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拉曼人更古早如今卻已蕩然無存的莫比加斯文明,在流傳至今的只言片語當中,曾有一個英雄進入迷宮誅殺怪物的故事。
與大部分古典時代的故事相似,它的戰斗方面平平無奇,只是一味地夸贊英雄的勇武。因而人們最為津津樂道的,反而是功成之后英雄如何離開迷宮的故事。
古怪而又會有百般變化的環境,有毒的氣息使得英雄一行開始產生內訌。唯有對于愛人誠摯的心以及神明所賜予武器的光輝,能夠成為心靈的憑依不至于迷失方向。
這其中的人性糾葛以及強烈的代入感,使得故事歷經千年時光,如今的讀者們也依然聽得津津有味。
傳說總是在某種程度上基于現實的。
德魯伊的記載當中曾十分崇尚魔法的莫比加斯文明,所記載的在今人看來玄妙無比的迷宮,若是其本體并不僅僅只是一處精妙絕倫的建筑的話,很多解釋也就變得可行了。
“這個世界是活著的。”亨利說的明明是月之國的語言,拆開的話每一個字櫻也都能聽懂,但合在了一起她卻又聽得云里霧里。
“你可以想象成我們被吞到了妖怪的肚子里。”這個男人口中一本正經說出的話語,像是騙小孩用的天方夜譚。櫻感到難以置信,但他的表情卻又不似作偽。
“那我們想要逃離的話,就得去到嘴巴的地方?”盡管很想脫口而出的是“你在糊弄老娘吧?”,櫻還是按住了自己的情緒這樣回問。
“嗯。”亨利的回答越是認真,櫻就越是想罵人。
可是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確實并非能以“常識”論之的地方,所以哪怕越聽越頭大,她也只能買賬。
空氣是悶熱的,櫻起初覺得是因為自己背著米拉才會這樣,但在離開了小草屋一段距離以后她意識到了是因為這里連一絲的風都沒有。
明明幾個小時之前整個還是狂風大作的,現在卻悶熱得像是夏日的夜晚,剛剛走出來不遠就憋出了一身汗。
未知的環境,細細想來就是一陣不安的各種細節,可頂著這樣的困境,他卻仍舊保持冷靜。
賢者沒有直接前往坡下遠方火把所在的地方,而是停了下來在觀察著某些東西。走到了樹林邊緣之后櫻也能夠聽到那里傳來的喊殺聲了。盡管看起來已經到了尾聲,卻也可以從各種嘈雜的聲響聽出來戰斗的激烈。
像是敏銳的獵犬一樣,循著鮮血的氣息亨利不進反退,在附近找到了已經被吸成干尸的武士一行,并且從中取得了號角與焰火信號。
只看他拿起這些東西,花魁就明白這個男人想做什么了。哪怕對兵書一無所知,有的事情也是普通人就可以想出來的。
亨利想做的是非常普通的聲東擊西,在確認了武士們守著的那片毒素濃度較低的區域就是出口之后,剩下的問題就變成了應該如何穿過他們。
兩千人左右的軍隊哪怕是他也沒有單槍匹馬殺過去的能力。但亨利并沒有直接把信號帶在身上,而是返回了草屋附近將余下從柴火堆中找出一塊還在悶燒的木炭,之后把身上殘留的當火種用的紙卷起來弄成厚實的長條,將焰火信號的引線包裹在一端之中,再將它用繩子綁在一根小樹枝上,插在地上對著林間露出的空地。
卷起來而不是展開,這樣一來等到悶燒的炭火點燃之后紙張不會“嘩”的一下瞬間燒光,而是也會慢慢地燒著。
1分鐘的時間手腳麻利地做出來一個簡易的自動裝置,之后二人抓緊了時間,帶著仍舊處于昏迷狀態中的洛安少女前進了一半距離后,亨利準確地掌握住了紙卷燒著的時間,拿出了號角并且吹響。
之后發生的事情順利得令櫻目瞪口呆,但她沒能力看出來的是哪怕看起來這么簡單的步驟,亨利做起來卻也仍舊是充滿了深思熟慮的。
號角的作用是吸引對方的注意力,避免陷入廝殺之中的武士們錯過了焰火訊號。可矛盾之處就在于它也不能太過于吸引對方的注意力,聽聲辨位這種事情在混亂的戰場上雖然有些困難但也是有實現的可能性的。若是前后倒過來,武士們先看到了焰火被吸引注意力再聽到號角,因為目擊到了焰火的所在對于方位有了更準確認知的緣故,他們就會意識到兩個信號根本不在一個地方。
而精準計算了時間先吹響號角,在以聲音吸引武士注意力之后短短時間內焰火升空,這樣人的注意力就會被吸引到焰火的所在,慣性思維地覺得號角的聲音也是從這里傳出的。
這兩步缺一不可,而事先前進半截路也是基于這樣的考慮。雖說留在焰火所在的地方吹響號角能更大程度的避免方位不符的問題,但他們不光沒有馬匹代步,櫻還得背著洛安少女以令賢者得以空出雙手戰斗。如果不搶跑的話很可能根本跑不過對方。
總而言之,在我們的賢者先生一貫冷靜的計劃安排下,被調虎離山的大部隊舉著火把拍成一條長龍在黯淡紅色月光下向著他們左側的方向走去,顯然確鑿無疑地被焰火給吸引過去了。而三人則抓緊了時間,從另一側悄悄地靠近到了武士們原先的所在。
“就這么簡單?”櫻第二次開口問出了這句話。
這一切實行得有些順利過頭,但卻不能說出乎亨利的意料。
他是在判斷出追擊的仍舊是那一支部隊之后,才作出了這樣的決策。
如若是換了另一個人,那么這一切肯定無法實行。
年青氣盛,被仇恨沖昏了頭腦的月·之·國指揮官。
哪怕素未謀面,一個剛愎自用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年青人形象也已經在腦海中浮現了出來。
倘若換做那種各執己見誰也不服從誰的里加爾式軍隊,亨利的做法不說能不能起效最少也不會像現在這么順利。雖然月之國人總是鄙視里加爾人落后的軍事制度,有時候指揮系統不統一卻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從火把上判斷,他們是連分兵留著一部分人駐扎在原地都沒有,直接就全軍進發了。
這一點并沒有出乎亨利的意料,因為這支軍隊會出發本身就是因為指揮官的個人情緒。加上取得號角處那一隊死去的騎馬武士,對方基層士官只怕已經損傷慘重,整個隊伍余下的士兵只能直接從最高指揮層獲得命令。
如果是各個指揮官相對獨立的里加爾人,那么光是要不要前進去搜索估計都會吵上半天,最后由提案者自己領兵向前,其他人則仍舊留守。
不論如何,完完全全由一人掌控的軍隊,只要摸清了最高領導的思路,那么整支軍隊的動向也就沒有什么不可測的了。
他們被引去的方向是死路,離開了毒素濃度較低的區域沒有護佑的人類過去只會被侵蝕身亡。盡管做出誘餌的是賢者,但下令讓這些人踏上有去無來之行的,卻是為首的赤甲武士。
以一個人的意志決定了數千人的生死,這正是這個強權而統一的國家才有的,無比諷刺的一面。
包括下級武士和農民在內的大多數下級人員一直接受著“集體高于一切”的思想教育,可引導集體前進方向的,卻是極少數的個人,極少數的高層貴族。
為了給他的弟弟報仇,沼澤村被屠村,而手下的人不論死了多少他也毫不在意。
這并不單純地只是手足情這么簡單,復仇這種行為在月之國的武士文化當中本就是被倡導甚至于推崇為唯一正確方案的。
散漫的里加爾人無法理解和人。
一個武士家的少年倘若父親被人殺死,那么在傳統文化里看來正確的做法并非忘卻這一切展開新人生,而是舍棄一切追逐到天涯海角也要復仇。
他們的思想當中貫徹著這種偏執,視許多目標與在里加爾人看來刻板的堅持為比生命更重要的事物。如若說里加爾的騎士們口中重于生命的榮譽只不過是給自己貼金的虛偽說辭,那么月之國的武士就確確實實地是將某種東西貫徹進了靈魂之中。
盡管這種傳統文化并不是完全美好之物,但不可否認的是,正是因為有著這種近乎狂熱的精神理念。
一部分的武士才得以在沒有外力護佑的情況下,克服環境的影響,一心一意地。
只為擊殺仇人而來。
“咚咚咚咚——!!”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后不遠處響起,轉瞬之間已經近在咫尺。哪怕有著符石減重,背著洛安少女的花魁仍舊難以走得很快。騎馬的武士在意識到被引誘開而回歸時,三人才剛剛來到充滿戰斗痕跡的昏暗荒野上。
亨利遠遠地就聽到了聲音,但他仍舊還是從腰包當中掏出了符石。
裂隙通往正常世界的入口肉眼難以辨明,只有以魔力覆蓋雙眼時能察覺到流動的方向。所以為了穿過它,賢者首先必須使得這個裂口變得肉眼可見才行。
方法很是簡單粗暴,正如任何生物都會因為外來的魔力而感到不適一樣,這個如同活物一般的世界也會如此。
造價高昂的符石上原本精雕細琢的秘銀符文被亨利用匕首蠻橫地破壞,在僅僅5秒鐘不到的時間內他燒掉的錢可以武裝50名重裝騎兵。
寶石內部蘊含的本應以特定形式散發出來的魔力因為通道被破壞的緣故開始以極為不穩定的方式釋放出來,而賢者將它們準確地丟向了缺口的所在。
“嘭!!!!”沒有調配成特殊形式的無屬性魔力對人類而言只是像短時間內空氣被抽干一樣難以呼吸,但對這個詭異的世界而言卻不僅如此。
“轟!!!”耀眼白光閃爍之后整個場景都似乎出現了扭曲,空氣之中的黯淡紅色光芒被驅散緊接著一道由無數白光閃閃的碎片組成的大門在櫻的面前打開。
“呼——!!”冷冽的寒風從光門的另一端吹進來,驅散了悶熱的環境也使得人頭腦清明。
櫻回頭看向了亨利。
“走。”而賢者握緊了單手刀回身迎敵。
能夠順利完成往返的武士僅有18個人,為首的赤甲武士在看見亨利的一瞬間就明白這正是他苦苦追尋的敵人。
“封鎖住,別讓那女人跑了!”他的思想不知是否受清澈的魔力影響變得敏銳了起來,一眼看見高大的異邦人攔在他們面前的模樣他就明白了對方的要害是正在逃亡的兩個女人。
光是斬殺是不夠的,要讓對方也體會失去至親之人的痛苦。
“殺!”余下的17名武士當中有14人散開從兩側劃出半圓形在錯開了友軍的同時向著斜前方的櫻與米拉張弓搭箭,緊接著毫不猶豫地就松開了弓弦。
“咻咻咻——”從多個角度襲來又被光門強烈的光照與周圍黯淡景物的明暗對比所掩蓋,哪怕是亨利也沒有信心能全部遮攔,但這并非他無動于衷的原因。
“轟——!”強而有力的弓矢在靠近到光門附近的地方就被從中涌出的寒流擾亂,胡亂飛舞著最終零散地落到了地面上。
“氣流嗎。”赤甲武士注意到了問題所在,因此進一步地下令:“舍棄弓矢,采用近戰!”他大聲地喊著,而已經當先沖出去的武士們立刻齊刷刷地丟掉了手中的大弓,拔出了腰刀。
“殺!!”戰馬奔馳,而武士們端平了手中的長刀,刀刃向前,根本無需揮舞,只是借著馬匹的沖鋒就足以削落人的首級。
一匹馬,是一位騎士或者武士最為忠實的戰友,也是最為強力的武器。
哪怕只是月之國相對而言更加嬌小的戰馬,也足有400千克的重量,遠超絕大多數的人類。
也正因如此,騎兵在沖鋒時必須考慮到友軍的方向,避免發生碰撞。
騎兵的沖鋒確實十分強力,但與其它所有的兵種、戰術還有武器一樣——戰斗并非是以絕對的強弱定輸贏,而更像是適者生存。
掌握環境,是一門基礎課程,尤其是對于缺乏后勤支援的傭兵職業來說。
這是之前武士們曾奮戰過的戰場,哪怕因為周圍能見度的關系其他人無法看清,但在有著夜視能力的賢者眼里,滿地的死尸與掉落的兵器卻都清晰可見。
“咻——!!!”于是沖過來的武士們就只看到那個異邦人用力地往地上跺了一下腳,緊接著一支長槍就翹起在了為首的一名武士面前。
“停——嘭!!”聲音戛然而止,被槍尖準確命中前胸的戰馬沖鋒的勢頭一頓之后整個橫著摔了下去,而后面沖過來的其他人則接二連三地被友軍絆倒。
“下馬步戰!”另一側反應過來的武士們匆匆忙忙停下了戰馬,但賢者卻已經先他們一步殺了上去。
“嚓——”亨利以極快的速度欺身靠近,在下馬的武士舉刀之前就握住對方手腕緊接著以單手刀的配重球砸中面門。隨后單手折斷了對方持刀手的同時用腳尖挑起落地的長刀,轉身把單手刀插進了另一名高喊著“外人受死!”高舉長刀的武士喉嚨之中并且順手接住挑起在半空中的長刀。
“當——嚓嚓嚓——”緊接著在用長刀與第三人交鋒的一瞬間變換了角度以西海岸人常有的方式向前突進,這名武士想要抽身后退但速度不及賢者堪堪想要避開亨利卻在中途變換了角度直接以蠻力壓歪了對方的刀并且切開了他的側頸。
“嚓——”他接著又換作單手持刀在第二名武士倒下的過程中重新拔出了插在他喉嚨上米拉的單手刀,然后在用從武士那兒奪來的長刀格擋住第四名武士的攻擊同時副手刺中了他腋下的漏洞。這名武士穿著護喉無法襲擊要害,他吃痛哼了一聲卻不退反進往前壓來試圖用生命為隊友的攻擊爭取時間,但亨利可不只有兩只手能動,他直接抬起一腳踹在了對方的胸甲上就讓他滾出了好幾個圈。
刀、長槍、匕首、拳頭。
身著護甲的武士們在亨利的面前卻感覺自己像是脆弱的嬰兒。
月之國更為輕型的護甲相較里加爾板甲有著更多的縫隙與弱點,哪怕不瞄準這些地方,只是以鐵條防護的護臂也完全難以承受得住賢者的一身蠻力。
哀鴻遍野。
電光火石之間,已有十人以上的武士傷亡慘重。
但亨利還是慢了一步。
“放下手中的武器。”在友軍用生命爭取時間的空檔,赤甲武士領著尚且殘存的其它幾人一起繞道攔在了背著米拉的櫻面前。
“咔——”他摘下了頭上有著華麗黃銅裝飾的頭盔丟在地上,一頭黑藍色的長發在光門流進來的寒風之下胡亂飛舞。
周圍余下的四名武士將手中的長槍對準了沒有著甲的花魁與洛安少女,只需向前一捅,二人就會香消玉殞。
武士垂下了手里的大刀,看向這邊的表情像是他大仇已報。
但賢者卻沒有看著他。
“醒了嗎。”他忽然開口這樣說著,而櫻也這才注意到自己背后的白發女孩體表似乎已經不再發著高燒。
“我——”仍舊感覺腦袋有些迷糊的洛安少女睜開的雙眼散發著魔力的藍光,她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盡管頭腦迷糊,但作為戰斗職業者的本能卻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從這種危機當中脫離。
所以她開口,也不知是因這寒風吹拂想起許久之前曾也是在一個寒冷的日子里所經歷過的事情還是如何。
“任何學習,最初都是由模仿開始的。”
“小嬰兒的咿呀學語,小女孩模仿母親的樣子穿上長裙。”
“魔法其實,也并不例外。”
曾結伴而行的精靈魔導師的音容笑貌,在很長很長的時間過后,又再一次浮現在了眼前。
“風在吹。”她半夢半醒地說著。
“聽吾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