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中土千年以來最爲(wèi)詭異的幾場鬥法之一,對壘雙方都是道門的頂尖人物,鬥法的焦點是在於道門修行中的一大要點——人身三尸之中,而這三尸的寄主宇文邕,則是處於昏迷不醒,元神不守的狀態(tài)之中,過往守庚申斬三尸的道術(shù)一點都不適用。
下屍耗去,許旌陽仍舊是一臉肅穆,不敢絲毫大意,寇謙之卻已經(jīng)有幾分意外了。在他想來,紫微帝星的法力籠罩之下,宇文邕幾乎是油鹽不進,外力根本無法侵入,他只是憑著釘頭七箭書的紙人偶與原主宇文邕之間的感應(yīng),才能將星力傳遞到三尸之上,以此來戕害宇文邕的性命。可對手居然能這麼快就斬去了下屍血姑,到底是用了什麼法子?
相隔數(shù)十里,寇謙之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料到有天魔妙舞這樣的異數(shù)出現(xiàn),但下屍與人身欲情相連,易爲(wèi)外物所感,許旌陽乃是道門天師,若針對這一點下手的話,能化解下屍之害也不算什麼意外,寇謙之所驚訝的只是他們的速度而已。
“哼,三尸之中,下屍最爲(wèi)下等,法力亦最爲(wèi)低微,縱然能化解此厄,也不要得意……”寇謙之冷然將法牌一舉,向七星劍上一指:“巨門祿存,應(yīng)我法令,感應(yīng)中屍,穿敵臟腑!”七星劍上又是兩點星光綻放,紙人上刺在胸前脅下的兩根鐵針也隨之發(fā)出光明。
這中屍名爲(wèi)白姑,在人腹中,主伐人五臟六腑,使人少氣多忘,好做惡事,或作夢寐倒亂。人身臟腑比之下九重樓又重要許多,五臟各應(yīng)五行,中臺紫府也在此中,內(nèi)外交感之本,是以寇謙之施法之時,這中屍比下屍更快感應(yīng)到外界邪力,幾乎是這邊剛一起法,宇文邕的寢帳中已經(jīng)傳出一聲怒吼,其中似乎蘊含著無限的苦悶和懊惱,暴戾恣睢之意顯露無遺。
“中屍來了!”許旌陽深吸一口.氣,右手法劍不動,左手劍指向前一伸,又是一道劍氣衝出,兩劍交叉成一個十字,就從那寢帳頂端直壓了下去,激得傳國玉璽又是一陣顫動,紫微帝星的燦爛星光之中,卻忽然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人形來。
這人形與宇文邕竟有幾分相似,.只是俯仰之間顯得跋扈高傲之極,其輪廓之中紫氣隱現(xiàn),黑光重重,對於將他激發(fā)出來的許旌陽的劍氣,更是顯得極爲(wèi)惱怒,不停地伸手戟指,好似要將這劍氣推開一般。
待看清楚這中屍的形容之後,.許旌陽臉色微變,凝重?zé)o比:“不好,這中屍不知如何,竟感應(yīng)到了大家所用的黑光權(quán)威法力!中屍白姑原本就主人倒行惡亂,伐人五臟,傷的乃是人身之氣,如今若是被他牽引動了大家身上的大權(quán)之力,肆意妄爲(wèi),其法力只怕要比尋常的中屍高強不知多少倍!”
同樣的話語,也正在寇謙之的口中流轉(zhuǎn):“手握大權(quán).之人,平素?zé)o人能制,行事最易肆無忌憚,這宇文邕能夠駕馭得了重寶大權(quán),恐怕是有什麼外力相助吧?不過,如今在這紫微帝星法力籠罩之下,外力再難以對他起到牽制作用,其潛藏的跋扈本性翻將出來,更是變本加厲,萬一……”
若有感應(yīng),許旌陽和寇謙之竟然說到了同樣的可.能:“萬一,這中屍作動之際,竟然能得到紫微帝星法力的認(rèn)同,那可就不知道會作成多大的危害了!真到了那地步,只怕不僅是大家性命難保,這世間還會多一個大魔鬼!”
“那麼,要斬去這中屍,便須得先鉗制其邪力與大.權(quán)之間的相互感應(yīng)了吧?這事我倒拿手的……”金一心說這是我老本行了,單單是宇文邕的大權(quán)法力失控反噬自身,他就出手了三次。正要起身上前,李大白卻搶先跳了起來:“阿一,適才斬去下屍,是你的羅剎法相立下勞,這一遭你且休息,讓我來試一試。”
金一一想倒也.不錯,那大權(quán)之上現(xiàn)在有八個小字,便是李大白寫上去,用以控扼大權(quán)的法力無限膨脹的,那是來自先秦儒家的理想,要致君堯舜,用意便是用大道和至理來導(dǎo)正君王,使其權(quán)力的行使不能從心所欲。哪八道?是爲(wèi)“忠信孝悌禮義廉恥”!
取代金一站在中屍面前,李大白白衣飄飄,不卑不亢,倘若他面前當(dāng)真是一朝天子,權(quán)勢熏天,這位白衣書生多半還是一樣的瀟灑自如。這纔是儒家真正的理想,一身不拘於名利,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天子又算得上什麼?
中屍血姑,原本就是跋扈飛揚,渾身都好像有一陣陣的黑色波濤涌動出來一樣,口中發(fā)出的聲音竟然和宇文邕有幾分相似,叫人不由得猜想,倘若有一天,宇文邕當(dāng)真失去了對於大權(quán)的控制,自己都被大權(quán)的力量掌控了的時候,是否也會變成這副模樣?
見到李大白這般站在他的面前,中屍白姑好似見到了他最不能容忍的人,大聲地咆哮起來,雖然完全說不出任何詞句,但那吼聲已經(jīng)足以說明,李大白簡直就像是他眼中的一根釘子一樣,教他看看都覺得難受。
李大白不慌不忙,一手拿著黃紙,一手拿著筆管,在紙上寫了一個空心的忠字,而後將這張紙頂在頭上,衝著那中屍白姑深深一躬。牛琪琪看得莫名其妙,悄悄問金一:“主人,他怎麼向那屍蟲參拜?”
“看李先生所寫的字,應(yīng)當(dāng)是先用忠字的法力,大家身邊的重寶大權(quán)之中,原有他所寫的八個字在其上,他如今使用空心的陰文字體,便是要激發(fā)大權(quán)上的字法。至於這參拜中屍……”金一沉吟片晌,方道:“想必是遵循忠道事君之故吧?”
具體涉及到儒家的理念,金一也不大瞭解,但他這猜測卻是庶幾近矣,儒家要匡正君王的所爲(wèi),卻不是要凌駕於君王之上,因此事君以忠,乃是置於儒家八道首要之舉。李大白這一拜,頓時生出一種異象,那寢帳之中,碧綠的光芒直透出來,正映在他手中的紙上,一個斗大的忠字陡然躍出紙面上,懸在李大白的頭頂,綠光掩映之中,李大白又向著那中屍白姑深深一拜,這一次完全是執(zhí)臣子之禮。
那中屍白姑本自跋扈,驟見李大白用出這樣的禮數(shù)來,好似頗爲(wèi)滿意,竟?fàn)栄鎏齑笮ζ饋恚砩系暮诠庾蠚庖搽S之收斂了幾分。正所謂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李大白這一手先抑後揚,忠字當(dāng)頭之後,隨即便是筆走龍蛇,七個大字一口氣丟將出來,那八道的其餘七道一起浮現(xiàn),七道光芒和原先的忠字彙聚一處,形成一道完整的光環(huán),將中屍白姑剛剛好圈在當(dāng)中。
只是一時的得志,中屍白姑不提防之下,已經(jīng)落在了李大白的法術(shù)之中,那忠字一道,如今也其餘七道相互應(yīng)合,令白姑儘管不斷咆哮跳動,意欲掙脫,卻找不到任何可以利用的空子。
李大白直起身來,衝著中屍白姑拱了拱手,笑道:“臣以忠道事君,君也須以敬道待臣,這忠字一道,原本就不只是針對臣下,也是對於君王的一重約束。你這跋扈君王,還以爲(wèi)忠臣就會任你魚肉麼?那叫做愚忠罷了!真正忠臣,須是如伊尹霍光一般,忠於社稷,因大忠而至於廢立君王,那才叫做真正的忠!”
果如其言,隨著中屍的奮力掙扎大聲咆哮,其身上的黑光法力一波*地衝激著身邊束縛著他的綠色光環(huán),那碧綠的光環(huán)也相應(yīng)地光芒越來越盛,八個大字相繼又從光環(huán)中躍出來,在空中上下飛舞,剋制著中屍的蠢動。而在這八個字之中,光芒最盛的正是首先向中屍表示臣服的那個忠字!
楊劍手持三尖兩刃刀,傲立在金一的身邊,望著眼前的奇景,也不禁點頭讚道:“什麼儒家八道,我是一概不懂的了,只是李書生這般施法,正合虛則實之的兵法要旨,看這中屍在八道環(huán)繞之中仍舊是生龍活虎的奔突咆哮,若非他先以忠道當(dāng)頭,使中屍不加提防,更接納了這忠道爲(wèi)自己的臣子,只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中屍掙脫了八道的束縛了吧!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中屍白姑接納了忠道,等於是自己給自己先套上了一重枷鎖,自那一刻起,此戰(zhàn)勝負(fù)便已經(jīng)沒有懸念了。”
看上去是俯首稱臣的舉動,卻成爲(wèi)了制服敵人的關(guān)鍵?金一看著一身白衣,站立在中屍白姑的面前的李大白,忽然覺得有一種很放心的感覺。這些日子以來,他得到盧真人的多方提點,對於宇文邕頗有些小心提防,雖然並無大錯,但是一想到有一天,宇文邕或許會成爲(wèi)自己最大的敵人,金一便不由得有些心寒。適才那中屍現(xiàn)身,一派跋扈飛揚的情狀,簡直就令他聯(lián)想到,將來的宇文邕會不會就是這個樣子?
但現(xiàn)在,看著李大白的背影,金一才終於安心了許多:“縱使到了那一天,除了我的錢力之外,這世上終究還有人能制約大權(quán)……和大家吧?我,將不會獨行!”第五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