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泊昭睜開眼睛,他的燒還不曾退去,周身仍是滾燙,喉間更是火燒火燎。
他向著四周看去,就見諸將依次守在自己榻前,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欣喜不已的神色。
他閉了閉眼眸,再睜開時,眼底已是漸漸恢復了幾分清明。
軍醫早已趕來,一番望聞問切,并有藥童端來了藥汁,服侍著梁泊昭盡數喝下,他畢竟重傷在身,沒過多久又是沉沉睡了過去。
翌日,守著梁泊昭的參將正在一旁打盹,聽到床上的動靜,頓時打了個激靈,醒了過來。
“王爺,您怎么起來了?”
這一看簡直愣在了那里,梁泊昭竟是一手捂著胸口處的傷口,支撐著從榻上坐了起來。
重傷下,梁泊昭的臉上沒有丁點血色,就連嘴唇也是雪白的駭人,他看了參將一眼,聲音低沉而沙啞;“讓趙云平來。”
即便梁泊昭重傷在身,平日里積威甚重,那參將不敢不聽,頓時躬身稱是。
自梁泊昭重傷倒下后,這幾日俱是趙云平在指揮作戰,聽聞梁泊昭要見自己,趙云平腳步匆匆,剛到主帳,果真見梁泊昭已是醒來,正坐在榻上,一旁的軍醫站在一旁,為他換藥。
“王爺!”趙云平見梁泊昭傷勢好轉,自是喜不自勝,一句剛喚完,眼底便是浮上了喜色。
梁泊昭頷首,待軍醫走后,梁泊昭強撐著,對著趙云平低聲吐出了兩個字;“過來。”
趙云平上前,恭聲道;“王爺有何吩咐?”
梁泊昭喉間疼的厲害,每一個字都幾乎沁著血,從嗓子里吐出了一個名字;“香兒....”
趙云平心頭一凜,望著梁泊昭的目光,頓時明白了王爺的意思。
他單膝跪地,卻有些不敢去看梁泊昭的眼睛;“王爺恕罪,是末將有負王爺所托,不曾將王妃護送到北疆。”
“為何?”梁泊昭但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尤其那高燒更是折磨著他頭痛欲裂,四肢無力,卻還是要聽得凝香的消息。
“王爺容稟,王妃在王府受了驚嚇,引得胎象不穩,萬不能長途跋涉,末將離京時,王妃一直在府里安胎,末將...實在不敢讓王妃顛簸。”
梁泊昭想起京師的妻兒,心里便是涌來一股酸澀與沉沉的鈍痛,他握了握拳,啞聲道;“我重傷的事,她可曾知曉?”
“王爺放心,朝中已是將王爺受傷的消息瞞了下去,就連王府也沒走漏風聲,王妃只在府中安胎,末將離京時,聽聞胎象已是漸漸穩固,王爺不必擔心。”
梁泊昭點了點頭,實在是再無力氣出聲,趙云平見他面色實在是難看的極點,剛欲上前扶著他躺下,梁泊昭一個手勢,讓他的雙手停在了那里。
“朝廷這次,派了誰來?”梁泊昭死死抵著胸膛的傷口,擋住那股劇痛。
趙云平心知梁泊昭是想知道朝廷趁著他傷重,派了誰來接替他的兵權,趙云平拱手,恭恭敬敬道;“回王爺,正是末將。”
“哦?”梁泊昭皺眉,低聲道;“可你是我的人。”
“末將不敢欺瞞王爺,是....永寧公主竭力舉薦末將,說服了太后,朝廷才將末將派來。”
聽到永寧二字,梁泊昭眉心擰的更緊,他坐在那里,沒有出聲。
趙云平揣摩著梁泊昭的臉色,那些話堵在嗓子里,卻不知當說不當說。
“有話直說,別吞吞吐吐。”梁泊昭緩緩轉過身,一手抵在了案桌上,借以支撐自己的身子。
永寧在離開時,曾與眾將說過,無需告訴梁泊昭自己來過,可那三萬兵馬,那些軍餉,包括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悉心照料,又怎能遮掩下去?
趙云平“撲通”一聲,又是跪在了梁泊昭面前。
“王爺,這些話悶在末將心里,的確是不吐不快,王爺這陣子身受重傷,不知末將此番帶來了三萬精兵,可支援北疆戰事,而這三萬精兵不是別人,正是永寧公主從太后與睿王,三皇子手中求來。有了這三萬精兵,北疆的戰局便可稍稍扭轉。朝中已是數月不曾撥款,軍中餉銀奇缺,亦是永寧公主在京中為咱們定北軍籌得一批餉銀,若然,末將實在無力統帥大軍遠征,若無這三萬精兵,咱們這一場仗只怕更是難打,失去的弟兄的也會更多。”
頓了頓,趙云平終是一股腦的說了下去;“王爺這次身受重傷,消息傳回京師,永寧公主甘冒奇險,來回奔波數千里,身旁只帶了一個侍衛。末將率領大軍,亦是十萬火急,而永寧公主,卻生生比末將早來了數日,這一路所吃的苦頭,即便是末將想起來,也覺得心驚。”
“就連王爺這些日子重傷昏迷,也是永寧公主衣不解帶,在王爺身旁服侍,末將....”
“夠了。”梁泊昭淡淡出聲。
“王爺?”趙云平心中一驚,卻怎么也琢磨不出梁泊昭這一聲“夠了”是什么意思。
梁泊昭面色深雋,雖是重傷在身,眸心仍是濃黑如墨,攝著人心。
他唇線緊抿,隔了許久,方才闔上眸子,低聲道;“我梁泊昭,的確欠她太多。”
趙云平垂下眸子,思慮片刻,開口;“王爺,若此番咱們打退大赫,永寧公主也是理應記上一功,等回京后,王爺不妨迎娶公主入府,也算是有情有義。”
梁泊昭睜開眼睛,向著趙云平看去。趙云平心中一凜,就見梁泊昭的眼眸黑亮而內斂,深不見底。
“有情有義?”梁泊昭吐出這幾個字,唇角微勾,一記淺笑。
將她娶回王府,好吃好喝的供著,卻無任何夫妻之情,更不會有夫妻之實,便是有情有義?
“王爺,恕末將斗膽問王爺一句,若沒有王妃,王爺可會娶永寧公主?”趙云平又是言道。
“會。”梁泊昭的回答言簡意賅,利落干脆。
“即便娶了王妃,大丈夫三妻四妾又有何妨?”
梁泊昭面色浮起幾分倦意,他并未回話,只對著趙云平開口;“去讓郭將軍,莫將軍,嚴將軍來一趟。”
見梁泊昭如此說來,趙云平心知他不想在商談此事,瞅著梁泊昭的臉色,見他的精神比起方才稍稍好了些,便是俯身行了一禮,退出了主帳。
梁泊昭正值盛年,身子底子一直強健,這一場重傷雖然幾乎奪去了他的性命,可自醒來后調養了幾日,在軍醫的小心侍奉下,終究是慢慢恢復了過來,未幾,又是領兵回到了沙場。
那三萬精兵在這一仗中亦是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梁泊昭重傷剛愈,便不畏艱苦,領了這三萬精兵繞道遠行,奇襲敵后,殲敵數千余人,終是得來了一次大勝。而后則是乘勝追擊,越戰越勇,聯合定北大軍,與北地各部胡人,逐個擊破,突擊制勝,一發不可收拾。
京師,定北王府。
北疆的捷報傳回京師,已是十月初旬,凝香懷胎六月,小腹已是圓滾滾的,猶如衣衫里塞了一只西瓜般,趣致可人。
隨著捷報一道來的,卻是一只小小的箱子,送信的人親自將這木箱送到凝香手中,回稟王妃,只道此箱中是王爺寫給凝香的家書。
凝香接過這木箱,因著歡喜,手指都有些輕顫,這樣久的日子,她已經識了不少的字,自從胎象穩固后,便是寫了家書讓人傳到北疆,她的字跡歪歪扭扭,錯字極多,有的字不會寫,干脆用圈圈代替,也不知梁泊昭能不能看懂。
她從沒奢望夫君會給自己回信,她心知北疆戰事艱辛,而他更是忙得厲害,哪有功夫給自己回家書?
是以看到這小小的木箱,凝香喜不自禁,唇角頓時浮起淺淺的笑渦,迫不及待的將箱子打開,就見里面果真堆好幾封書信。
瞧見男人蒼勁有力的字跡,凝香既是心酸,又是甜蜜,將那信紙猶如珍寶似得捧在手中,小心翼翼的將信封撕下,抽出紙張一瞧,果真是梁泊昭的親筆。
心知自己的媳婦識字不多,梁泊昭的家書寫的淺顯易懂,不過是一些凝香熟悉的字,即便在淺顯,凝香也還是要逐字逐句的看許久,才能連猜帶蒙的看懂夫君的意思。
凝香的臉龐漸漸浮起一抹紅暈,如饑似渴的將那些書信一封封的看了下去,笑意從她的眼底蔓延出來,鼻子卻是一分分的酸了,她一遍遍的看著每一封信的首行,那四個小字,吾愛凝香。
每一封信,梁泊昭都是如此喚她。而在家書的尾端,則是大一點的字跡,也只有兩個字,夫,昭。
她的手指輕輕的撫上那一個“昭”字,淚珠終是忍耐不住,從眼眶里落了下來。許是察覺到母親的情緒不穩,腹中的孩兒輕輕踢了踢凝香的肚子,凝香趕忙止住淚水,撫上了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對著孩子微笑道;“好孩子,你瞧,這是爹爹給娘親的書信。爹爹再過不久就要回來了,到時候你一定要乖乖的,別折騰娘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