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東站在寬大明亮的落地窗前,背后的監控室里一片嘈雜。監控室中心的全息沙盤上實時顯示著發射場方圓20公里的一景一物,哪怕細致入微,也能夠一覽無余。按照1:500比例縮小了的宇宙飛船發射架、忙碌的地面保障車輛、空中穿梭的直升飛機以及比螞蟻還小的工作人員在沙盤上都栩栩如生。整個沙盤以一號主發射架為中心,周圍星羅棋布的是5個較小的二級發射架,15個三級發射架,幾十棟高矮不一的配套建筑,以及位于發射場西南方向的,用紅光標示的這棟高大的玻璃建筑。這里是整個基地的神經中樞,監控著基地每個角落發生的一切。
今天的發射恰好是張曉東親身經歷的第100次發射。5年前從航空航天學院拿到航天器控制碩士學位后,他和3個要好的同學一起來到這片荒涼的戈壁灘,成為一名地面控制工程師。現在他的工作是參與保障那艘主發射架上巨大的貨運飛船的飛行控制系統能夠正常工作。主控制系統是3模冗余設計的,而他的任務不過是測試監控其中的1模,直到飛船到達月球基地。
這樣的工作有些枯燥,但這里豐厚的待遇和先進的工作環境仍然能夠吸引他5年如一日的工作下去。伸了個懶腰,張曉東回到自己的工作位。面前的二維顯示器上看起來一切正常。藍色和綠色的線條表示這些線路正在工作,如果出現紅色,那一定是某些設備出現故障。
“動力系統?”
“動力系統正常!”
“主甲發動機正常!”
“主乙發動機正常!”
“...”
“燃料供應系統?”
“燃料供應系統正常!”
“…”
“飛行控制系統?”
“飛行主控正常!”
王辛浩和張曉東做個鬼臉,手里做了個喝酒的手勢,又指了指手表。張曉東心里領會,微笑著點點頭。從5天前開始準備發射,他們這兩個同班同學吃住都在控制中心,每天只能休息6個小時,完成這次發射,可以有2天的假期,今天晚上一定是要出去好好喝上幾瓶啤酒。
“逃逸系統正常!” “…”此起彼伏的響應聲表明一切都和計劃一樣。再過30分鐘,飛船就要發射了。
盡管所有系統的狀態在中心沙盤的輔顯示裝置上都可以看到,基地的劉明高副司令還是按照基地建立200年來的傳統習慣,要求所有系統和子系統的主管工程師口頭報告。軍人出身的他滿意的聽著工程師們大聲地匯報,這種感覺非常好,猶如回到30年前。那時作為艦隊支隊長的他手下有120個弟兄,幾十艘戰斗飛船,做事風風火火,一聲令下后部下的回答口令排山倒海,讓人蕩氣回腸。
“30分鐘準備!” “30分鐘倒計時開始!”
張曉東知道這時自己已經沒有什么累人的事情需要做了,唯一的工作就是盯著面前的屏幕,觀察那些藍綠色的線路和跳動的參數。99%的問題電腦都可以自動識別,只有那1%的可能性需要人工干預。而這樣的人工干預,5年來他還一次沒有碰到過。
思緒有些縹緲。張曉東不需要回頭也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身后10公里主發射架上飛船蓄勢待發。固體燃料已經加注在燃料艙中,3名宇航員,包括一名機長,一名導航和一名機械師躺座在飛船頭部的駕駛艙內。宇航員座椅的設計好象一個澡盆,人體蜷縮在澡盆中,這樣可以最大限度的抵抗升空時的過載。駕駛艙后部是個可以容納10人的小型乘客艙,4名身著太空作戰服的武裝警察坐在那里。
張曉東的感覺順著乘客艙進入貨艙。那里有近千噸月球基地急需的物質和設備。這次任務是將一臺主發動機送到月球,安裝在“天際2號”星際飛船上。“天際2號”將在1年后從月球發射,目的是火星,那里已經有2個人類的科學觀察站,“長城站”和“自由站”。中國和美國分別擁有其中的一個,而“天際2號”將成為“長城站”的定期貨船之一,負責人員和物質在火星基地和月球基地之間的運輸。根據計劃,10年后“長城站”將擴充為人類在火星上第一個真正意義的殖民地,那時它將擁有1萬居民,肩負著科研、采礦和太陽系深空探索等任務。
燃料艙中保存著固態的氫氣和氧氣。由于環保局的堅持,從地球發射的飛船無法使用核燃料。當然,月球和火星基地不在此項令管轄范圍內。實際上,貨艙中的“天際2號”發動機使用的就是核燃料。月球上豐富的氦-3將成為星際旅行的最好能量,根據目前的生產能力,每處理10萬噸月壤可得到1kg的氦-3,而1kg的氦-3在核聚變反應堆中燃燒,就能夠以1萬kw的功率發電一年。
50年前的第一次星球大戰就是為了搶奪這些資源而爆發。中國、美國、俄國、巴西、印度、歐洲分別有上百乃至上千艘武裝飛船參戰。歷時10年的太空戰以中、美聯軍的勝利告終。任何人也沒想到兩個意識形態的死對頭會在戰爭的最后關頭成為盟軍,聯手消滅了其他各方,將月球牢牢控制在手中。戰爭的結果是中美平分整個月球,以及外太空的管轄權。盡管如此,所有人都知道兩個巨人同床異夢,40年來各種明爭暗斗從來沒有停止過。
燃料艙下方是動力艙。忽然,一種奇怪的感覺滑過張曉東的心頭。說不出是什么,但是這種感覺使得他將思緒拉回到燃料艙。順著主甲發動機向上,那里是20個燃料分艙,分別裝載上百噸的固態氫、氧。將精神集中起來,張曉東的思緒從下而上一個一個艙位的搜尋,最后停在第三對燃料艙上。
這種感覺好像黑暗中一團模糊的景象,說不出來,但是讓人不安。
“怎么了?”,張曉東心想,這種感覺有些熟悉,又有些讓人恐懼。他皺著眉低下頭,猛地甩了甩腦袋,心底那種難受的感覺卻揮之不去。似乎什么時候曾經感到過,似乎又害怕觸及那里。
“東子,怎么了?生病了嗎?”耳邊是王辛浩的聲音。
“沒…沒什么。”張曉東抬頭勉強笑了一下,目光停在王辛浩桌上的照片。那是王辛浩剛剛滿月的女兒的相片,紅撲撲肉乎乎的非常可愛。
“孩子…爸爸…媽媽…” 好像掙扎在漩渦之中,張曉東拼命想把思緒轉回到現實中,但是猶如溺水的人一般,怎樣的努力都無法阻擋那種墜入深淵的恐懼。忽然,25年前的那個夜晚就像電影一般在腦海中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