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瀟璇帶容輝回“一品堂”。夜市初歇,門庭冷落。二人乘馬車到“冰宮”時,殿中也無一人。踏上石階,走進廳堂,樓梯上迎面走下一個粉裝少女,微笑招呼:“瀟璇,這位是……”語聲婉轉,好似黃鶯出谷,子規(guī)夜啼。
“這是‘元君’身邊的趙嫀姐姐!”瀟璇爲雙方介紹:“這是我夫君!”又問趙嫀:“我有事商量‘元君’,勞煩姐姐通傳。”
容輝看出趙嫀“少陰期”修爲,也招呼了聲“道友”。趙嫀走下樓梯,點頭還禮,正色解釋:“正好,元君也要見你們,刻意讓我來這等,走吧!”棉步輕移,領二人出門。
容輝有些意外,悄悄詢問瀟璇:“這是去哪?”轉過身來,只見兩輛鹿車已停在門口,更加詫異。。
“元君在秦淮河畔有座別院,多半是那裡。”瀟璇小聲解釋:“沒事的,走吧!”直接拉著容輝,上了第二輛鹿車。容輝眼見車從“正陽門”出,走金雀橋,穿街過巷,感覺又不一樣。
六朝金粉,十里秦淮。朝陽新起,彩燈初滅。畫舫凌波,絲竹飄渺。白牆青瓦間,烏衣窄巷前,更是飛檐漏窗,雕樑畫棟,極盡建築之能。十里珠簾,錦繡綿延。來往進出的,非只浪蕩紈絝,賣色之流。還有文人雅士,才女紅顏。縱是修真煉道之輩,也不忍錯失。當真是“衣冠文物,勝於江南。文采風流,甲於海內”。
容輝久聞豔名,如今真正看見,不住感慨:“好地方,真是好地方!”
瀟璇更瞭解秦淮河是什麼地方,輕哼一聲,蹙眉輕嗔:“怎麼,有些人看上去很激動啊!”待鹿車停到“寶瓶巷”口,又輕聲囑咐:“元君要是肯見你,以前的過節(jié)就算一筆勾銷,你也別提舊話。”說完下車,主動招呼趙嫀:“元君這次來,準備住幾天?”
“小姐行事,哪是我們敢亂猜的!”兩個人有說有笑,直進青石小巷。容輝跟在後面,走進五尺巷口,只覺喧囂漸遠,幽靜叢生。牆頭瓦上,花影稀疏,綠葉斑駁。雖只冰山一角,卻更引遐思。
三人走到一座窄門前,趙嫀摸出腰牌,輕擊門環(huán)。金玉交鳴,“叮——”,一聲輕響,園門應聲而開。容輝跟著踏進門檻,垂柳間藤蘿交織,化作一堵影壁。撩開柳簾,探出頭眼前一亮,竟到了一處園林。
院中假山錯落,溪水蜿蜒。芳草萋萋,綠樹瓊英。他跟在二女身後,眼見要去一處涼亭,可彎來拐去,分花拂柳,過橋涉溪,走了半晌纔到。每走一步,景緻又不相同,更不知是佈景獨到,還是園林太大。
六角亭下,垂著秋香錦簾。清風拂過,帳面流波,朝陽前恍如一道金霞。容輝走到亭前,忽然見趙嫀轉過身斂衽一禮:“公子請留步,小姐素不見外人,如今已是破例!”又見瀟璇點頭,方知自己當日所見並非真容。雖想一睹這位“元君”風采,可知大事要緊,作揖還禮:“自當如此。”
話音剛落,忽聽簾中少女迴應:“女流之身,實在不便見客,還請公子擔待!”
有人以“燕語鶯聲”形容少女言詞婉轉,她的發(fā)音卻輕得像風,無微不至。有人以“溫柔細膩”形容少女語聲動聽,她的話語卻軟得像水,無孔不入。雖似天外來聲,飄渺無方。卻直入心扉,讓人永生難忘。
容輝身軀微震,怦然心動:“此聲只應天上有!”又聽簾中少女吩咐:“給公子看茶!”話音剛落,亭後腳步輕響,先後轉出一個端錦杌的青衣少女,和一個端茶盤的藍衣少女。這二女雖也是妍態(tài)綽約,可他聽過少女語聲後,也只驚歎她們的“少陰期”修爲:“能以‘少陰期’女修爲婢,又是何等氣魄!”點頭道謝,接過茶盅,大大方方地坐下。
趙嫀拉上瀟璇,一起轉入亭中。容輝初見人影晃動,又聽少女親詢:“公子找我,所爲何事!”
“不爲其它,只因家中有變,我又分身乏術。父母膝前,還要她代我盡孝。”容輝不卑不亢,委婉懇求:“在下前來,一是向姑娘道謝,二是來和姑娘告別!它日力所能及時,自當再謝姑娘對內子的提攜照顧。”
“分身乏術?”廳中少女輕疑:“還有什麼重於孝道,能令公子隻身獨往。”
“北方有變,在下身爲‘丹霞’子弟,非去不可。”容輝心中暗歎,本想據(jù)實以告,還是說不出口:“在下兩日後隨隊啓程,時間緊迫,只好冒昧叨擾!”
沉默片刻,容輝才聽一聲輕嘆:“既然如此,你們去吧!”又似吩咐:“拿來!”接著囑咐:“這是你的工錢,這是我的‘程儀’。”又聽瀟璇道謝:“多謝‘元君’,來日再聚。”語聲雀躍,顯然得了一大筆錢。他正缺保命法器,心中暗喜,可想到要向瀟璇開口,又不好意思。瞥眼見瀟璇施施然從亭邊轉出,站起身躬身一作揖:“多謝姑娘厚贈,在下也常關注股市,發(fā)現(xiàn)有筆巨資正在涌入。冒昧提醒姑娘,戰(zhàn)況未明,逆天漲價,實屬不智。”說完牽過瀟璇的手,轉身就走。
兩人都記得來路,相視一笑,步履更加輕快。將到園門,轉過一處山石,眼前一亮,那藍衣少女竟已等在門口。瀟璇抿嘴微笑,上前招呼:“是周玫姐姐,何勞親送。相識一場,此去經年,也不知何日再見。小小心意,權當留戀,還請姐姐收下!”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隻荷包,摸出一張金票,徑直塞給周玫。
周玫見那荷包正是‘元君’時才饋贈,豈能不知用途?北方戰(zhàn)場如何,她在小姐身邊聽得更多。多一件法器護身,或許就多一分生還希望。眼見一張就是一千兩黃金,若收入囊中,與親手取他夫君性命何異?又羞又臊,面如霞飛,連忙擺手拒絕:“我不是這個意思!”直急得頓足解釋:“是小姐還有要事,請你和公子去前廳面議!”說完轉身帶路。又是委屈,又是愧疚。嘴脣微微下沉,眼角淚如星閃。嚥下口氣,再不多說一句。
正屋建在三層青石階上,橫闊七間,縱身九架,隱藏在綠蔭環(huán)繞之間。容輝剛到屋前,只見正門開處,雲霧撲來,頓時嚇了一跳:“屋中靈氣之濃,居然能幻化成霧。常住這樣的屋中,非但能節(jié)省每日修煉的時間,對體格也能潛移默化。”
錦緞珠簾之間,他平心靜氣,跨過門檻,隨周玫走到東梢間書房。周玫替二人打簾:“小姐就在裡面!”
容輝“近香情怯”,心頭一跳,低下頭走進書房,眼前是一張畫桌。緩緩擡頭,桌對面果然坐著一個黃衣少女。衣黃如火,氣焰驚人,依稀間似要焚天煮海。少女姿容素雅,如月初升。雖膚白勝雪,面冷如冰,但和黃衣上繡的紫色“向日葵”交相呼應,似也要在烈焰中綻放。
他雖看出了少女不過“少陰期”修爲,可那“燎燃天下,顛倒衆(zhòng)生”氣勢,卻讓他由心歎服:“世間果真有如此奇女子,總是‘丹霞子’在她面前,也不過是一隻飛蛾!”當下深深一揖:“姑娘風采,果真令人動容!”
瀟璇聽得暗皺眉頭:“這個傢伙,到底記不記得自己還在身邊!”當下爲二人介紹:“這位就是‘碧霞元君’,他是我夫君!”
碧霞向瀟璇微微點頭,又問容輝:“如今見面,我沒讓公子失望嗎?”
神若看人,直視靈魂。容輝口隨心動:“縱是當日初見,我也看出姑娘骨節(jié)崢嶸,絕非無良女子。今日得見風采,果然是傲骨嶙峋。”
“你們也不錯呀,能互爲臂助,一起抵禦天劫,也讓我刮目相看。”碧霞悠悠開口,又問容輝:“以我換瀟璇,你願意嗎?”
瀟璇聽得直皺眉頭,狠狠瞪了碧霞一眼,又怔怔地看向容輝。“在下……”容輝心頭一跳,拱起手當機立斷:“在下絕不願意!”
“爲什麼。”碧霞不卑不亢,嫣然笑問:“同爲女人,我的財寶富可敵國,我的功法能睥睨天下,哪一點不如她?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選誰?”
“姑娘如烈酒,是英雄,焉能不飲?”容輝口隨心動,微笑應承:“可瀟璇於我,卻是酒後的軟牀暖被。試問天下醉漢,誰不想在酒醒夢迴時,睡在這樣一張牀上。”說著攬住住瀟璇的肩膀,展示給碧霞看。
碧霞只覺還算般配,不以爲意,看著對面交椅說:“二位請坐!”瀟璇卻樂到了心裡,和容輝並肩坐下,微笑詢問:“姐姐招我們回來,可有什麼大事交辦?”說話之間,周玫給三人端上新茶,又退了下去。
碧霞素知瀟璇機敏,不置可否,正視前方。容輝如被人看透了心思,反而不好意思,主動開口:“‘一品堂’自己開盤,自己坐莊,逆勢漲價,是想脫穎而出,套那些小白羊嗎?”
“這是瀟璇的主意!”碧霞直言不諱:“有什麼不妥嗎?”語聲淡淡,如看一場無關緊要的賭局。
“在此之前,我冒昧問姑娘一句!”容輝不答反問:“姑娘不像缺錢的人,倒騰股票,是爲了賺錢嗎?”
碧霞不動神色,端起茶抿嘴細品,悠悠吐出一口熱氣:“你說呢?”又把問題拋還回去。
“姑娘縱然不想賺錢,可能借後起之秀練習制器,也不失爲一件好事!”容輝出生“寶珠峰”,早算過培養(yǎng)制器師的成本。制器無止盡,天材地寶更是有價無市。若只進不出,再大的家族也要坐吃山空。他設身處地,敢想敢猜:“竊以爲賺錢總比虧本好,多賺總比少賺好。大勢當前,姑娘卻敢一枝獨秀。縱不在乎爲他人做嫁衣,心裡總不會痛快。”
碧霞眼觀鼻,鼻觀心,只是端茶細品,等他說完才問:“依公子高見,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