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蝶兒是哭著回張氏的院子的。
她拿著帕子捂著臉,一路嗚嗚的哭著,進了院門更是哭得極其傷心,沒有去跟張氏回話便直接回了自己的小屋子,爬到床上又是一頓痛哭。
張氏聽到聲音叫小丫頭金錠兒過來瞧她,金錠兒勸了一陣子,見金蝶兒只是哭,也沒了法子。便嘆了口氣回去跟張氏說。張氏終究是忍不住,親自過來問著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蝶兒方把碧蓮說的花泥鰍在莊子里趴在陳大富女人的窗戶跟前睡著了,被陳大富撞見的事情說了出來,又哭著說自己命苦,怎么就許了這么一個混賬。
張氏問到最后才發現金蝶兒根本就沒去見花泥鰍,聽了這事兒心里有氣,一路哭著回來了,便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金蝶兒罵道:“你這個糊涂的東西!叫你去做什么了?你聽了幾句歪話就哭著跑回來?你說我怎么就養了你這么個糊涂沒用的東西?!你還有臉在這兒哭呢……”
金蝶兒被張氏一頓臭罵,心灰意冷,再也沒有了之間的那股往上爭的心氣兒。
張氏無法,只得另想法子安排人去見花泥鰍,花了好一番心思才弄清楚莊子里的事兒,原來是陳大富根本就沒敢給柳雪濤用那個斑斕菇。
于是張氏又有了幾分底氣,瞅著盧俊晨一個人悶在屋子里的時候便把事情跟他說了,并冷嘲熱諷的說了些話,方把心中的悶氣解了。幸而盧俊晨是個性子極其冷淡的人,張氏怎么說他,他都無動于衷,任憑她說了一頓,自己覺得無趣也就罷了。
柳明澈和趙玉臻回京,柳雪濤又給哥哥打點送行宴,因為趙玉臻身份特殊不便來家里,盧俊熙便親自出去在紹云縣最好的酒樓定了一桌酒宴為二人送行。
因為是柳雪濤的緣故,趙玉臻和柳明澈才同意盧俊熙的送行宴,所以這頓酒宴少了柳雪濤是不成的。雖然盧俊熙心里極不舒服,不愿柳雪濤一個婦道人家回到了城里還要拋頭露面的去酒樓,但柳明澈畢竟是柳雪濤的親哥哥,兄妹二人感情至深,柳家任何人在柳雪濤心里都比不上這個哥哥,所以他又不忍心掃了她的興。
柳雪濤早就猜到了這個小氣男人的心思,于是換了一身男裝從屋子里出來,在盧俊熙跟前轉了一圈,含笑問道:“盧大少爺,請看看在下這身裝扮是否適合身份?”
盧俊熙見柳雪濤素顏相對卻眉如墨畫,鉛華不染卻鬢如刀裁,俊秀溫潤輕靈可愛,即使穿了一件石青色團花長袍,一樣帶著那份清雅嫵媚的動人神態,一看就是女扮男裝的富家小姐,于是嘆了口氣搖頭說道:“你這身打扮走在大街上,紹云縣所有好男風者比如蒼蠅見了血一樣,一個個兒把那隊伍都能從嗽芳閣門前一字排開,堵了那一整條銅雀大街。”
柳雪濤見他還是別扭著個臉,無奈的嘆道:“你該不會讓我把臉上抹上一層鍋底灰出門吧?那樣的話估計沒什么蒼蠅把我當成什么血。”
“呃——算了,是我說錯話了,你又重復什么,說的我都有些難受。你也別穿這男人的衣裳了,本來就是女兒家,穿什么男人的衣裳?好好地打扮打扮,難道我的媳婦是見不得人的嗎?出個門還得換男裝。”
柳雪濤心底驚訝,瞪大了眼睛看了盧俊熙一眼,確認道:“這可是相公說的?”
“是我說的!”盧俊熙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揮手對旁邊的兩個丫頭說道:“你們兩個把你們少奶奶打扮的漂亮一些!好歹是咱們盧家的當家少奶奶,怎么能和那些庸脂俗粉相比?咱們可是巾幗英雄女中豪杰,男人也比不上的!今兒讓淑芳閣的那些兔崽子們也見識見識。”
紫燕和碧蓮對視一眼,忍著心中的笑上前福了福身,方扶著柳雪濤又進了臥室,經過重新一番梳洗打扮,柳雪濤再次出來已經是一個雍容典雅端莊得體的大戶人家少奶奶的裝扮。
簡單的發髻梳的一絲不茍油光烏亮,簡單的珠翠首飾卻都是挑的上等的翡翠,不華麗但卻透著隱隱的貴氣。衣裳也是素淡的淺橘色,因為還在孝里,所以衣襟上繡的是白色的橘子花,又特特的在衣襟上別了一枚大珍珠鑲嵌的胸針。
盧俊熙滿意的點點頭,拿過那件豆綠色暗繡竹葉鳳尾紋的斗篷來給她披上,方攜著她的手出了旭日齋,在二門處上了馬車,帶著幾個心腹家人往淑芳閣去。
去淑芳閣的路上經過一家繡莊,柳雪濤讓馬車停下,吩咐跟在外邊的婆子去后面的車上說給紫燕,進去拿了東西再去淑芳閣伺候。
盧俊熙便好奇的問道:“是什么東西非要在這種時候去拿?一會兒到了淑芳閣還得叫人放著,不如回來再取正好帶回家去,不好嗎?”
柳雪濤笑笑,搖頭說道:“我給世子爺準備的一些風儀土物,回去給王妃和夫人們玩兒的小玩意兒,難道相公都不許送?”
盧俊熙忙擺手笑道:“娘子心細如發,為夫自嘆不如。”
因對方身份尊貴,所以盧俊熙定了淑芳閣最大的雅間,而且早就吩咐過這里的掌柜的,所有的菜色都必須是本地的特色,但又不許丟了面子。
因為盧家是本縣的大戶,盧俊熙銀子給的又多,所以掌柜的熱情周到,早早的預備了上等的好菜和精致的點心果子,滿滿當當的擺了一大桌子,又命自家的女人帶著兩個小丫頭在雅間里伺候,竟不讓所有的伙計靠邊。這一點連一向挑剔的柳雪濤也極為滿意。當時便讓趙嬤嬤拿了五兩銀子賞給了老板娘,并吩咐她待會兒貴客來了要小心伺候,而且今兒在這里所聽見的看見的,都不許到外邊去亂說亂傳。
那女人忙連聲答應著,又是磕頭謝恩。
趙玉臻和柳明澈隨后也就到了。柳明澈見自己的寶貝妹妹在家里休息了幾天后氣色恢復,穿了一身有顏色的衣服,整個人都顯得精神了許多。也就放了心,之前對盧俊熙的些許不滿也都拋開去,反而又擔心自己走后,盧俊熙或許會因為自己心里不痛快而不能好好地照顧自己的妹妹,便對他和顏悅色了許多。
趙玉臻此時乃是第三次見柳雪濤,第一次她一身重孝,第二次她一身男兒裝。今兒總算是見到了她本本色色的女兒家的風采,一時也被她清雅不俗的氣質打動,心底的那一分遺憾又加重了兩分,只是他從小理智,又有極強的自制力,那點兒遺憾這輩子都會深深地壓在心底,縱然夢里也不提及。
盧俊熙坐在主位,柳雪濤在下面相陪。趙玉臻和柳明澈分作兩邊。
四個人原本已經不再生疏,再加上美酒助興,便越發的少了約束,多了幾分隨意。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后,柳明澈便拉著盧俊熙細心的叮囑:“俊熙呀,不是我當哥哥的夸自家的妹子好。我們雪濤從小兒在家就是父親心尖兒上的肉,可是一絲一毫的委屈都沒有受過的。她性子驕縱了些,有時候也很任性,不過她卻是極懂得道理的,絕不是那種耍賴潑皮之人。你們小兩口過日子,平日里你可要多讓著她點,咱們是男子漢大丈夫嘛,對不對?”
盧俊熙心想,二舅哥呀二舅哥,你直接說讓我把她當小孩子哄著也就罷了,羅嗦這么多作甚?嘴上卻連聲應著,又含笑看了柳雪濤一眼,說道:“二哥這是謙遜的說法,雪濤在家里卻是頂梁柱呀!二哥也看見了,我們家里可以沒有我,卻不能沒有她。她嫁入我們盧家門的第二天,我的母親便把家里的當家大權交給了她。不怕世子爺和二哥笑話,連我都是在我媳婦的督促下用心讀書呢!”
柳雪濤臉皮再厚這會兒也不好意思了,悄悄地瞪了盧俊熙一眼,低聲說道:“哥哥不過是說兩句話,相公卻說了這么多。”
柳明澈和趙玉臻相視一笑,趙玉臻拍拍盧俊熙的肩膀,嘆道:“得了,盧公子,你也另在這兒賣弄你媳婦了。我們都知道你娶了個好媳婦,你得了便宜還賣乖,在這兒饞我們兩個人呢嗎?”
盧俊熙忙拱手笑道:“世子爺笑話俊熙,世子爺什么身份,將來的夫人必定是國公宰相府里的千金小姐,我們夫婦二人不過是鄉野之人,俊熙再放肆也不敢在世子爺面前顯擺……”
“你小子,還別不知足。依我看,我這妹子比那些國公宰相尚書家的小姐都好。那些小姐們只知道關在屋子里傷春感懷,或者忙些刺繡女紅,再好些的,頂多認認賬冊,看看《孝女經》,哪里比得上我這妹子,竟有男兒不能有的胸懷策略,又難得這般懂事。”趙玉臻說著,又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柳雪濤,頗有些不舍之色。
盧俊熙的心里又泛起了一股酸水,于是打了個哈哈問柳雪濤:“娘子,來的時候你說給世子爺準備了些風儀土物,東西呢?怎么還沒拿來?”
柳雪濤忙應道:“應該已經來了,恐怕這會子就在外邊。”于是轉頭讓趙嬤嬤出去問問,趙嬤嬤出去片刻,紫燕和碧蓮兩個丫頭果然捧著兩個大托盤進來,上面堆得滿滿的五顏六色,看上去很是琳瑯滿目的樣子,只是幾個男人又都不知道那些東西到底是什么。
盧俊熙便詫異的看著柳雪濤,眼睛里的意思很明顯:媳婦兒啊,你不像是那種魯莽之人呀,這是弄得什么亂七八糟的禮物給人家世子爺帶回去呀?太寒酸了怕不叫人家笑話死咱們這些鄉巴佬呀?
柳明澈和趙玉臻也覺得很是奇怪。趙玉臻也就罷了,自以為從小在王府長大,不知道外邊的千奇百怪的事物,可是柳明澈就很不明白了,他自己也是紹云縣人,怎么沒見過這樣的風俗土物?
柳雪濤便起身從紫燕的托盤里拿了兩個小小的編織品送到趙玉臻和柳明澈面前,這兩樣東西都是平常屋子里少不了的,一個是用來鉤帳子的銅鉤,只是那銅鉤上卻點綴著長長地一串草編的石榴,不但編織的紋理極像,而且顏色也有十分的像,那樣一串紅綠相間的點綴在鉤子的掛環兒下,很是惹人喜愛。
趙玉臻便細細的把玩著笑問:“這個是什么做的?倒也有趣。閨閣之中定是喜歡。”
柳雪濤便笑道:“這個呢,先不能告訴世子爺。世子爺只拿回去隨便送給府上的丫頭們玩去吧。雪濤另外準備了幾樣比較精致的,是單給世子爺準備了送給王妃玩的,趙嬤嬤——”
趙嬤嬤忙把一個紫色的盒子遞上來交給柳雪濤,柳雪濤便當著眾人的面打開,給趙玉臻看:“這個同那些小玩意兒是一樣的,只是手工更精細些,花的心思也多,上面又點綴了些細小的寶石碎片,世子爺瞧瞧,王妃是否會喜歡?”
趙玉臻看時,立刻驚訝的笑道:“這個福壽連綿的小盆景真是妙呀!難為你們手倒是巧,能把這松枝做的這么細致,又難為這么小的東西,一共也沒有巴掌大,是怎么做出來的呢?”說著,干脆起身去看兩個丫頭手里端著的東西,問道,“這個小筐子上居然是‘蓮開并蒂’?這個小筆架上可是‘馬上封侯’?這個……應該是‘五福捧壽’吧?這個呢?這一串小辣椒又是什么意思……紹云縣的人真是手巧,居然能做出這么好玩的東西來,哎——明澈,之前怎么沒聽你提及過?”
柳雪濤見趙玉臻對這些小玩意也很感興趣,到底是富貴人家的子弟,見慣了金銀珠寶,再見到這些稻草、藤條或者竹篾編的東西都像是見了很新奇的玩意兒似的。于是便笑道:“世子爺問哥哥也沒用,這些東西都是我閑著沒事瞎琢磨出來的。不過呢,這些東西雖然不值錢,不過是我們的一點小心思。”
“雪濤跟世子爺說句玩笑話,世子爺別惱,這些東西都是些不值錢的稻草、藤條之類的東西編成的,不過是取個吉祥意思,再取個巧妙的手工罷了。認真不值什么錢。不過是想著王府上什么珠寶沒見過,那些東西在王妃和各位夫人的眼睛里自然是糞土一樣的東西。而這些呢,雖然不值錢,卻是一些市面上買不到的小玩意兒。也是我的一番心意罷了。若世子爺嫌棄這些東西粗鄙,雪濤便不敢說什么了。”
趙玉臻聽了柳雪濤的話,神思一動,盯著柳雪濤看了一會兒,方微微笑道:“嗯,你的意思,我猜著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