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妖怪……妖怪!!”
原本在春日微醺的陽光下淺眠的龍陽突然被一聲氣急敗壞的尖叫給驚醒,他挑眉看著眼前一臉怒氣但容顏依舊明豔的少婦無奈的嘆氣,揉了揉額角開口道:“怎麼了,顏姬?”
被稱爲顏姬的明媚的女子不滿的瞪了他一眼,劈手便將他手邊的一冊竹簡奪走仍到一邊。
“你還這麼優(yōu)哉遊哉的睡覺!你知不知道那隻小妖怪幹了什麼好事!”
龍陽看著顏姬嘴角剋制不住的上揚,他故作感慨的搖了搖頭道:“好吧,那麼顏姬你告訴我宣兒又怎麼了?”
“我早說過,那就是個小妖怪!你知不知道,他把我一花圃的曼陀羅全部採光了!那是父親花費重金好不容易纔給我建起的花園啊!龍宣那個——”
“孃親,好歹我也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可以不要一口一個小妖怪的叫我嗎?”
年紀不過七歲的小男孩仿若粉雕玉琢,他此刻正穿著一襲端著的宮裝,小小的身體在玄色衣襬之中卻不顯滑稽,反而透露出一種不符年齡的沉穩(wěn)。他面癱著一張臉,極其嚴肅的看著自己的母親,漆黑如玉的眼睛在眼眶微轉,便像極了他的母親。
“而且,父親好歹也曾是姜國之王,您這樣總是一口一口妖怪的叫著也甚是不妥。”
顏姬看著自己的兒子面無表情的開合著嘴脣一字一頓的說教,終於忍受不住一把扯過在一旁偷笑的龍陽跳腳道:“我就知道像你就沒好事,你就是個笑著的妖怪,你兒子就是一個板著臉的小妖怪!”
龍陽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一臉無辜的攤手道:“當初我說過不要請晏琉來當宣兒的太傅,你硬要宣兒和對方學習爲王之道——現(xiàn)在這樣也怪不了別人吧。”
“那當初你怎麼不聽我的不要把小葵嫁給那個虛僞的傢伙啊!”
龍陽裝模作樣的握拳清咳一聲道:“小葵不是喜歡麼,我看晏琉人也不錯……”
“所以你也有責任!”
聽著顏姬不容反駁的結論,龍陽只得嘆著氣點頭——
“好吧,我的責任。”
還是孩子的龍宣遠遠比他的父親以及祖父有王者氣質(zhì)多了,他看著自己甚無骨氣的父親一眼,想起老師晏琉對父親“天下第一武將、天下倒數(shù)第一姜王”的評價老氣橫秋的搖了搖頭。頭不過剛剛側到右邊,眼尖的孩子看見了不遠處向這裡緩緩步來的雍容貴婦。於是龍宣立刻拋棄了自己的父母,幾個小跑便一把撲進了對方的懷裡。
“祖母!”
離王后看著自己可愛的小孫子內(nèi)心立刻化成一灘糖水,她慈祥的摸了摸龍宣的頭,替他擦了擦額角根本不存在的汗珠,接著柔柔的對著龍宣開口:“祖母做了冰糖燕窩,宣兒要不要?”
龍宣眨了眨眼回憶了一下祖母的好手藝,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顏姬目瞪口呆的看著離王后一臉溫柔的拉著某個老成的小鬼就這麼心滿意足的打道回府,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顫著道:“離姨那冰糖燕窩,本來該是特地做給我的吧……”
全家上上下下,只有顏姬一人喜歡甜品。龍陽看著顏姬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故作不忍的沉重點了點頭。
顏姬立刻被氣的開始全身發(fā)抖,她一把甩開了龍陽,幾個大跨步走到院門前,深吸一口氣隨即便毫不猶豫的如連環(huán)奪命催魂咒般尖叫道:“雲(yún)清——!!!!!”
正在隔壁陪著範老爺子下棋的雲(yún)清一個激靈,只得放下了下了一半的棋急急的幾個攀越便□□而過,直直向著叫著他名字的某人跑去,直看得範老爺子目瞪口呆。而他的兒子卻是輕輕一笑,一擺衣袍徑自在雲(yún)清之前的座位坐下笑道:“雲(yún)大哥估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父親讓覽兒陪你下完吧。”
範仲帶著笑意搖了搖頭,擡手捻起一枚黑子。
“那好吧。”
在顏姬話語的尾音落下之前,雲(yún)清便如召喚獸般已然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看著滿臉怒容的顏姬了,雲(yún)清有些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後腦,有些不解的開口:“顏姬,怎麼了?”
“雲(yún)清算我拜託你,你趕快把那個惹事的小鬼給我?guī)Щ亟獓ァ皇遣豢梢蝗諢o主麼,快把那個小鬼弄回去吧!”
雲(yún)清聞言,爽朗笑道:“顏姬你不用擔心啦,有葵公主和晏駙馬在姜國坐鎮(zhèn),小殿下偶爾出來一下也沒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越國和姜國不是鄰國喂,你們這麼明目張膽帶著國君幾個月不回國真的沒事?就算沒事也請你給我回去啊!!
“哦,雲(yún)清你在這裡啊——”不遠處在孫子面前和妻子爭寵失敗的姜王在往兒子這邊尋找安慰的路途上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另一個目標,立刻爽朗開口,“我找了你好久了!”
雲(yún)清的臉色唰的就變了,他剛想溜卻已被疾步走來的姜王抓住了袖擺。
“這次我?guī)湍闾袅撕脦讉€越國的大家小姐——保證一定有你滿意的!”
雲(yún)清的臉都快黑了,他無奈道:“陛下,雲(yún)清還未有成家打算……”
“你還真打算替龍陽那個死小子帶一輩子孩子啊,你今年都快三十了,再不成家怎麼行!”
姜王完全無視雲(yún)清一臉的苦笑而龍陽也下意識過濾了好友投射而來的求救光線,就在顏姬糾結著幫還是不幫雲(yún)清時,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卻將她帶入一片漆黑。
“顏姬——!?”
等顏姬張開眼,她驚恐的發(fā)現(xiàn)全家人都聚集到了她的牀邊,一個個都盯著她那目光神色只讓顏姬想到了一個詞語——吾命休矣。
顏姬嚥了咽口水,一臉視死如歸狀道:“說吧,我得了什麼不治之癥,肺癆還是咯血癥。”
在一旁喝著茶的龍陽差點被嗆著,他似笑非笑的看向顏姬道:“你最近有劇烈咳嗽嗎?”
顏姬仔細回想了下,發(fā)現(xiàn)好像是沒有這兩種病癥的預兆。於是下一秒她立刻有些驚恐的道:“該不會是天花吧!?”
龍陽在那一瞬間無比慶幸自己沒有接著喝茶。
龍宣可沒有他父親的那麼多彎彎腸子,他看著她的母親伸出手在顏姬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摸,皺著眉開口道:“娘,妹妹要多久才能出來?”
“……”
那一瞬間,顏姬看著自己的兒子木然了一張臉,她擡頭掃向了所有站在在她牀前此刻都是一副欣慰模樣的長輩們,真想一個一個扯著領子吼一句剛纔你們的死人臉是擺給誰看擺給誰看啊!
當然,顏姬是不會那麼做的。就在她努力平息內(nèi)心怒意的時候,龍陽萬分善解人意的將頭湊了過來:“孕婦的脾氣都很暴躁,顏姬我已經(jīng)習慣了所以你儘管發(fā)火沒關係的。”
那一瞬間,顏姬毫不猶豫的用自己的拳頭狠狠的親吻上了龍陽的眼。
鬧劇在晚上終於結束,蹦躂了一天顏姬疲憊的迷迷糊糊就要進入夢鄉(xiāng)。龍陽看著顏姬微微有些紅暈的臉頰輕笑出聲,伸手緩緩的替睡得朦朦融融的妻子小心的將散亂的鬢髮攏置耳後。
“顏姬,顏姬?”
感覺到龍陽在自己的耳畔不住的低喃,顏姬有些不耐的揮了揮手嗯了一聲。龍陽笑著按下了顏姬的手,頓了頓接著咬著她的耳朵輕輕道:“顏姬,我們做個約定好不好?”
“就像著苧蘿村的姑娘和她們的情郎相允諾的那般——”
“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龍陽輕輕的念著,右手抵上了顏姬的左手,從指根至指尖,緊緊相依,緊緊相握——好似一體。
顏姬模模糊糊的聽著龍陽的話,嘴角淡淡的浮上笑容。她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抱住了躺在自己身側的男子,帶著絲滿足的輕嘆道:“那麼,約好了喲……”
“啊,約好了……”
龍陽笑著,輕輕的將這句話印入相互纏綿的氣息裡。
“太子,太子殿下,楊軍又開始突襲了!!!”
靠著冰冷案幾淺眠的龍陽被部下的驚呼聲猛然叫醒,他睜開佈滿血絲的眼,沒有半分猶豫片刻的握起身側的寶劍。銀色的頭盔被扣上頸項,龍陽的聲音不帶一絲膽怯。
“來了麼,那麼就正好來個了結吧。”
“傳令下去,所有士兵準備好,這一次,我們就和那幫楊賊決一死戰(zhàn)!”
“是!!”少將帶著血氣毫不猶豫的轉身去傳令,龍陽的眼睛不經(jīng)意間看見營帳外不起眼的一簇小花,神情下意識的一怔,卻在再一次睜眼的瞬間,毫不猶豫的配上戰(zhàn)甲,大踏步的走出了營帳。
龍陽曾經(jīng)有過一個一個很美的夢。在夢裡,他和顏姬以及父王母后一同與範仲生活在苧蘿花海,兒女成羣。到了百年,他則拉著顏姬的手溫柔的輕念: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姜國城外,銀甲黑馬的王將目光冰冷,他的右手高高的舉著繡著龍紋的姜旗。龍紋隨風呼嘯而下,銀甲黑騎如奪命死神,高聲拉開了這一場最爲壯烈的退場。
“殺——!!!”
時光顛倒,無數(shù)畫面在龍陽的腦海裡翻騰而過。少女嬌憨的怒顏,以及那一聲聲清脆的妖怪——這終究只是一場華胥之夢,屬於姜國龍陽最爲奢靡珍貴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