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曉露殘,大家騎馬過了南坡繼續(xù)向東行,此路徑離著寺廟不遠(yuǎn)處聞得三聲肅穆洪鐘響過,依稀可以看見大殿前香鼎香火裊裊。戴雨萱道:“連著南坡一直往東,經(jīng)過青鳶峰下,接下來就該爬青鶩峰了。”苗苗聽過后咋舌,戴雨萱笑道:"苗妹妹是不想走了嗎,那姐姐把你送到這廟里,天天陪那些大和尚吃齋念佛。”
苗苗趕緊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我才不呢,我要跟著杜姐姐一起,她能招來好多飛鳥走獸,很是好玩",又看著杜芷衡笑道:“杜姐姐,你這么厲害,能教教我嗎?"
戴雨萱笑道:“杜姐姐那可是上天入地的本事,我看你能叫阿黃乖乖不追著毒蛤蟆舔就很不錯了。”
苗苗撮嘴道:“不學(xué)就不學(xué),我只是沒弄明白杜姐姐是如何把那些野獸召喚來的,而且把歹人嚇跑之后才依依離去,仿佛跟杜姐姐是朋友一樣。”
杜芷衡道:"這山中的飛鳥走獸,我也是有搭救過的,我們北醫(yī)藥王谷救人,也救鳥獸。動物和人一樣,也頗懂人性的。前些年在燕山,我救了一只被獵夾套了腳的雄狼,傷口蠻深,我給它開夾上藥,如此三日,它在一截一拐離去,離去時又頻頻回首,它頂喜歡一個紫曜花磨成的藥面,每每我給它喂食,它都緊緊依靠著我,我就知道該給它嗅嗅那個藥面。我前番所撒,正是這個花制成的藥粉,至于這個鳴鏑,那可是我跟它們聯(lián)系的信號,我跟爺爺從小行醫(yī),走過無數(shù)險山密林,也搭救過不少鳥獸,它們聽得懂我的召喚。”
管下我不由暗暗稱奇,這個杜芷衡可是比動物園的馴獸師厲害多了。
又行過一個多時辰,戴雨萱指著青騖峰道:“看到山巔處那兩棵巨大的青松了嗎,漣雨山莊就在那下面”,回過頭又對管下我道:“你那把寒星如意還有楚心虹前輩的事,也許穆青云莊主倒是能給你說上一二的,大家趕緊走吧!”
馬兒昨夜里吃過的草料,本來也不是很饑的,卻一路嗅著山道上掉落的松果,很醉心的樣子。杜芷衡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瓶,叫大家都給馬兒嗅了嗅,那馬就一下子好像倒了胃口,也不嗅了,只專心致志的向前方趕路。
半山上的晨風(fēng)徐徐而來,格外的涼爽,再行過一處拐角,視野豁然開朗,只看得青陽山峰于峰之間座座聳立,都著五彩斑斕的緞面,似謙謙君子,都在拱手作揖,山頂始終云霧繚繞,管下我突然看到長頸的大鳥展開雪白的翅膀,蹬著細(xì)長的腳爪在山頂高天白云盤旋,苗苗歡喜大叫:“那是仙鶴,管哥哥,那是仙鶴。”
管下我引頸眺望,無限感嘆,這真是塊避世凈土,方外名山。那青鶩峰漣雨山莊穆莊主卻是個二十多不到三十歲的清癯男子,著青衫寬袍,道骨仙風(fēng)似道人打扮。那穆青云和大家作過揖,指著西面林幽道隱之初對管下我道:“管兄弟,此去二十里才是青陽天池的丹源池,不如先在莊上用了粗茶淡飯,餉午后你再出發(fā)也甚好。”
管下我雖對著遠(yuǎn)處神秘又隱匿可見的丹源天池心馳神往,但也不能一下子來了主人家就走,只好不作推拂,在漣雨山莊歇了馬,莊童凈了堂室,穆青云端坐一首,猶如得道高仙,戴雨萱就講起了途中被混元太一教伏擊的事情。
那穆青云道:“那嶺南葉梓桑跟我倒是有過幾面之緣,舊年我經(jīng)常出游楚地,當(dāng)?shù)乩杳癜傩者€都是感叨他的恩德的,葉家在楚地救死扶傷經(jīng)年,我也素知他宅心仁厚,不曾想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教眾遍布華夏大地的教主,世道離亂,什么都有可能改變,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戴雨萱笑道:“舊年你追一個姑娘,從青陽山追到楚地,還非她不聚,如今她也沒嫁,倒是從穆少俠變成了超然物外、一心成仙的穆道長,那其中變數(shù)誰又知曉?”
穆青云微笑道:“萱兒切莫再打岔歪擠我,人生一場夢境,過去發(fā)生之事猶如歷歷在目,卻已經(jīng)是過眼云煙了。”
管下我拜揖道:“敢問穆莊主,您方才所說,小的這把寒星如意寶劍,當(dāng)年楚心虹前輩曾在丹源天池上洗塵沐劍,才突然領(lǐng)悟這把劍的脾性,繼而劍法大成。這青陽天池水中莫非有什么大的奧秘嗎?”
穆青云搖著拂塵:“青陽天池乃除了天上無根之水,所匯者且山中甘露醴泉,大自然萬物且有靈性,而水能利萬物,也是天地間一場造化。關(guān)于其中奧秘,也是管施主親自前往,定然知曉其中道理。”
管下我只好作謝,不再追問。
餉午過后,管下我推過眾人,安全兒再三請求他也無動于衷,只管單人單馬往西而去,俞涉等人囑咐他一番小心之類的話,就此別過,緣著雪泥鴻爪的小路徑,望著青陽丹源天池而去。行過十余里,那丹源天池果然像面鏡子,又似天空之眼,安靜祥和得像戀人凝望的眸子,久別睽違的等待他到來一般,也說不上什么感覺,他只是覺得,這個地方好似之前來過。也許不用穿越,他前世的緣分是不是也跟著這個青陽天池有著未解的緣分。
他心里狂顫不已,如鏡的天池上水面冒著淡淡的輕煙,馬兒鬃毛也開始濕漉漉的,他下馬而行,立于峰頂池面,太陽升起,照耀的水面有些晃眼,極目四望,山壁下繚繞輕煙依稀里看出空蕩蕩的山谷,偶爾有飛鳥俯山而非,那匹馬腳卻發(fā)軟,咯噔一聲跪了下來。
管下我暗笑,這是一匹有恐高癥的馬兒,也罷,他順過馬韁,把馬兒也拖進(jìn)池里,那馬兒剛開始下水,還有點顫巍巍的樣子,往熱泉里泡了幾分鐘,竟然安逸起來,靠著水的浮力揚了兩個前蹄,一屁股坐在池里,像個泡溫泉的東洋鬼子。管下我哈哈一笑:“你這畜牲倒比人還會享受,如果不是匹白馬,豈不是個安逸泡澡的東洋鬼子。如今往后,我就管你叫有馬啟太郎吧。"
管下我過去給有馬啟太郎搔搔腋窩,那畜牲竟然舒服的酥麻,打起了噴鼻來,天池上,一人一畜,也沒有分主仆,似對難兄難弟,仰面八扎的泡的昏昏欲睡。天池?zé)崛v的暖煙裹著峰頂池邊的林木花草的氣息,池底斑斕礦物巖的氣息,頓時都變得像中草藥的味道。是了,管下我曾經(jīng)在省城最高級的天足足浴泡過腳,那感覺頂舒服的,但是跟現(xiàn)在比起來,也是差了好幾個檔次,這全身泡的他一身筋軟如面,朦朦朧朧中看到水中不知何時馳來一葉小扁舟,有個白衣霓裳的女子看不清容顏,水霧模糊中看得出面龐細(xì)瓷無暇,膚如凝脂。那曼妙女子綰髻高束,在紗帳里焚香置案,纖纖玉手正在撥弄著一把古琴,只聽她用傷感而綿密如緞的磁美女聲唱道:西風(fēng)夜渡寒山雨,家國依稀殘夢里,思君不見倍思君,別離難忍忍別離,狼煙烽火何時休,成王敗寇盡東流,蠟炬已殘淚難干,江山未老紅顏舊,忍別離,不忍卻又別離,托鴻雁南去,不知此心何寄,紅顏舊,任憑斗轉(zhuǎn)星移,唯不變此情悠悠,唯不變此情悠悠……
那歌聲聽得纏綿悱惻而又滄桑滿腹,管下我正聽得入神,那舟上女子突然啟紗幔日:“算了,那薄情人負(fù)我一生。今日我不再教你舞劍,你以后且用心,不然有你好看!"
管下我睜眼看時,卻是那天在岱海中了金身蛤蟆毒后看見的那個舞劍女子,他急忙起身追上問話,發(fā)現(xiàn)自己一絲不掛,舟上那女子再也不見,卻見杜芷衡柳眉杏眼怒目立于舟上道:“輕浮乖戾,可做真男兒乎!"
管下我剛想解釋,話還沒說,早已一劍擲了過來,他啊一聲大喊,像只掉進(jìn)塘里的旱雞,撲騰騰拍得水花四濺,方開眼,池水依然煙霧騰騰,哪有什么唱歌的女子和朝自己擲劍的杜芷衡。他輕嘆一聲,怎么又做了個奇怪的夢,看天池邊,那馬兒啟太郎早已經(jīng)上岸,正在慢慢的咀嚼著雜草,一遍遍的往嘴邊啜白沫。
管下我笑道,兄弟,你不地道啊,泡好了也不叫醒我,留我做了個長長的怪夢。也許吧,人生是場寬廣的夢境,他沒穿越過來之前的人生太過狹小,太過逼仄,狹**仄把他的夢想也擠的很細(xì)微,他在天池上極目四望,世界無盡壯美,美的不似人間,不免有些帳然若失,現(xiàn)在自己都沒能弄明白怎么就跑到崇禎二年來了,以前那個狹小世界的自己,那個渾渾噩噩無所作為以酒買醉的自己是真的來過這個世界嗎,那個世界跟現(xiàn)在是平行的呢還是像俄羅斯套娃一個個套著的呢……
一時竟然賭物傷情,不知為自己沒有來由的塵世穿越興奮,還是為以前那個廢材一樣的管下我傷懷,他知道,以前的自己常常躑躅徘徊于各個名勝古跡的大門,因為一張門票,每每把他拒之門外,那時候的自己是真的窮啊...
他正無邊無處的獨處幻想,突然背后有個人手指骨僵硬的抓住他的后肩:"小兄弟,救救我!"
管下我驚得回頭一看,卻是一個漢子,磕得滿臉鮮血,蠟面長須的漢子,好像在哪里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