楚。
冬青皺著鼻子做了個不感興趣的怪模樣,“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他呀!沒勁。”
陽光笑道:“她以為你跟老大一樣,紅鸞星動了呢。原來是白興奮了一下。”
“那小帥哥倒是挺念舊的,每次回來都要來看看你嘛。”林黛道。
“呃,不是的,他……調回來了……喂,你們家‘另一個’接完電話了。”
正推開玻璃門進來的“另一個”同學及時救了艾怒麗的駕。趁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時,她不由偷偷抹了一把汗。
就說嘛,沒人會相信他們是一對!
“另一個”先生走過來,艾怒麗這才發現搶了人家的座位,連忙站起身。
“你坐你坐。”
“另一個”先生招手叫來服務員,重新加了一張椅子坐下。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老二,艾怒麗,遲到大王。這是鐘孝先,二院的醫生。”
“你好。”鐘醫生沖艾怒麗禮貌地點點頭。
艾怒麗也趕緊回禮,“你好你好。”
只聽老二笑道:“鐘醫生可是我們市有名的心臟外科專家呢!剛才一見面我才發現,原來他就是去年給我公公做心臟病手術的那個林主任。呵呵,原來大家都不是陌生人。”
艾怒麗抬眉看看冬青,壞笑道:“我深刻懷疑,對于你來說,這世上有沒有陌生人。”
老二天性熱情,隨便什么人跟她扯上兩句,她立馬就能跟人家交上朋友。而且,往往還不是泛泛之交的那種。
這本領艾怒麗一直想學,可就是學不來。
林黛笑道:“那是冬青的心理健康,不像你,對誰都嚴防死守,生怕別人要害你似的。”
“就是,”冬青也得意地笑道:“沒聽說過嗎?這世界其實是一面鏡子,如果你對它微笑,它也會對你微笑;如果你對它皺眉,那么你也別想從它那里得到什么友善的回報。”
或許是這樣吧。艾怒麗有點狼狽地聳聳肩,轉頭沖鐘醫生笑道:“瞧瞧,看到了吧,我哪里是老三呀,在姐妹幾個中,我明明是老末——老是被他們踩的老末!”
“看看看看,這丫頭又撒嬌了。還沒把你怎么著呢,就抱著姐夫訴苦啦!”陽光沖林黛擠眉弄眼道,“老大,你可小心著點老三,她最會撒嬌賣乖了。看這架式,說不定還打著鳩占雀巢的主意呢。”
“喂,你……”
艾怒麗伸手去打陽光,卻被冬青攔截下來。一時間,桌面上的八只手像孩子似地相互敲來拍去——林黛伸出的那兩只手原本是去化解矛盾的,卻也被迫卷進這一團混亂之中。
最后,她只得選擇放棄,坐回原位無奈地說:“你們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人家還以為遇到了一群瘋婆娘呢!”
她又扭頭沖鐘醫生笑道:“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因為我們都是多年的老朋友,所以相互之間也沒什么顧忌,常常會忘了旁邊還有其他人。”說著,狠狠擰了堵在她跟鐘醫生之間的艾怒麗一把。
“沒關系沒關系,說實話,你們這么親密的關系倒挺讓人羨慕的。”鐘醫生笑道。
艾怒麗的胳膊上吃了一痛,又聽到鐘醫生的聲音,這才想起旁邊還坐著一位初次見面的“未來姐夫”,便趕緊收回原形,回復淑女模樣。
她突然留意到自己正坐在一個尷尬的位置上,于是連忙拉著林黛要跟她換位置。
陽光笑道:“晚了,你的司馬昭之心已經是路人皆知了。”
“什么嘛!要找我不會自己去找一個?干嘛要覬覦老大的?!”艾怒麗一邊反駁一邊挪到窗口的位置。
她突然瞅見窗外不遠處,邵帥的車赫然就停在拐角的一個停車位上,那原本乖乖呆在肚子里的心肝脾肺腎猛然間顫抖了一下。
艾怒麗趕緊偷眼瞥瞥眾人——幸好沒人注意到。
“你……”冬青剛想問鐘醫生什么問題,他的手機又響了。
“對不起。”鐘醫生道著歉拿出手機,猶豫了一下,背轉身去接通電話。
冬青轉而問林黛,“剛剛你還沒說你們是怎么認識的呢。”
林黛的臉上泛起一片桃花,“呃,在研討會上認識的。”
“他是心臟外科,你是心理科,什么研討會能把你們給湊合到一起?”向來思維慎密的陽光問。
“呃……總之,就是碰上了唄。”林黛嘻笑道。
老大的表情讓艾怒麗心里產生一個不太靠譜的猜測。可看看那三位放在桌面上的六只手,她怕說出來又要被打,只得暫時忍耐下來。
“……別擔心,這只暫時現象,不會影響正常的生理功能……是的……對……放心吧,還有護士在那兒呢,有問題他們會通知我的……是的……是的……我能保證……是的……好……沒關系,不麻煩……再見。”
鐘醫生收了手機轉回身,沖林黛解釋道:“是病人家屬,有點不放心,打電話來問問。”
艾怒麗和冬青、陽光交換了一個眼神。
冬青問:“你今天不是休息嗎?也要接他們的電話?”
鐘醫生憨厚地笑笑,說:“家里有病人,家屬心里肯定不會安生。我只不過是接個電話,給人家一顆定心丸而已,又費不了什么功夫。”
一句話讓艾怒麗她們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
正說著,手機又響了。這一回,沒說幾句鐘醫生的臉色就變了,只說了句“我就到”,就匆匆掛了電話。
他看著林黛,“醫院來了個急診,要我去會診。這……”
林黛不在意地笑笑,“沒事,你忙你的,等空閑了給我電話。”
“好。”
臨走時,鐘醫生回頭深深看了林黛一眼,惹得艾怒麗小聲吹了一聲口哨。
鐘醫生的人影剛消失在門口,冬青、艾怒麗、陽光便全向林黛撲了過去。
“這人不錯。”陽光撐著桌面說。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冬青整個身子都橫過桌面,激動地搖著林黛的手臂。
“你打哪兒找來的這人?他可有兄弟?介紹個給我!”艾怒麗推開冬青的爪子,自己巴了上去。
林黛忍不住一臉幸福地傻笑道:“你們覺得這人怎么樣?”
冬青回頭看看已經消失的那個人,突然又想起另一個來。
“那一個呢?那人家財萬貫,論條件應該比這醫生要好吧,你怎么就看中了他而不是他?”
林黛想了想,道:“剛離婚時,我一心想只找個可靠的男人,建一個安定的家。可不知為什么,我對那個人始終就是不能做到像對他那樣去自然接受……可見有些事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望著窗外那輛別克,艾怒麗心中驀然一動。
林黛笑著扯回話題,“說說,你們覺得這人怎么樣?”
艾怒麗轉過頭來。
“瞧她得意的,不就是想聽我們夸一夸嘛……我們夸還是不夸?”
她看看陽光和冬青。
陽光恨恨地說:“不夸!看她得意的小樣兒我不舒服。”
冬青則又提及剛才的話題:“我還是對你怎么認識這個人的問題比較感興趣。”
這時艾怒麗再也忍不住了,推推林黛的肩道:“是在網上認識的?”
看著林黛那驚訝的表情,艾怒麗不禁哈哈大笑,“我猜對了!”
“什么網?”冬青問。
“交友網。老大那天建議我到交友網上去登記一下,我當時就覺得有點怪怪的,也沒往深處想。可看她對怎么認識這位鐘醫生的事這么支支吾吾,我一下子就聯想到了。”艾怒麗得意不已。
“那你登記了嗎?”陽光問。
“呃……喂,你弄錯重點啦,重點是老大!不是我。”艾怒麗叫道。
“老大的事基本上已經是鐵板釘釘,只是一些細節問題需要了解而已,以后有的是時間。倒是你的事比較讓人操心。”陽光笑道,“昨天聽你表姐說,你姑媽被你氣得差點犯了心臟病。”
艾怒麗不由看了林黛一眼。
冬青笑道:“知道她看你什么意思?她的意思是說,如果她姑媽真犯病了,正好你家那位可以派上用場了。”
“我可沒這么說!”艾怒麗跳了起來。
林黛按住她,問:“那個楚連呢?也沒再聯系?”
艾怒麗搖搖頭,嘆了口氣:“算了,不聯系就不聯系吧。我再怎么恨嫁,也不至于巴著某個對我不感興趣的人。”
“哼,對你感興趣的你又對人家不感興趣!”陽光斜眼看看她,“不是我說,你也會恨嫁?我看你扭扭捏捏的模樣,倒是一點都不想嫁的樣子。”
“那個網址你上去過沒?”林黛問。
“呃……還沒……”
她答應過邵帥不再去相親,可……這個原因又怎么能向姐妹們公開呢?
“瞧瞧!如果她真想嫁,哪會這么懈怠!”陽光道。
“懈怠!”林黛猛地一打響指,“你算是說到問題的根本了。你們以為她真用心在這事上了?如果她真有心要解決這個問題,就不會是現在這種狀況。看看我,想解決時自然就會去想辦法,可你們再看看她,我都已經告訴過她網址了,她都懶得去看上一看。這說明什么問題?這說明她根本就不想去解決她的個人問題!她懶,懶得去花時間費精力,她寧愿坐在那里等,等著天上掉下個大餡餅。而且,最好是能直接掉進她嘴里!”
呃哦!艾怒麗不禁一陣汗顏。這已經是連續兩天里有人說她又懶又不肯用心了。
如果說表姐這么說時,她還能裝傻,那么到現在——她看看相知甚深的三位好友,不由嘆了口氣——她已經無法再繼續自己騙自己下去了。
是的,她們說的一點都不錯,她寧愿選擇被動而不是去主動爭取,歸根究源除了大家都指責的,她的懶惰之外,其實還有一種不肯負責任的心態。她總是覺得,只要不是她在做決定,那后果她就可以不負責任……
“怎么說?”冬青推推她。
“上,我回家就上。”艾怒麗趕緊憨笑著回應。
雖然在反省自身的毛病,可這事卻也關系著她的承諾,她不得不先打著馬虎眼。
大不了回家后在網上掛個空資料,那也不算是她違反了承諾——她在心里暗暗打著這樣的小九九。
“也別等回家了,”冬青在她肩頭拍了一巴掌,直接拍散她的如意算盤。“回去說不定你又懶得動彈了,干脆我們好人做到底……”說著,她起身走到柜臺那兒,向老板娘李斯涵借來她正在玩著的筆記本,笑道:“今天咱們就借著老大的喜氣幫你把這事給辦了。第一,算是沾著老大的好彩頭;第二,我們就做一回老天爺,硬把餡餅往你嘴里塞,我倒要看看到底能不能嫁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