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九,親朋故舊“入臨”,闔山上下,三國境內,行奉慰禮。一大清早,容輝來到靈堂,準備向來人答禮。素簾玄幔之間,忽覺香風輕襲,循香只見一個白衣少女走來。衣白勝雪,足不沾塵。冰肌傲骨,氣如烈焰,正是碧霞。
她走到靈位前,佇立片刻,忽然開口:“你跟我來。”四字出口,足下生云,騰身東去。容輝莫名其妙,縱身跟上,直至東峰之巔。
容輝憑高眺望,見朝陽躍躍,氣象萬千,云海翻騰,山巒隱映,不由想起第一次陪瀟璇看日出。心念所及,往事歷歷,一時竟看得癡了。眼見日出山巒,云開霧散,才長長透出口氣:“七年啦……”又問碧霞:“有什么事嗎?”
“浩劫將至。”碧霞淡淡地說:“神界好比齒輪間的一顆石子,崩潰以后,界面開始加速輪轉。這一界一百年內,將會升華為‘太陽界’。”
容輝想起觀日四人的話,點頭贊同:“這是好事啊。”
“兩界換位時,會有大批上界高手,舉族降臨。”碧霞接著說:“就是下來搶地盤。強者間的角逐,低級修士只會淪為棄子。”
容輝順著她的話問:“你讓我投靠你?”
碧霞看著朝陽,淡淡地說:“我讓你組建一股勢力傍身,到時候不會死得太慘。”
“說正事,你把‘一品堂’開到我山下來,怎么樣?”容輝想起大事,趁機商量碧霞:“我們這里的人不懂行,給他們法器的丹藥還是其次,關鍵是要教會他們在這大修真界里生存的本事。那時候,我才能放心地去找瀟璇。”
碧霞直言不諱:“‘一品堂’差個大掌柜。”
容輝想到石萬鑫,趁機推薦:“我手下有個人,財神爺轉世。還有,他悟的居然是生財之道,差點把我笑暈過去。”想起石萬鑫來,肚子又一陣疼。
“可以。”碧霞嘴角微翹,悠悠回答:“我要的東西,直接給你。定時定期交差,保質保量完成。”
“好!”容輝滿口答應,又提要求:“我要收你手上‘一品堂’的五成份子。”
“可以。”碧霞淡淡地說:“你選好地方,冰宮下午就到。”說完一步踏出,飄然而去。容輝精神一振,回去找石萬鑫商量。
當日,陳凌云和容霜上山吊唁,趙清流和宋譽先后上山。又因有散修自持神通了得,四處挑釁。三家人只喝了盞茶,又匆匆下山,各回駐地整頓防務。
山上的喪儀從簡,容輝露了個面,就去找石萬鑫說“一品堂”的事。石萬鑫眼睛發亮,連連答應:“這是個機會。”
兩人說話間,容光和嚴良先后過來。容輝見勢,索性將三人請到書房后屋。圍坐到書房小圓桌前,鄭重商量:“別人的福地山多水多,我們這里人多,不大一樣。我聽說‘白馬之盟’,非宗室而王,天下共擊之。把三國定為公國,各國公卿爵降一等,最多傳襲五代。大哥管我們府下各處的庶務,便宜行事。”又問嚴良:“可想過治理一方百姓?等我爵位下來,就帶嚴大哥去朱家認個門,讓大哥瞧瞧,什么叫真正的士林風范!”見眾人緩緩點頭,于是就此分工。
當日下午,山南城中,“冰宮”拔地而起。潔白晶瑩,傲然而立。外來修士看見,一片嘩然:“快看吶,‘一品堂’居然支持這伙土豹子。”“‘一品堂’只是商會,支持土豹子好哇,土豹子,好宰!”“宰?‘一品堂’的法器,大江南北,統一標價。”……
容輝有喪在身,讓容光代自己剪彩,又去找容雪商量事情。大太陽下,荷花塘邊,兩人坐在盝頂書房里喝茶。根雕圓桌前,容雪端著一只翡翠茶盅,正色詢問:“二哥,你最近是不是總是心煩意亂,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
容輝啜著茶悠悠嘆息:“哎,這不是愁的嗎?”又打趣容雪:“你還給我看病?”
“不是。”容雪正色搖頭,緩緩地說:“是你殺的人太多了……”
容輝一聽就有氣,沉聲質問:“我要你來教?”五字出口,空氣微凜。容雪被他目光掃中,一陣心驚肉跳,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容輝鼻中輕哼,一字字地告訴她:“逃生路上,沒有對錯。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十六字出口,更加篤定。收回目光,接著說:“有風有雨,哥給你擋著。你經歷的事情還少,安心修煉就是。”
容雪心頭發酸,癟了癟嘴,舊話重提:“我是說煞氣。哥,你現在煞氣還淺,也沒有侵入心神,現在根除,還來得及。”
“煞氣,我有煞氣嗎?”容輝微怔,長長透出口氣:“那你是讓我當和尚,修‘金剛心’?還是讓我當道士,天人合一?”
“金剛心?誰不知道那是‘三乘妙法’中的‘大乘功法’……天人合一?那是‘一氣化三清’的無上玄功……”容雪一陣為難,仔細思索后,試探著說:“我有個辦法,或許可以化解……”正說話間,忽聽梅釵在書房外回話:“二爺,大姑娘,都拿來了。”
“好,讓你折騰……”容輝隨口應了容雪一句,回頭招呼梅釵:“都拿進來。”
容雪見梅釵抱進一口三尺方箱,滿心奇怪,站起身問:“這是?”
“都是你的老本行……”容輝隨口應承,親手接過,打開給容雪看:“瞧瞧,瞧瞧,嚇了一跳吧!”
容雪看見一箱子大大小小的木盒、石盒、水晶盒,心頭微怔,失聲出口:“靈藥?”隨手拿起一方木盒打開,見盒中蘑菇般的紫花,不由驚呼:“紫靈芝?三百年火候?”又隨手打開幾盒,均是珍惜靈藥,更加驚愕。
“你不是在山上學過植藥煉丹嗎?那可是門大學問……”容輝正色囑咐:“你在山上找塊地,把這些東西種上,總有用得著的時候。以前有定額,現在你可以放心大膽的練手。缺什么,直接找素釵和桂釵支。”說著看向梅釵。
“是的!”梅釵連聲附和:“兩位妹妹管‘廚房’,藥園子和菜園子也歸她們管。大姑娘缺什么,要種什么,只管開口。”
“嗯!”容雪欣然答應:“我知道了!”抬手輕揮,青霞一卷一帶,盡收箱中藥材,又問起丹鼎的事。三人正說著話,容光回山,來說山下的事:“好氣派的冰殿,別說是我。就是外面混進來的人,也看得目瞪口呆。”梅釵喊了聲“大爺”,忙去倒茶。
容雪見兩人有話要說,喊了聲“大哥”,暫行告退。她身穿素服,小廝問候聲中,走到書房后院。見園中枝繁葉茂,生氣最盛,于是取出一根建木,稍運靈力,直插入地。
祠堂是從前的“無塵居”,和書房的建制一樣。靈堂設在前院,燕玲披麻戴孝,帶著韻姐兒向吊唁的人答禮。容雪徑直飛進祠堂后院,見花團錦簇,于是依樣畫葫。
她插好兩根神木殘枝后,回到正院荷花塘邊,輕飄飄竄至塘中一片荷葉上。眼觀鼻,鼻觀心,盤膝坐下。道境所及,此枯彼榮,次榮彼枯。枯榮變化之間,一面聚攏山中地氣,一面幫容輝消磨戾氣。
日漸偏西,陽光燦爛。盝頂水榭中,容光和容輝說著山下的事,見容雪神神叨叨,不由奇怪:“她這是怎么了?”
“沒事,正經事不做,成天把幾棵樹弄得死去活來,讓她折騰。”容輝想起她要給自己化解煞氣,氣就不打一處來。隨口抱怨了一句,接著問:“你剛才說好幾家商會都想來我們這里設分號,都有哪幾家?”
“有制符的,有制藥的,有制器的,還有幾家鏢局,糧行。陳凌云傳訊來說,幾家船航想在陳津租泊位,一租就是十二年,問我們是什么意思。”容光仔細解釋:“他們只是有這個想法,先派人來探探路,要先問清楚稅怎么收。”頓了頓,接著說:“石萬鑫的意思是,我們的錢,夠用就行,稅越低越好。”
“丹霞山占了‘五嶺三關’,收著買路錢,才有這么大勢力。我們……”容輝靠上躺椅,略作思忖,斬釘截鐵:“咱說了,兩千里內,免稅三年。三年之內,分毫不吮,也讓大伙享一回福。”
“這……”容光目瞪口呆:“那這山上山下這么多人,誰來養活?”稍作思忖,算給容輝聽:“就是我們山上,每年吃二品靈米,都要吃三千石,折合白銀七萬兩千兩。內外院的人頭,每年就要發八萬石五品米,折合白銀二十四萬兩。至少五百頃地的租子,才能付一年的人頭。”
“是啊,一個福地只準設一衛。每年一萬五千石‘二品米’作口糧,十六個大田莊,足以分攤。”容輝據理力爭:“我記得當年咱開荒的時候,一百頃一個的田莊,我們有六十個,難道現在都賣了?”
“那倒沒有。”容光稍作權衡,搖頭苦笑:“要是只養五千人,的確足夠。”
“這是朝廷的規矩。”容輝仔細解釋:“真人福地,準設一衛。君之封地,準設三衛。靈君,五衛。真君,七衛。道君,九衛。真王,十一衛。帝君自己,也就十三衛親軍。”
容光愕然片刻,鄭重詢問:“你就這么肯定,朝廷封的一定是我們?而不封別人,代替我們?”
“帝君沒那么大膽子,敢挑釁七十二仙派的權威。”容輝隨口解釋:“血脈在,家族就在。傳承在,門派就在。靈山原有七十二峰,各含一般意境,能化一式仙術。后來山倒鋒塌,再沒人能望山悟道。”說著環指廳中書架,正色囑咐:“這些書是前人留下的感悟,就是本門的傳承。普天之下,只有我懂。我那天隨便使了一招‘石人術’,他們自會鑒別真偽。縱是帝君,也不敢胡亂指人頂替。”見容光滿臉驚愕,不由好笑:“也就是你們太懶,平時都懶得翻。這些書在這里放了四年,倒是給了梅釵她們一場造化。”容光滿臉羞愧,連忙另起話題,說起今年的開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