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一時沒有應答,只是開始解開連著自己和湛臺淺唐的鎖鏈。
和甄快的交手之中,他并沒有受什么傷,只是這一陣劇烈的狂奔,動用魂力,卻似將他體內所有銹蝕的血肉全部拉伸開了,體內那種麻癢的感覺,好像一次性徹底全部泛了上來,使得他渾身的棉袍也已經被濕透,每一口呼吸,都好像有體內散開的淤血的粒子在噴灑出來。
因為感到呼吸有些困難,林夕將蒙面的黑布略微往上移了些,這才看著湛臺淺唐和甄快,蹙著眉頭出聲道:“大莽人對付大莽人?…你們到底什么身份?”
林夕這句話一出口,甄快和湛臺淺唐頓時瞬間便陷入了極度的愕然和難以理解的狀態之中。
湛臺淺唐看著林夕,忍不住道:“你是云秦人?”
“你連我們雙方是誰都不知道,就插手了這樣的事情?”甄快原本已經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然而聽到林夕的話,他也忍不住難以置信的輕聲咳嗽著,看著林夕說道。
若是林夕是一名圣師,他還能夠理解,因為畢竟圣階的力量太過強大,已經超過了普通人的范疇,這世間的一些規則對于圣師來說也已經沒有太大的約束,尤其是有些不屬于朝堂的圣師階修行者,在面對修行者的廝殺時,可能會一時興之所至,隨意行事。
然而不管林夕之前的表現如何驚艷,如何令人不可思議,但畢竟也只是一名國士階的修行者,一名國士階的修行者,插手這樣的事情,而且看上去還根本不是云秦朝堂的修行者,這對于甄快而言,根本難以理喻。
“我是云秦人。”林夕略微冷厲的看著滿眼不可置信的甄快,道:“我想到了這種時候,你們也沒有什么隱瞞的必要。”
甄快看著林夕,沉默了片刻,心情開始變得平靜,“看來你的確不是云秦朝堂中人,只是一個并不知道外面許多大事的修行者。”他看著林夕,想到今日最終竟然是敗在這樣一名突然殺出的古怪修行者手中,他的臉上開始浮現出一絲難言的苦笑:“否則根本不需要我們做什么解釋,你也應該猜得出他是誰,猜得出我們又是誰。”
林夕皺了皺眉頭,道:“我不喜歡廢話。”
甄快看了一眼林夕身旁的湛臺淺唐,又轉頭看著林夕,道:“既然你不喜歡聽廢話…那我盡量解釋得簡單一些。你知不知道,就在今年冬,大莽發生了一場大變,老皇帝想傳位給他的學生,最終卻是沒有成功。”
林夕看著甄快,點了點頭,道:“聽說過一些。”
甄快抬起頭,看著湛臺淺唐笑了笑,道:“他就是湛臺老皇帝賜皇姓的那名學生,湛臺淺唐。”
林夕的眉稍挑了起來,他沒有去看湛臺淺唐,卻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先前以為你是老皇帝的舊部,但既然你是云秦人,對于你們云秦人而言,他自然是敵人。”
甄快卻是看著林夕,接著緩聲說道:“只是我們發動的這樣一場刺殺,云秦朝堂便會馬上猜出他是誰。很快,云秦這幾個行省的路,將會十分的難走…你不應該救他,因為這會將你拖下水。除非你主動將他交給云秦朝堂。”
林夕微微的仰起了頭,平靜道:“為什么對于云秦而言,他便自然是敵人?我只知云秦現在最大的敵人是任大莽七軍大統帥的聞人蒼月。他既然是大莽老皇帝指定的接班人,為什么云秦不能和他聯手對付聞人蒼月?”
“這是你的想法,但云秦朝堂中絕大多數人不會這么想,云秦大多數百姓不會這么想。”甄快搖了搖頭,認真道:“尤其一心發動南伐的云秦皇帝,不會這么想。因為在過去數十年間,絕大多數云秦百姓已經習慣了自己帝國的強大,在他們心目中,云秦帝國,自然是這世上最強大的帝國,他們有著這種天生的優越感和自豪感。而大莽,這五十年間,便一直是云秦的敵國,云秦對于大莽的恨,并不是在聞人大將軍去了大莽之后才開始,絕大多數云秦人,自然是想將大莽滅了,自然不可能是和大莽聯手,去對付某個叛國的將軍。除非云秦帝國遭受大敗,所有的人都發現,云秦并滅不了大莽,他們心中的想法,才有可能會改變。”
“聞人大將軍?”林夕從甄快的語氣中聽出了什么,顏色驟然有些寒冷了起來:“你是大莽的人,還是聞人蒼月的人?”
甄快也從林夕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我是云秦人,是聞人大將軍的部下。”
林夕緩緩的呼出了一口氣,抬起了頭,他看著甄快,沉吟了數息的時間,平靜的出聲道:“若是你能告訴我有關聞人蒼月和你們的更多事情,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甄快苦笑著搖了搖頭。
“那你還在等什么?”看著搖頭的甄快,林夕的嘴角露出了些冷諷的神色:“難道還想浪費口舌,說服我把他交給云秦軍方?”
甄快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些。
此刻唯有他才清楚,他到底還在等著什么。
他早就是聞人蒼月的密探頭目,他自然不怕死,他此刻想著的,也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他那名普通的妻子,以及那名已經出生,但卻還從未見過的孩子。
“你有牽掛。”
湛臺淺唐一直在安靜的看著他和林夕,聽他和林夕的對話到現在,他的眼中卻是并沒有和林夕一樣充滿冷諷之意,反而是有些同情的意味在彌漫著,他看著甄快,看得出甄快此時內心所想一般,出聲道:“你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很平靜的迎接死亡,但真正到了這種時候,你卻還是發現,有些東西你很難放下。”
甄快也不掩飾,苦笑了一聲,道:“不錯,我想到了我的妻子,以及我還未見過的孩子。”
“你的妻兒在聞人蒼月手中?”湛臺淺唐看著甄快,問道。
甄快搖了搖頭:“在云秦。”
“這樣的話你便不是沒有選擇。”湛臺淺唐看著甄快的眼睛,道:“你并非是不忠于聞人蒼月,你已經盡了力,你可以選擇脫開他和這個天下征戰的世界,去做一個普通人。”
在先前湛臺淺唐和甄快的對話之中,林夕一直沒有出聲,但聽到此處,他卻是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看著湛臺淺唐,冷笑道:“你想放他走?你不要忘記,方才你還差點死在他的手中。他是聞人蒼月的部下,你能保證放他走之后,他不設法再對付我們?我勸你還是收起這種不必要的婦人之仁。”
“我明白你的意思。”湛臺淺唐看著林夕,道:“但我不能漠視生命。”
“這便是你先前即便身負著一個國的使命,也忍不住要出手救那三個云秦孩童的原因?”林夕看著這名衣不蔽體的大莽皇帝學生,緩緩的說道。
湛臺淺唐自嘲道:“這是不是十分可笑?”
“如果我覺得可笑,便不會出手救你。”林夕看了一眼湛臺淺唐,又看了一眼甄快,“不過給剛剛想要殺死你的敵人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這種事情,在我看來還是太過仁慈…你現在在我的眼里,就像唐僧,我就像大師兄。”
“唐僧是誰?大師兄?”湛臺淺唐好奇的看著林夕,難以理解。
“這些我不想給你解釋,我們越是在這里多停留,便越危險。”林夕看了他和甄快一眼,道:“那三個云秦孩童的事,我欠你一個人情,若是你真想放過他,我可以讓他離開,就當還了你這個人情。”
湛臺淺唐只以為那三個云秦孩童剛巧是和林夕有關系,聽到林夕此刻說,他便有些苦笑道:“即便那算是人情…那今日你又救了我,那我豈不是又欠你一個極大的人情?”
“你這么認為也可以。”林夕也不客氣,看了湛臺淺唐一眼,道:“你今后可以慢慢還。”
湛臺淺唐笑了笑,轉過了頭去,看著甄快,“如果你覺得我說的可行,你可以離開。”
甄快先前只覺得林夕一個人難以理喻,但現在,他卻是覺得林夕和湛臺淺唐兩個人都是難以理喻。
看著讓他都覺得有些難以理喻的湛臺淺唐,他驀然有些明白大莽老皇帝湛臺莽為什么想要將皇位傳給他這名學生,因為湛臺莽在立國之時,便說過一句,這個世上,最擁有權勢的人,最缺少的,往往是“仁”。
甄快的身體很快顫抖了起來。
他站了起來,沒有說什么,卻是先行對著湛臺淺唐和林夕躬身深深行了一禮。
在重新直起身體之后,他想要問一下林夕的姓名,然而想到自己既然決定作出這樣的選擇,脫離前半生廝殺的戰場,做一個平凡的普通人,那此刻問林夕也沒有什么意義。
于是他緩緩的呼出一口氣,沿著河畔的一條小徑,離開。
“聞人蒼月的那名箭師胥秋白去了大莽,還是在云秦?”在他轉身離開之時,林夕問了一句。
甄快微微猶豫,但還是答道:“在大莽。”
“他受的傷不輕,魂力又全部消耗殆盡,需要不少時間補充魂力,未必能躲過接下來云秦軍方的封鎖和排查。”看著河岸邊小徑上漸行漸遠的甄快背影,湛臺淺唐感慨了一句。
林夕忍不住又皺起了眉頭,看著湛臺淺唐道:“你不僅是唐僧,還是個燒焦了的唐僧,你考慮去哪里找件衣服都比較實際一些,自己都自身難保,竟然還在考慮這種問題。”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