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覆水難收
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探究或是疑惑,停留在她身上一會兒,又游走到別處。只要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就會有這樣的感覺,剛開始的時候玲瓏還覺得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自在,后來就習慣了。
話挑開了說,也許他們都沒辦法從對方那里得到最想要的。
其實她也不是一定要什么答案,有些事情勉強不了,況且,這些年在一起的感情她不能當做沒有,也不需要魚死網破的激烈,她只是有那樣的擔憂和疑慮,希望他能夠看明白。至于他要怎么想,從來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清寧殿的書房中,皇帝在堆滿奏折的書案前提筆,玲瓏隔著水晶簾子望過去,見他時而凝神思索,時而眉頭緊皺,處理事情的時候很是沉著。玲瓏偷偷瞧過,他提筆批注的時候速度非常快,字體也比她好看,可以想象在他腦袋里各種思緒飛快轉動,和平時嬉皮笑臉判若兩人。有時候目光冷凝深邃,還會讓人覺得隱隱有威壓迫面,不知道他在朝中面對大臣時是怎樣。
忽而抬眸回望,兩人的目光相接,玲瓏雖然微驚卻并不慌亂,敢看難道還不敢讓人發現么,相望片刻,低下頭做自己的事。所謂愛情,所有新鮮激動都冷卻的,最后求的只是相守安穩吧,何況對于玲瓏而言從來都是被動,所余甚少的激情大概也在起初的懼怕中抵消了。
門外屋檐下響起“噔噔”地腳步聲,抬頭就見一個園滾滾的棉求朝滾了過來。
“娘!”阿曦脆生生叫道,帶著身后風雪熊抱上來。奶娘宮女們都在門外垂首行禮。
“小搗蛋鬼,跑哪玩去了?”玲瓏伸手摘下他的虎頭帽,又拍落他身上的雪花,指了指里面。小聲道:”噓。你爹爹還在忙,小聲些。”
阿曦在玲瓏懷里蹭了蹭,探頭見他父親確實在寫字,乖巧點了點頭。
“娘,奶奶讓你過去一趟。”阿曦自己手腳并用爬上玲瓏膝頭。早上玲瓏把他送到李太后那里。剛從漪瀾殿回來。
玲瓏挑了挑眉毛,“今日在奶奶那里沒有淘氣吧?”
阿曦晶亮的大眼睛一閃一閃,道:“我可乖了!”
玲瓏摸了摸他的頭,笑道:“鬼機靈。”起身朝內室福道:“皇上。臣妾要去一趟漪瀾殿。”
皇帝已聞聲挑簾出來,抱起阿曦溫聲道:“誒,又重了。”轉身對玲瓏,“早去早回。”
雪地里行走有些艱難。素蓮攙著玲瓏一腳深一腳淺前行,經過泰安殿,里面似空寂無人一般安靜,連在外面守衛的宮人也少,風飄雪下,至漪瀾殿前,白檀在外迎候。
綺公主安然在李太后膝下,粉紅的面頰笑意盈盈,見玲瓏進來,便朝她笑笑。
“我去凌煙閣找阿煦,娘和玲瓏說話。”說完就轉身出去,廖姑姑翠鳴她們抱著斗篷跟出去。
屋里暖融融的,仿佛還是春天,李太后撐在軟靠上,憐愛一笑,道:“這孩子,過幾年都要嫁人的還這么毛毛躁躁的。”
玲瓏盈盈福了福,上前接過云清手里的手爐撥了撥,安置到太后膝上,道:“太后娘娘這么寵愛公主,難道不讓她多留幾年?”
李太后閑適地攏了攏自己的鐲子,瑩瑩光暈襯在她豐潤的手腕上十分柔和,笑道:“只怕女大不中留,你也該和家里通通氣,早些作打算。”
綺公主和李煦兩個一起長大,沒事就成天在一塊,相互心意旁人都能瞧出幾分,李太后是公主的母親,就更不用說。李煦這兩年在翰林院供職,雖只是沒什么品階的文職,卻很是上進。若是將來能在翰林院有一席之地,正好能迎娶公主。
本來嘛,公主的駙馬不在官高爵貴,只要有出身就行,李煦出身不見得好,但是李太后仿佛不是很在意。
兩人心照不宣相視而笑。
白檀端來香寮自制的杏仁潤手脂給李太后,粉白的小瓷罐子乘著,玲瓏側身嗅了嗅,一縷幽蘭之息縈繞在鼻翼,笑道:“這個味道,是娘娘新調出來的吧,從前按這方子制手脂都不見這么好聞。”此種手脂的方子甚為簡單,只需杏仁、天花、豬胰、大棗用酒侵泡,時日夠了即可用。因此冬日里常用,玲瓏以前也沒少蹲在爐子前燉這幾樣材料。
李太后也嗅了嗅。
白檀笑道:“是公主和若涵小姐調出來的,特意讓奴婢端過來給太后試一試,貴妃娘娘鼻子真靈。”
李太后笑了笑,道:“阿綺那孩子沒個定性。平日跟我我在香寮里她總嫌那兒瓶瓶罐罐多,自個兒去玩倒也挺像樣子。”
“那是公主聰慧。”
李太后眉心微微一動,冉冉而笑道:“說起來還是若涵那孩子有些耐性,阿綺和她在一塊正好磨磨。”她緩緩瞇起雙眼,喚道:“玲瓏。”
“恩,娘娘?”
光澤華潤保養得很好的玉手扶上玲瓏肩頭,李太后溫和道:“這幾年宮中子嗣仿佛不如前些年衍繁,聽說皇帝最近經常回去你那里,其他嬪妃倒不愿見了。”
即便是不愛管閑事的李太后也要過問了,玲瓏知道她一定會問,謙卑道:“臣妾無德。”
李太后一笑,道:“皇帝愛寵誰是他的事哀家懶得管,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你與九郎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玲瓏微微一愣,頷首道:“還在娘娘身邊時。”
李太后點頭,“我猜也是了,那時竟不見你露出一星半點,想來你該是無意吧。”
玲瓏坦白道:“皇上風姿俊朗,臣妾又不是神仙,況且那時年紀還小。不過一直記得娘娘教誨,安分于己任。”
李太后深深看她一眼,嘆口氣道:“也好,哀家當初正是看中你這一點。外面有人遞消息進來。這幾年皇帝因顧念先去的皇后沒有廣選佳麗。可內廷不可長久空虛,是時候該進些新人了。”
乍聽得太后這樣講,玲瓏居然心神平靜,不知是不是這種日子過久了已經習慣了,漸漸不覺得要與別人分享丈夫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真不可思議。
神思悵惘間。太后又道:“族中想送若涵入宮,這事你怎么看?”
玲瓏勾了勾嘴角,李若涵常入宮到漪瀾殿陪伴太后,玲瓏親眼見她從一個怯弱小兒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李家有此打算她也猜到幾分。比起驕縱的李惜玉,作為遺孤的李若涵更好掌控,且要出身有出身。
他日若皇帝再封后,玲瓏的宮女身份會是一大阻礙。李若涵若能入宮為妃,情況就不同了。
“太后為何有此一問?”
李太后悠悠望著遠處半開的小窗,幾粒碎雪倏忽飄落,留下匆匆身影,她目光擔淡然,道:“皇上寵你,哀家并無話說,然而宗族鬩墻之事卻不愿再看見,哀家老了,許多事情也懶得去管。”
玲瓏細細看著太后,比起皇帝剛登基那會兒她似乎真的老了許多,不知何時額角已經開始有細細的皺紋,雖然不明顯,然而在疲憊的時候總會顯出些頹態。
袖邊的風毛極其軟和,搭在手背柔軟一片,玲瓏靜靜道:“臣妾覺得可行。”
有片刻沉默,李太后眼見她表情沉靜無波,想到皇帝常去她那里,宮妃中嫉妒不滿之聲不少都傳到漪瀾殿里,但瞧玲瓏的模樣,并不似盛寵之中嬪妃該有反應,有幾分了然。她少時入宮,一生看似平順尊貴,實則坎坷蹉跎只有她自己明白,如今兄長回京,兒子帝王之位日益穩固,宮中無人可撼動李氏的地位,可謂無甚所求,更不愿再多插手兒女之事。
便隨口道:“你去和其他兩位妃子商量商量吧,前朝應當很快就有消息,若能在她們入宮前擢升兩個德行操守尚佳的人填充妃位,就再好不過。”
算起來自皇帝登基那一批人入宮,幾年爭斗磨滅的人也不少了,連妃位也空出兩個。玲瓏應了聲,略閑聊了幾句,出了漪瀾殿就往蘇青盈的合歡殿去。
恰好今日怡妃的姐姐蘇青文入宮陪伴,玲瓏到時她們兩人正圍爐閑話。
“要是知道蘇夫人今日入宮與妹妹說話,我就明日再來了,不然擾了妹妹的興致。”
蘇青盈身上只穿著家常的襖子,略施脂粉,光滑玉潔小臉有幾分淡淡的憔悴之態,目光掠過玲瓏低垂下去。玲瓏忽而想到最近皇帝都在她那兒,蘇青盈這里自然來的少,合歡殿的冷清大概也漫上了蘇青盈的面容。
蘇青文倒是穿著得很講究,不過她是孀居之身,身上不見艷麗的顏色。湖水綠一襲長袍,外面罩著銀青貂皮云繡褂子,身下是銀白籠紗裙,白色的籠紗罩著裙子上堆疊的珠光,居然不顯得臃腫,如雪中一縷白梅,有潔白之質卻還多出一段冷香。
“李姐姐哪里話,我與姐姐也不不過閑聊,李姐姐來了正好一塊湊趣。”
遂讓玲瓏上座,天色不早,玲瓏也不多讓閑話,開門見山道:“適才從漪瀾殿回來,太后娘娘知會我說宮中該添新人口了,只與妹妹先說一聲,正經該如何還要尋個日子與景妃妹妹一同商討。”
因這消息并不要緊,若有風聲朝內外皆聞是遲早的事,玲瓏也讓支開蘇青文。
蘇青盈聞言身上微微一震,蘇青文眸光幽幽不語。
“這......這回是當真么?”
“太后娘娘知會我的,自然當真,如此一番辛勞難免,妹妹可要擔待著。”蘇青盈面色似乎蒼白了幾分,玲瓏再次好奇起來,看她心屬皇帝又不是能
看開的,當初進宮到底懷著怎樣的心情。
蘇青文輕輕咳了一聲,玲瓏向她望去,她笑道:“妾身在宮外常聽說貴妃娘娘容姿萬千,甚得皇上喜愛,今日有幸一見,娘娘賢淑大度更令人佩服。”
她和玲瓏曾在林松見過一次,她有意遮掩玲瓏也不提,笑道:“為皇上分憂是妾妃應盡之責。”
通了消息也不在合歡殿逗留,踏著小雪回到清寧殿。屋里燈火昏黃,見他立在燈下,似乎在等自己歸來,玲瓏嘆了口氣,平平淡淡未嘗不好,外邊再怎么紛爭就算了,和這人一起只愿平淡如水。
他不再問,她愿意扮演好貴妃這個角色,她沒有無欲無愛的絕然,只想輕松些,再淡薄些。至于心,若能收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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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中的末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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