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言。
一行人之間的空氣有些尷尬,白發的大蘿莉低垂著頭,只是安靜地坐在這輛黑色馬車的一角,不言不語。
亨利和愛德華還有埃德加三人僅僅粗略地打掃了戰場,將死尸拉到了道路的兩側就沒再做些什么。雖然這些傭兵的裝備、個人財產之類的東西收集起來或許可以成為一筆不小的收入,但眼下急于趕路的眾人并沒有那個空閑時間和多余的載重空間去收集跟攜帶它們。
所以除了幾匹沒有逃走的馬和紫牌傭兵的那輛黑色的敞篷馬車以外,其他的東西也只能是留給后面可能路過的商人跟旅客了。
更換了的這輛馬車有著更好的質量,因此行進起來的速度比之前要更快一些。
在短短十來分鐘的戰斗當中,賢者一人就殺掉了絕大多數的傭兵。他們并沒有留下活口,盡管戰斗到最后許多傭兵都已經嚇破了膽轉過身就打算逃跑,也是被一一追上殺死。
描述起來有些殘忍,但這卻是必須做的事情。
人類這種生物擁有許多值得稱道的品質,但同時的,一些不那么美好的東西也相應而生。
僥幸心理是幾乎每一個人都會存在的東西。沒人能夠保證接下去的時間之內他們就不會受到攻擊,而異常諷刺的一點就是,假使你出于仁慈放跑了這些襲擊者,你不但不會獲得他們的感激,還會因此面臨更多的襲擊。
原因就好像我們所說的那樣,心存僥幸。
前面那個人襲擊了他們,那些人雖然很強,但他沒有被殺死而是逃跑了,那么我如果去襲擊的話會怎么樣呢?
只要有一絲渺茫的希望,在豐厚的利益誘惑之下,就會有人前赴后繼地來攻擊他們。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輸了只要求饒就可以保命,而如果贏了,則可以獲得豐厚的酬勞——亨利和愛德華選擇不留活口的原因就在于此,這些明顯是逃跑過程中從背后被殺死的傭兵的尸體就那樣被遺棄在道路的中間,包括四名紫牌傭兵在內三十二具尸體躺滿了整段的路面——留下了一個清楚的信息:
別來惹我們,我們不留活口。
它足以讓許多人知難而退。
……
沉默的氣氛繼續彌漫,加上從戰死傭兵那里順手牽來的戰馬,包括拉車的馬匹在內一共擁有七匹馬的隊伍以驚人的速度向前邁進著。
身份已經暴露,那么自然也沒有必要再扮演普通的商人,一行人不斷地將兩側因為擔心貨物與馬車損壞亦或者馬匹過于勞累而不敢全速前進的商人馬車給甩到了身后,沖刺的模樣引起了許多注意,不少商人都下意識地朝著身后看去想要瞧瞧是否是有盜匪在追趕。
極力縮短了路程,顛簸的馬車讓坐在上頭的明娜、愛德華還有米拉三人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一般,但白發的大蘿莉依然只是低垂著頭,偶爾像是正在做噩夢的人一般一驚一乍。
距離飛快地縮減,等到踏上旅途的第十天時,早晨醒來就可以看到整個天空都變了顏色。
外頭陽光明媚的時候,在格里格利大裂口里頭看到的天空是灰色的;而在冬雨來臨的時刻,這里的白天與黑夜無異。
“轟咔——!”
出發前就有的下雨跡象,似乎是直到這一刻才追上了急急出行的眾人。
淅瀝瀝的大雨傾盆而下,順著峽谷兩側的峭壁流到地面上,使得整條道路都變得泥濘難行。
“噠、噠、噠、噠。”幾人都披上了防雨的斗篷,冬雨來臨驟降的溫度使得口中呼出的氣息都變成了白色的霧氣,馬車的黑色車輪深深地軋在了浸水變軟的泥土之中,行進開始變得緩慢而又艱難。
烏云密布的頭頂投不進一絲一毫的光芒,前面的商隊有人為了增加視野而燃起了火把,但在傾盆大雨之中即便是浸過油脂的它們也很快就被撲滅。
刷拉拉的巨大噪音之中似乎有人在破口大罵著一些什么,七人保持著警惕繼續前進,冰冷的空氣和沁涼的雨水從斗篷的縫隙灌入,胯下的馬匹不耐煩甩了甩頭使得雨水四濺,車輪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在一片沉默之中獨樹一幟。
“前面有光!”明娜忽然高聲喊道,被接連不斷的雨水折射的朦朧的灰藍色光芒之中,越過這一側扭曲的道路,忽然來到了一片稍微廣闊一點的土地。
“好像可以避雨!”因為大雨傾盆,金發少女只能大聲地這樣喊著,愛德華點了點頭,周圍騎馬的四人也隨著王子的指揮調頭走向右側。
“轟咔咔——”閃電劃過天際,紫白色的影子讓兩側峭壁上的灌木投下了可怖的影子。因為這瞬閃即逝的光亮,其他幾支商隊也注意到了右側的這個巨大的石壁空間,于是也朝著這里走來。
亨利他們并非第一個前來的,一些火把散發出橘黃色的光芒——這正是吸引他們過來的光亮。逐漸靠近變得愈發清晰起來的右側峭壁顯現出了具體的輪廓,那是一個相當巨大的巖壁空間,里頭已經有十來隊商人在停留小息,一些剛剛走進來的人正在用力地擰干自己的衣物。
“嘩啦啦——”馬車帶著一大灘的水跡進入了這個巨大的空間之中,火光倒映著許多的影子,不少旅行商人已經在篝火上架起了鍋子燒煮著食物。
“好大……”明娜小聲地感嘆了一句。
有著明顯人為開鑿痕跡,但更多的卻似乎是風化以及雨水沖刷形成的這個巨大的巖壁空間——姑且叫它大洞窟吧——可以容納得下數百余人,過去的旅人們顯然也曾經在這個地方休養生息,從占據了比較靠里的位置那一隊年齡較大的也沒有他們這么狼狽的商人就可以看得出來這個地方并非鮮為人知——顯然對方在發現天氣要變糟的時候就直接來到這里避雨。
那種余裕只有經驗豐富熟悉此地地形的人才能夠擁有——想到了這里,明娜轉過了頭,看向了亨利。
“我也不是萬能的。”賢者顯然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于是聳了聳肩。
大洞窟的內部地形要比外頭稍高一些,雨水只能淹沒到靠外的部分,因此略微深入一些,眾人就再次踩在干燥的泥地上面。
幾座明顯已經廢棄了的破爛木制小屋存在于大洞窟多層結構稍微靠上的部分,亨利抬起了頭,眼尖的他注意到那上面還有一個已經褪色了的白色印記。
那是洛安人的印記,它的存在代表了曾經向東進發前去掠奪的洛安人也曾在此休息,只是正如這已經朽爛了的木屋一般,今日的洛安王國也不復存在。
“噼啪、噼啪。”受潮的樹枝燃燒發出了陣陣的聲響,商人們各自和各自的旅伴待在一起,在這個隔絕了傾盆大雨的巨大空間之內,享用著自己熱騰騰的食物,并且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伙伴交流著。
亨利褪下了皮靴,一旁的其他人也是如此,他們從防水的皮包里頭掏出了柴火,因為雨勢過大,靠外的木柴仍舊有一部分被弄濕,不過只要將它們插在火堆的旁邊利用熱量烤干就沒有問題。
水分太多的柴火是不能拿來燃燒的,因為它們一燒起來就會冒出大量的嗆人的濃煙,令人咳嗽連連。
“嘩啦——”盡管有著防水的披風,靴子也還是積了好一層水。明娜回到馬車那邊拿起了鐵鍋,她往回瞧了一眼沉默不語地擰著衣角的米拉,然后招了招手,女孩抬起了頭,愣了一會兒,接著跟著她一起向著靠外的地方走去。
她路過亨利身邊的時候轉頭看了賢者一眼,但并沒有說些什么,只是又接著小步跑去。
“……”亨利回過了頭,看著兩人提著碩大的鐵鍋向著遠處走去的身影,也只是沉默著解下了大劍的皮帶,將它放在了旁邊。
“嘶……啊。”兩名受傷的近衛騎士開始互相檢查起彼此的傷勢來,被雨水淋濕的繃帶如果繼續纏著顯然會導致傷口發炎,但已經和皮膚黏在了一起的它們拆開的時候也是讓二人一陣連吸冷氣。
兩人的傷口都不算太深,雖然劇烈動作起來仍舊會感到吃痛,但所幸并沒有炎癥之類發生,這會兒又換上了干凈的布條層層纏繞。
“咚——咚。”連續一段時間的沖刷,從峭壁上流下來的雨水十分地干凈,裝滿了水的鐵鍋有著相當的重量,兩個女孩一人一手吃力地將它提了回來。
埃德加上前一步接過了它,而我們的王子殿下則是從馬車上取下了層層包裹的食物。
他們用多余的一件披風蓋住了那些沒有放進防水皮包的補給,因此食物并沒有被雨水淋濕,還可以正常食用。
至少需要兩周時間才能結束的旅行,除了常見的面包以外,一行人還帶上了不少磨碎的谷物加上土豆做成的便攜干糧。
已經開始發硬的面包現在吃起來的口感不如之前松軟可口,因此將它們揉碎了放進鍋里煮成面湯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新鮮的食物沒有太多辦法熬過這一段的旅程,余下的可以添加進去的也就只有腌制的咸肉了。
待在瓦瓦西卡,吃的是咸肉;離開瓦瓦西卡走了一個多星期,吃的還是咸肉。
盡管除了咸以外幾乎沒有其他任何的味道,并且又干又硬嚼起來也要老半天才能吞下去,這些咸肉也是長途旅行時絕無僅有的蛋白質的來源了。
把咸肉放進鍋子里頭和水還有其他東西一并煮上一段時間,釋放出來鹽分和蛋白質同時也讓它變得松軟一些是大部分人會做的選擇,畢竟直接吃的話實在是太費勁了。
在格里格利裂口之中你別指望能夠有什么新鮮的獵物去捕獲,畢竟這里生活著的多是能夠在峭壁上走步如飛的爬蟲,而即便你設法捕獲到了它們,絕大多數的爬蟲嘗起來也相當的惡心。
簡陋但還算可以入口的咸肉面湯隨著火焰的灼燒逐漸散發出了陣陣的香味,一縷白煙緩緩飄向大洞窟的頂端,端著熱騰騰的木碗,七人沉默地品嘗著這個漆黑上午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