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趕到盧家祖塋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
盧家祖塋占地兩百多畝,埋葬盧家祖先的墳?zāi)怪車N了許多蒼松翠柏,再往外還有一片耕地并十幾戶人家,是看墓守林的家人住的房子。
因為王氏的棺木要和盧俊熙的父親合葬,所以盧俊熙父親原本的墳?zāi)挂淮蜷_。
先是一場繁瑣的水陸道場,然后有十幾個家丁把墳?zāi)乖绢A(yù)留好的通口打開。盧俊熙等人親眼看著王氏的棺木被安安穩(wěn)穩(wěn)的放在他父親棺木的一邊。
在封墳?zāi)沟哪且豢蹋R俊熙跪在地上哭的幾乎斷氣。柳雪濤雖然和王氏沒有太多的感情,但因周圍眾人皆一片哭聲,少不得又陪著掉了些眼淚。
安葬完了王氏,天色又黑了。因為第二日還要上墳,所以眾人依然是在莊子上住一夜。
一切都已經(jīng)接近尾聲,總算是把王氏入土為安。
晚飯都是素菜,柳雪濤原本就胃口不好,連日勞頓更是什么也不想吃。盧俊熙的心里只剩下悲傷,原來憋著的那股勁兒也隨著王氏埋進(jìn)了土里一般,整個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病懨懨的歪在床上,兩只眼睛等著屋頂,什么也不說。
紫燕和碧蓮把小炕桌上的碗碟收拾下去,柳雪濤剛剛也想要去歪一會兒,便聽見門口有婆子回話:“大少爺,少奶奶。姨奶奶有事要求見大少爺少奶奶?!?
盧俊熙沒有反應(yīng),依然躺在床上。
柳雪濤只得轉(zhuǎn)身來在一張半新不舊的椅子上坐下,疲倦的說道:“請姨奶奶進(jìn)來吧。”
張氏進(jìn)了屋子,見著柳雪濤只輕輕地福了福,叫了聲:“大少奶奶?!?
“姨娘不必多禮,請坐吧?!绷噶酥赶率值囊粋€凳子。
張氏便微笑道:“謝大少奶奶賜坐?!闭f著,便款款的坐在那張凳子上。
柳雪濤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瞬間即逝。然后一臉平靜的端起丫頭剛遞上來的熱茶,輕輕地抿了一口,問道:“姨奶奶找我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張氏笑了笑,眼角眉梢流露出一種別致的風(fēng)流之態(tài),“妾身是因為芳菲那孩子來的。”
“哦?芳菲怎么了?”柳雪濤低頭吹著茶,頭也不抬的問道。
“剛剛我從她房里走過,聽見她門口的婆子說,這孩子兩天沒吃東西了,剛才起身的時候差點(diǎn)摔倒。”張氏邊說便悄悄地看柳雪濤的臉色。
“嗯,她和大奶奶感情極深,悲痛傷心,吃不下東西也是常理。你瞧瞧咱們大少爺,這一天了,也只喝了兩口水。受不住了就在那里躺著呢。哎——”柳雪濤長嘆一聲,搖搖頭,繼續(xù)品茶。
“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都應(yīng)該好好地保重身子,以后這個家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還都指望著您調(diào)停呢?!睆埵下犃@樣說,少不得先說兩句場面上的話,緊跟著嘆了口氣,說道:“妾身也是為大少爺和少奶奶著想。大奶奶臨終遺言,說是恢復(fù)了林管家父女的自由身,他們父女已經(jīng)不再是盧家的奴才。這事兒族里眾人都知道了。芳菲那孩子還小,心里只有大奶奶對她的恩情,到底不懂的一些道理。若她真的在這里替大奶奶守靈,那咱們家豈不是被人家指責(zé)‘強(qiáng)人為奴’?這話若是傳出去了,對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的名聲可都不好呢?!?
柳雪濤聽了這話,微微一笑,把手中的茶盞放到一邊,理了理自己寬大的衣袖,說道:“姨娘到底是自己人,有事首先為我們著想。雪濤謝謝姨娘費(fèi)心了。”
聽了這話張氏倒是一愣,心想她這么容易就答應(yīng)了?
柳雪濤看張氏不語,繼續(xù)嘆道:“不過呢。這事兒是芳菲那孩子要死要活的非要這樣,我也沒辦法。若是成全了她,我便落得了不孝的罵名,搞不好還會被人指責(zé)說‘強(qiáng)人為奴’??扇羰遣怀扇?,這以后的日子長著呢,我也不能一天到晚的總叫人守著她,她萬一想不開再去碰一次頭丟了性命……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大少奶奶是為了芳菲的周全,這原本是好事??纱笊贍?shù)那俺滩攀亲钪匾难?。這事兒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滿城風(fēng)雨了,明年大少爺?shù)目瓶伎隙ㄊ軤窟B的呀?!睆埵下犃诉@話心里才有了底,冷笑道,你這小蹄子裝什么賢良,誰不知道你是舍不得那地下那死鬼女人留給那小丫頭的一份嫁妝,才故意把她留在這里守靈,只有這樣才能拴住林謙之那只老狗,拴住了他,家里的那些事兒就攥住了十之八九。老娘偏就不讓你如愿,哼!
“姨娘放心。我也沒想著讓芳菲在這兒呆多久呀。不過是想讓她在這里安靜幾天,穩(wěn)穩(wěn)心神而已。等她想明白了,自然準(zhǔn)她回去呢?!绷难劬ζ沉死锩娲采系娜艘谎?,床上的盧俊熙緊縮的眉頭緩緩地放開,輕輕地咳嗽了兩聲,轉(zhuǎn)過身去面向里面。
張氏也看見了剛剛盧俊熙不悅的目光,讓芳菲在這里守靈的事情,盧俊熙想來也是不樂意的,但當(dāng)時那種情形,他又不能說什么。一是芳菲這孩子太傻,聽了人家?guī)拙湓挶愠敛蛔?,做出這等沖動的事情來,再加上她爹林謙之當(dāng)時也犯了傻,居然去王氏靈前大哭大鬧。才讓盧俊熙有心無力,只得任由柳雪濤發(fā)落了林芳菲之后,他又不得不敲打了林謙之幾句。可如今這情形,柳雪濤說等芳菲想開了便接她回去的話一出口,大少爺好像已經(jīng)滿意了。
張氏想,如果自己再堅持下去,肯定得不到什么好處了,還不如見好就收,趕緊的去辦自己更重要的事情。于是她關(guān)切的看了盧俊熙一眼,悄聲問道:“大少爺不舒服呀?”
“讓他好好地休息幾天也就好了。不過姨娘看看,這莊子上什么東西都不齊備,我這兒想叫人給大少爺燉點(diǎn)補(bǔ)湯都不能,哎……好歹著明天下午就能趕回城里去了?!?
“是呀,這莊子上到底不如家里東西齊全。那請少奶奶和大少爺早些歇息吧,妾身告退了?!睆埵险f著,站起身來又給柳雪濤福了一福。
“姨娘慢走,天黑的很,連個月亮也沒有,叫丫頭們好生打著燈籠攙扶著?!绷廊蛔谝巫由弦粍硬粍樱粗鴱埵限D(zhuǎn)身走了兩步,方對紫燕說道:“去替我送送姨奶奶?!?
紫燕被柳雪濤別有深意的目光看了一眼,心中立刻明白,便答應(yīng)一聲‘是’,跟了出去。
屋門口張氏和紫燕說了兩句客氣話,自己帶著自己的小丫頭回房。紫燕看著她的身影從院門消失,便招手把秀兒叫來低聲吩咐道:“你去悄悄地跟著姨奶奶,看著她回她自己房里睡下再回來。腳步輕著些,別叫人瞧見了你?!?
“姐姐放心吧。”秀兒點(diǎn)點(diǎn)頭,往一側(cè)閃身沿著屋子?xùn)|北角的退步從后院的小門出去,恰好看見張氏從眼前走過,行色匆匆的樣子卻并不往她自己的屋子里去。于是便悄悄地跟在暗影里,亦步亦趨。
紫燕進(jìn)來伺候柳雪濤換下了厚重的衣服,又往火盆里添了幾塊碳,方勸道:“小姐,早些睡吧?!?
柳雪濤看了一眼床上面向里躺著的盧俊熙,淡淡的吩咐了一聲:“你也下去吧。吩咐下去,大少爺剛睡著,有什么事兒都明天再說?!?
紫燕忙福身退下,關(guān)好房門。
柳雪濤方挨著盧俊熙的后背坐在床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盧俊熙往里挪了挪身子,依然沒有回頭。
柳雪濤好笑的看著他,半晌方問:“大少爺這又是跟什么事兒別扭著?”
“我累了,有話明天說。睡覺!”盧俊熙悶悶地哼了一聲,聽聲音便可以斷定,今晚他心里那點(diǎn)兒事兒若不說出來,這一夜也別想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