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深處,宏偉的凌霄殿里,只有未央大帝一人正襟危坐。
殿門正對向南方,天帝也望向門外,神光洞徹一切,南天門發生的事情已經了然于心。
前所未有,天界頭一回。
鴻辰這孩子還真是,除了他,誰把下界修士當回事?
一個鴻辰一個陸離,深得大帝喜愛,然而直覺告訴他,奇仙是留不住的,這個鴻辰或許可以留下。且看大道機緣吧!
這孩子身上有中令他感覺熟悉的氣息,那是萬古洪荒以來,一脈相連的一種氣息。
看見他,未央大帝仿佛看見當年的自己,他降誕于此方天界,便有一位神隱的師父相伴隨,直到太乙仙體大成,那位神隱無名的師父,從不讓他見到樣貌,卻留下獨有的氣息,與鴻辰極其相似,同出一源。
“天地變,帝道也該變了!”
面朝虛空,未央大帝輕輕吐出這幾個字,周身十萬八千毛孔,連同內在臟腑氣血就是一顫。整個天界同時發生震動,極輕極微,不可察覺。
天帝心念已定,便有一只白鳥出現在凌霄殿的穹頂,那凌霄殿的穹頂與虛空相通,仿佛一體無二。原來天庭宮殿金闕,本身就是靈物,一片琉璃瓦、一根盤龍柱都有單獨的仙靈入主。
白鳥飛到寬大的帝座上,收攏修長的雙翼,發出咕咕的聲音,白色象牙般的長喙輕輕在羽毛上梳理。看都不看天帝一下。
“殷勤!告訴鴻神王,那個下界修士不需要送天庭,直接跟著他巡游吧!”
這個叫做“殷勤”的神羽,仰著胸脯,神氣活現,在御座上來回踱步,蘭色的眼珠不停的轉,微微低頭,又咕咕叫了幾聲,似乎不太情愿。
“你這廝就是不肯用功,距離神鳥還差一線,可要想清楚了。”
“咕咕,咕咕咕。”白鳥叫聲很大,天帝怎么了,也要講理不是?
“去吧,去吧!跟著仙子,別回來了,養不熟的東西!”未央大帝笑罵,揮了揮衣袖,有五色神光沐浴在白鳥身上。
那白鳥瞇起眼睛,好像陶醉于神光,過了一小會,撲簌簌展翅飛去,破了穹頂,直入蒼穹。
飛啊飛,如一道雪色的閃電,瞬間飛出千萬里!
不出兩個時辰,一座雄偉的仙都出現在眼前,白鳥盤旋了幾回,已經發現目標就在一處大殿內,哎呀,來的真巧,酒香直沖九霄啊,哈哈哈!
咦,怎么還有奇怪的氣息,沖的鳥爺我扇不動翅膀!居然還是生人氣血,莫非那人是個下界修士,看情形是剛剛渡劫過來的?
咦,這群大仙怎么都沒個體面,自家酒席不坐,都跑到下界修士的末席干嘛?
哎呀,仙子姐姐也這般失態,成何體統!本仙來也,嘎嘎!
白鳥怪叫兩聲,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從天而落,沿途顧不得撞破許多事物,直奔仙子而去。
警幻仙子正在和眾仙圍觀,忽然雪光襲來,作勢欲打時,已經回嗔作喜:“小白,雪兒!”
那白鳥已經落在仙子掌上,咕咕咕叫個不停,十分得瑟。
仙子和幾個天女立刻舍了群仙,逗弄起雪鳥來。
“小白你干啥來了?”
“哎呀,這羽毛漂亮的,都這么大了!”
白鳥瞇起眼睛很是享受了一番寵溺,忽然感覺不對,猛地往地上一跳,鳥身一扭,幻成一個白衣童子,厲聲尖叫道:有。。旨。。意!
他只有三尺高,在高大逾丈的仙人堆中實在不起眼,況且這幫仙人已經瘋魔了,都在看那個下界修士,那修士一臉尷尬,正用手指撐開嘴巴,任人評說。
他居然生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白鳥見無人搭理他,立刻暴跳起來,聲音越發高亢:有旨意!神王快接旨!
警幻仙子笑看他胡鬧,待聽見神王接旨,才幫著一通吆喝,眾仙這才轉過身子,齊看白鳥,卻不認識。
警幻仙子介紹:這是天庭羽翼仙之白鳥仙,鴻神王,你過來,有旨意呢。
鴻辰越眾而出,低頭俯瞰雪衣童子,鴻辰雖然十幾歲的樣子,畢竟受封大金仙,在天界數十日,修為恢復神速,已經生得身高一丈,與警幻仙子不相上下,白衣小童仰望他,頓時氣餒。
他本來還差一線修為,才能修成人形仙體,如今只能暫時幻化而已。
他努力一晃,身軀漲到八尺,實在憋得夠嗆,喘息道:未央大帝讓本仙傳話,那個下界修士既然被神王收了,就不必回天庭錄籍了,跟著神王巡游就是了,欽此!鴻神王躬身道:謝過天使。
大家就要散了,那童子又高聲叫道:還有旨意!
眾仙愕然,還有旨意?不帶這么說一半留一半的好吧!
白衣小童跳到警幻仙子腳邊,“大帝還親口對我說:去吧,去吧!跟著仙子,別回來了,養不熟的東西!”
警幻仙子知道白鳥底細,第一個醒悟過來,頓時大笑,眾仙也回過味來,狂笑不止。
唐璜幾乎笑噴:這傻鳥,真特么二。
陸離悠然道:是啊,比你還中二。
白衣小童不知群仙為何發笑,他在仙界誕生不久,又無人形,自然沒有人心,不知道這些仙人傻傻的笑啥。他挺胸抬頭,踱著小方步,朝著那個奇怪的氣息走去。
那位一口好牙的下界修士。
經過仙光沐浴,脫胎換骨的下界修士居然不再是一個白發老者,變成了一個年輕仙人!
。。。
時光回溯。
白鳥到來之前,經過仙光沐浴,這修士被鎮南關仙人引領來時,廣源仙君正在招待群仙飲宴,當時鴻辰和陸離就震驚了,嘖嘖,咱兩都看走眼了這是。
不但返老還童,容顏大變,一身天劫帶來的損傷修復如初,而且血肉飽滿,充滿力量,骨骼精奇,散發道蘊。
看見神王和逍遙公陸離滿臉的不可思議,廣源仙君笑道:“上仙有所不知,下界修士不論男女老少,皆為幻相,只有沐浴仙光之后,脫去濁垢,本性才能復蘇,神光照耀之下,恢復元神真命,真面貌!道經記載,所謂返本歸真,見證本來面目,便是這般。”
鴻辰想起萬藏經樓里面的典籍所載,也有一些仙界傳至下界之法,點了點頭。
所謂修道,核心乃是修煉神魂而已,神魂乃是天生地就,自有其本來面目,不隨輪回而變,不隨歲月而老。所以修真者哪怕修行千年,肉身已是老邁不堪,其神魂或許就是少年、青年之像。
道理上講,其人一旦功德圓滿,將近飛升,本體便要漸漸仙化,恢復本來面目。然而此種變化,對人間界沖擊太大,仿佛真仙就在眼前,人人得以親見,如此一來,等于透破天機,誰還不去修仙?
因著這個緣故,仙界一般安排修士于仙界完成大部分的仙體轉化重塑。
這才有了剛才下界仙人的仙光沐浴,鍛造仙體。
下界修士換過了一身仙衣,在鎮南關仙人引領下拜見鴻辰。
飛升的興奮已經稍稍平復,他開始觀察并且適應仙界的生活。
在得知是被鴻神王搭救之后,他上前幾步“噗通”跪倒,“神王天恩!下界修士陸西星,自此往后,唯我王命是從,馬首是瞻!如有違背誓言,天打雷劈,形神俱滅!”
他這一下,出乎鴻辰預料,心道我原本隨手的一個善舉,倒好像成了施恩圖報一般,這是何必?連忙命他起來說話,不必拘禮。
鴻辰來仙界不久,卻很喜歡此界輕松閑適的氣氛,沒那些動不動的規矩。
廣源仙君知道神王的心思,神念傳音道:“我仙界雖然不講究繁文縟節,可是他一個無門無派的下界修士,貿然飛升,猶入必死之局,承蒙神王搭救,恩同再造,如何不得大禮參拜?神王受得!神王受得!”
純陽仙君也道:“神王不必縈懷,據說下界最是講究禮儀跪拜,一如那覺界和真魔界,不厭其煩,時時拜、處處拜,積重難返,已成自然。你不讓拜,他反倒不知所措的!”
他們這樣一說,鴻辰才坦然了。
在座仙人雖多,除了鎮南關的仙人,多數是沒有接觸過下界飛升者的,格外好奇!何況已經有五十多萬年不見飛升者了。
唐璜第一個按捺不住,搶先問道,“你多大年紀?下界九星哪一星修行?你那里是個什么樣子?可有大帝皇朝?”
這幾個問題,也是大多數仙人心中的疑問。
“九星?”陸西星露出狐疑的神色,好像這個詞,從來不曾聽人說過一樣。
警幻仙子嗔道:“你這話外行了!我們仙界看他們,說是下界,說是九星,他們那里未必是這樣叫法!”
“對對對!視角不同,認識自然不同!我們是高高在上的仙,他們在凡間。”陸離補充道,落井下石這種事情,仙人是不屑于做的,不過對唐璜這廝嘛,逍遙公一點都不介意。
唐璜無語,一臉憋屈,小陸夠黑,你給我記著。
“哦!我懂了!”陸西星對于神仙吵架,好似渾然不覺,他一直皺眉,認真思考唐璜的提問,此刻他福至心靈,開了智慧,道:“我們人界,有太陽為日,有太陰為月,此外,在大陸上仰望虛空,的確可見七顆最近距離的大星,不似其他遙遠的星辰,都在無盡的銀河里,看得模模糊糊。若加上太陽,太陰,如此算來,便可稱做九星?”
廣源仙君道:“你只說錯了一樣!你飛升而來的那片大陸,就是一顆大星!仙界稱做“歸藏”,至于你說的太陰,體量渺小,依附太陽和你們大陸本星,算不得九星星辰。”
陸西星一臉的震驚!什么,我那片生死相依的大陸就是一顆星辰?叫做“歸藏”?
他的表情,十分不解,眾仙都是露出同情之色。看來下界之人,的確可憐,仰觀宇宙,不知所謂,腳下大地,難以超脫,無法窺探全貌,因此不知。
且!以他凡間能夠飛升的修為,尚不知大地是個星辰,可見他飛不高也飛不遠!
警幻仙子忽然悠悠道:“如今你所謂的大陸情形如何?可有什么皇朝?”
作為情天恨海的主官,下界的情形她知道的不比廣源仙君少,這樣做只是明知故問,讓交談流暢自然,讓這可憐的下界修士及早融入仙界生涯。
鴻辰似心有靈犀,適時看了仙子一眼,包含嘉許之意。
仙子頓時生出一點小得意,小傲嬌。
“我來自中天大陸,神華皇朝!”陸西星已經恢復了淡定堅毅的神情,說起他的故事,不疾不徐。
。。。
此刻,欽差童子盯著陸西星,一臉的好奇。
“他們為嘛看你?你有什么好看的?你的皮膚,嘖嘖,辣么粗糙,居然還有毛孔,長相嘛,也不如這些哥哥姐姐好看,你說,你有什么好看的!”白衣童子尖聲發問。
他暗自打量了好久,這人實在貌不驚人,放在仙民坊間也只算尋常之流。適才那些仙人圍觀,好像撿到寶貝一般,奇怪。
“小道因為這一副牙齒,生的巨大,這本是下界凡人之相,卻不知到了這里才發現,仙人們的牙齒生的秀氣精致,小巧玲瓏,盡善盡美!相形見絀之下,這才引起大家的注意。小道鄙陋,實在不能和眾仙相提并論。”
不卑不亢,這修士娓娓道來,自有一種淡定堅忍的氣質。
面對天使的詢問,即便對方只是一個三尺童子(變化八尺之后不能久持,已經回復),他也一本正經的很。
小童一愣,咦!居然是這樣?他又要呱噪,鴻神王使個眼色,早被警幻仙子抱在手中,小童大囧,嘎嘎嘎怪叫:不要這樣啊!男女授受不親!
群仙哄笑,小童越發害羞,干脆又變回白鳥本相了。
仙子兀自教訓他:“有牙齒怎么了?很奇怪嗎,下界民生艱苦,哪有餐風飲露之事,沒有牙齒怎么吃呢?你以為都像仙界里,什么美食入口即化啊!真是笨鳥!”
“咕咕咕!”白鳥一臉的委屈。
“告訴你吧,廣源仙君都說了,那叫肉身成圣,仙光都化不掉,厲害吧,萬古難得一見的。你快回去天庭,稟報天帝吧!”
“嘎嘎嘎!”哼,白鳥明顯不樂意,本鳥都宣旨了,就不走了,天庭有什么好,才不稀罕。
一番笑鬧過后,宴會重新開始,雖然陸西星是神王的人,又是肉身成圣,畢竟屬于下界飛升,沒有品階,原本沒有資歷入席,看在神王面子上,又是圣旨提到的人,廣源仙君就把他列于末席。
話說先前這位修士已經報過家門,叫做陸西星,惹得陸離刮目相看,他冷不丁湊過去道:“喂,我也姓陸,奇仙知道不?不如以后跟我混吧,我很厲害的哦,史上第一奇仙哦。”
陸西星頭大,什么是“奇仙”?
他可不敢答應,雖然這位奇仙和神王勾肩搭背,百無禁忌,看上去絕對關系莫逆。
他只好含混過去,然后低頭吃東西,一場慘烈的飛升,身體消耗很大,雖有仙光煉體,嶄新的仙體正慢慢適應仙界的濃郁靈氣,可是在人間養成的的一日三餐習慣,早就成為一種印記,無法磨滅。
哦,這是什么肉?紋理細致,像松柏的花紋,這又是什么果實,一粒都這么大,這一串怎么吃得完。
且慢,看看仙人們如何飲食,有何禁忌,免得鬧書笑話!
他暗自觀察,不一會便有發現,心里喟嘆:哎呀,還是仙界高級啊,那些精美的食物到了嘴邊,仙人們輕輕一吸,那些果蔬肉脯就化作流體狀、氣霧狀吞入口中。當真是食不露牙,多么文雅啊!
還有,看那幾位仙子、天女,一個個真是笑不露齒呢!
陸西星頓時覺得肉鋪雖然甘美無比,但是嚼在嘴里的確費事,腮幫子鼓鼓的,還塞牙,多不文雅啊,早知如此,自己當年干嘛修那肉身成圣的法門?
若不是肉身成圣,盡可在天劫中化去本體,然后元神真命沐浴仙光,一定還我一個完美仙軀!哎,丟人啊。他的頭越來越低,眾仙卻也時時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偶爾善意發笑。
場中氣氛有些詭異,鴻辰洞悉一切,準備安撫一下陸西星,一想不妥,如今他是自己屬下,不便做的太過明顯。
他沖陸離使個眼色,陸離當然明白,白了他一眼,哼,你如今越發像個神王了,倒是會指使人。
陸離本就是個喜歡吃的,他曾跟鴻辰講,自己發愿吃盡一切美食,為了這個宏大的愿望,才到處鉆營,不經意間來到化羽天界的。
鴻辰就問你怎么不在化羽天待著,陸離說我找你啊,你到了新地方也有好吃的啊,我就來吃啊。
當時陸離又詩興大發,口占一詩:道行誠可貴,情義價更高。若為美食故,二者皆可拋!
神王瞬間就石化了,心里感慨:我身邊除了純陽仙君,好像都不正經哩!
卻說陸離領了神王的意思,跑到陸西星那邊,陪他說笑一會,可是陸西星不但沒能放松,反倒越發局促了。鴻辰心道不好,這陸離一定又在使壞。
身邊純陽仙人神通放出,頓時皺起了眉頭,欲言又止,唐璜早按捺不住,低聲告訴神王:“陸離這廝忒壞!他給陸西星起外號,叫什么靈牙仙!真是太惡心人,我為有他這樣的朋友感到羞恥!”
警幻仙子忽然出現在席間,對唐璜道,“嗯,就你有廉恥。”,唐璜落荒而逃。
“嘎嘎”,白鳥在仙子懷里,樂不可支,外面的世界辣么大,辣么好玩,我想去看看,才不回去呢。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天色漸晚。
“是否在鎮南關小住?”鴻辰問道。
“你是奉旨的巡回使,問我作甚?”警幻仙子回道。
“那你還是副使撒,天界你比我熟,我知道你必有安排,就按照你的來,反正我沒經驗,你又不是不知道。”神王憨笑。他這一個多月已經適應了此界的生活,舉止應對越來越自然,面對仙子已經應付裕如,知道怎么去討好。
他的境界恢復也是一日千里,雖然不肯外露,心中自然有數。尤其這身形已經變得高大許多,頗有了些上仙的威嚴。
警幻仙子卻不在意這些外像,也不琢磨鴻辰的語義,她是個天生的領導者,一身才華怎可浪費?
“那就聽我的,不許反悔。”仙子自和廣元仙君商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