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後。
初春,江南。草長鶯飛,鳥語滿天。紅花綠草相映生輝,並不因社景蕭條而黯然失色,反似比往年嫵媚嬌豔了許多。草木,必竟都是無情物。
梅谷外山。正值上午,輕紗般的薄霧已然褪盡,青山絕美的肌膚展現陽光下。林中不時傳來三兩聲鳥叫,使得整個梅谷更幽靜無比。被綠樹環繞掩映的一所農舍,卻斜伸出一根細長的竹桿,挑著一個斗大的“酒”字,枯竹編成的竹籬旁盛開著一兩朵猩紅的花。
上午,人們都在地裡春耕,這偏僻的小酒家,又有誰會光顧?老掌櫃見生意清冷,正把手籠在袖裡,坐在櫃檯前打盹。
“得,得得——”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打破了山林的寂靜。老掌櫃睜開惺忪的睡眼,只見一個十七、八歲的雪衣少年騎著匹白馬在店前停了下來。老掌櫃的眼立刻瞪得老大:天,這是誰家少年?
少年一副富家公子打扮,腰墜藍田玉,發別碧玉簪,濃眉下一雙大眼清澈而明亮,一襲白衫隨風輕動。他將馬拴在店前槐樹上,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老掌櫃只覺這四周的山光水色俱被這少年的風采給比了下去,不由瞧得癡了。少年含笑道:“老伯,來一壺好酒,幾碟下酒的好菜。”
老掌櫃回過神來,慌忙道:“公子快請坐,片刻就好。”回頭向店內叫道:“小紅,拿好酒、好菜來。”店內有人脆脆應了一聲:“哎,就來。”布簾一掀,走出一位身著粉紅色衣裙的少女,雖說不上美麗,眉間那幾分清秀之色倒也惹人憐愛。江南女子果然名不虛傳,連普通農家女兒都是如此秀麗。小紅低頭抹桌,暗中將一雙杏眼偷偷打量那少年。一瞥之下,兩朵紅雲頓時悄悄飛落粉腮。
“得,得得——”又是幾匹馬風一般馳來。四個黑衣大漢大步闖進,腰間俱都懸著鼓鼓的皮囊,殺氣騰騰,一言不發地盯著那神色自若的少年。山雨欲來風滿樓。老掌櫃膽怯地畏縮在店角,驚恐打量這來意不善的客人,既不敢招呼,更不敢趕他們走。
門簾又掀開了,小紅端著幾碟野味和一壺酒低頭向那少年走去,並未注意到店門口的不速之客。爲首那人一臉輕浮,向前衝去與小紅一撞。小紅驚呼一聲,手中木盤立刻飛出。少年手腕忽地翻出,一接一送,順著那木盤飛來的力勢將其平穩地放在桌上。姿勢美妙、乾淨俐落。小紅呆了一呆,飛也似的躲進店裡。
少年取出酒菜,細嚼慢嚥,旁若無人。四個大漢見此情形,相互對望一眼,面露喜色。爲首之人粗聲叫道:“快拿酒來!”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朝櫃檯上一按,那銀子頓時陷入桌面。老掌櫃半邊身子都軟了,哪還敢動?
少年頭也不回,左手往身後櫃檯上輕輕一拍,再屈指一彈,那銀子猛地彈起,閃電般擊向黑衣人。黑衣人一驚,身子一側,堪堪避過。少年笑道:“四位一路護送在下,想必早已飢渴難當,何不也過來喝上兩杯?”黑衣人陰陰一笑:“公子竟然喜歡喝酒,不妨多喝兩杯,咱弟兄幾個就不奉陪了。”一揮手,四人頓時走了個乾淨。
布簾又掀開一角,小紅探出頭來,扶起那幾乎嚇暈了的老掌櫃。少年含笑道:“連累老伯受驚了,在下實在抱歉得緊。”小紅忙道:“哪裡哪裡,公子多慮了。”話未說完,忽然想起這話本不該由自己回答,臉不由紅了。
“紅姊,”店門口不知何時又多了位二八少女。這少女雖說不上美麗,卻清秀可人,聲音宛如銀鈴般清脆,黃鶯兒般婉轉,鵝黃春衫輕動,微笑著行來,少年只覺一股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清香襲來,心神都爲之一醉。
小紅似乎與她很熟,親熱地拉著她手:“可情妹妹,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可情笑道:“幾日未曾吃到姊姊做的菜了,小妹心中可難受得緊。”
小紅笑罵:“饞貓,小心把你苗條的身段吃成個大水桶。”可情道:“那也不打緊,誰叫紅姊的手藝那麼高呢?”小紅板著臉道:“少貧嘴,我最怕你拍馬屁了。”一陣風似的跑進店內,取出幾碟精緻的點心來。
可情撫掌笑道:“妙極,今兒可得好好祭祭五臟廟了。”說罷,在那少年鄰桌坐下,輕啓櫻脣,細細品嚐起來。忽然,她一臉驚恐,連筷子都掉在地上,纖指指往店外:“蛇,蛇!”
少年向外一望,果見一條青蛇正在店前一株小樹上緩緩爬行。手一揚,一枝竹筷飛出,“奪”的一聲,正中蛇頭,將青蛇釘在樹上,回頭含笑看了可情一眼,舉杯一飲而盡。
可情站起身來,聲音微顫:“紅姊,瞧,我的胃口全嚇沒了。還是改天再來打擾你吧。”似驚魂未定,目中還夾有驚悸之色。小紅依依不捨地送至店外,與她揮手道別。
不久,那少年也叫道:“老伯,結帳。”一面向腰間香囊摸去,忽地跳了起來——就象板凳上突然長了根釘子,笑容也瞬間凝固——香囊已不翼而飛。忽然想起當可情走過身邊時,腰間隱約鬆了一下,當時也未在意,此時只有苦笑了。身形一晃掠出店去,但見樹林陰翳,哪裡還有可情的身影。正要拔足追去,只聽小紅高叫道:“哎,公子,你還未付帳呢!”想起小紅與可情極熟,心中一動,又掠回店中:“敢問姑娘,剛纔那位可情姑娘住在哪裡?”
小紅秀眉一挑:“怎麼,你打她的歪主意了?”這真是急驚風遇上慢郎中。少年哭笑不得,急得直跺腳:“不,不是,她,她把在下的那個——錢袋拿走了!”他實在不願把那“偷”字用在可情身上。
“哦,是麼?”小紅冷笑道:“你袋裡銀子雖多,我可情妹妹也未必放在眼裡。何況,你有何證據?”少年道:“這個——”小紅冷冷道:“別這個那個的了,你莫不想賴帳?”少年苦笑道:“姑娘莫再取笑在下了。錢財乃身外之物,在下不要也罷。可那香囊乃亡母遺物,在下豈敢有失?”小紅盯著他,緩緩道:“我爲什麼要幫你?是你是我妹子還是可情是我妹子?”“這——”少年無言以對,抽身就往外走。
“公子,酒錢呢?”小紅得理不饒人。少年無奈,指著店前那匹白馬道:“這匹馬先押這裡,夠了麼?”小紅笑道:“夠了,公子慢走,恕不遠送。”
少年苦笑。他剛走遠,只聽簾內傳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走出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赫然正是可情,手中拿著一隻別緻的香囊。小紅拍手笑道:“你可真會順手牽羊。你略作手腳便把他急得團團轉,比那四頭笨豬可高明多了。”
可情笑道:“是麼?我救了他一命,自是要索取一點報酬。”頓了頓又道:“我去瞧瞧那呆頭鵝急成什麼樣子了。馬家四蜂自以爲下毒之事做得天衣無縫,誰料卻會碰上專管閒事的我呢?哼,梅谷之中,豈容他人撒野?”
“哎呀,糟了,”小紅突然叫道:“他是蕭公子,咱們要接的那個人。老爺不是吩咐過麼,蕭公子身上繫有一個香囊,囊上繡著一枝梅花與一個蕭字,你手裡拿的可不正是?”可情低頭一看,果然如此,不由一呆。
陽光照耀下的山林分外幽靜,林間小路上,雪衣少年一邊走一邊苦笑,自語道:“想不到我初出江湖便會栽在一個小丫頭手裡。哼,這丫頭,若落在我手裡,可一定要好好地嚇她一嚇,看她還敢不敢如此捉弄於我。可窮追了這許久,卻連她的影子也沒瞧見。”不覺長長嘆了口氣。
“得,得得——”背後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由小而大,由遠及近,少年轉過身去,已可看見一個小白點正飛速向自己趕來。待那白馬馳近,不由七竅生煙。馬上端坐的正是苦追了這許久而未見蹤影的黃衫少女可情。她手中拿著他的香囊,而騎的白馬卻正是他押給酒店的那匹。一想到自己竟被兩個少女戲耍了半日,差點鼻子也氣歪。
白馬識得他是它主人,親熱地朝他奔來。可情嬌笑道:“怎麼,男子漢大丈夫還哭鼻子?”少年啼笑皆非,將手往她面前一伸,道:“拿來,好男不跟女鬥。”可情小嘴一撇,不高興地道:“不給,哼,吝嗇鬼。”說罷,朝嘴裡扔了一粒五香豆。少年眼珠子一轉,舉起了拳頭,板著臉道:“你倒底給不給?”
“喲,別,別動這個,”可情一臉驚慌之色,慢吞吞地道:“小心打腫了你的手會很疼的。”話未說完,已忍俊不禁,笑了個前俯後仰,露出一排白而整齊的牙。恰在這時,那白馬一聲長嘶揚起前蹄,要將正得意洋洋的她掀下馬來。她一聲嬌呼,身子盈盈飛起,宛如一隻黃蝶般輕落於地。
少年又是讚賞又是好笑,道:“看,連馬兒也路見不平,拔蹄相助。”可情笑道:“我救了你,你不但不謝我,反倒舉起你那臭拳頭嚇唬人。你可知剛纔你已在生死關前走了一遭?那四個黑衣人,便是江西一帶令人聞名喪膽的殺手馬家四蜂?老大馬金蜂在與紅姊一撞之際,已在你的酒菜中下了內力散,若不是我,你此時豈非已被人捆成一隻糉子?”說完,又朝嘴裡扔了粒五香豆,嚼得咯吱咯吱直響。
少年心中一驚,暗中一運功,但覺內力充沛,功達百骸,頓時放下心來。可情道:“笨蛋,你當然沒事了,剛纔我故意大叫一聲引開你的注意力,暗中卻將解藥彈在了你酒杯裡。卻苦了紅姊,讓那傢伙佔了便宜。不過可有他受得了,他這會兒手一定腫得老高了,紅姊下毒的本事也不錯哩!嘻嘻——”一得意,嘴中五香豆嚼得更響了。
可情說得輕描淡寫,少年聽了心裡卻是微微一驚:“她能將那麼細小的藥末彈出那麼遠,那麼準,這彈指神通的功夫當真已練到家了。那小紅在一瞬間不動聲色地將毒下到了以毒成名的馬金蜂身上,這份本事也不容輕視。她們究竟是些什麼人?此處已是梅谷外山,莫非——”
他正自猜疑,可情又道:“你說你該不該好好謝我?”他馬著臉,雙手一攤:“誰叫你多管閒事的?在下可沒求你。”他自見到可情之後,不知怎的心中頗覺愉悅,總想和她說說話,開個玩笑。
可情怒道:“照打!”劈手打出一樣東西。少年接過,只覺入手柔軟光滑,低頭一看,正是那個香囊,微微一笑道:“多謝姑娘賜還。”可情板著臉道:“這會兒你不說我多管閒事了?哼,真是狗咬呂洞賓!”
少年見她生氣,忙柔聲道:“其實,在下心中還是很感激姑娘,只是不願說出來而已。”可情一笑,甚是燦爛,道:“咱們可得小心了,他們必定還會再來。”少年聽她不自覺地說了聲“咱們”,竟是已將他當了自己人,心中一動。當下牽著馬,和可情說笑著往前行去,不覺已走了一盞茶時間。
前面又有一轉彎處,一股陰風忽然襲來。二人早有防備,風捲枯葉般同時後退數丈,馬兒長嘶一聲躲入了林中。眼前已多了四個黑衣人,正是馬家四蜂!
老大馬金蜂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他的右手腫得老高,無力地耷拉著,卻不知悔改,兇性依舊,目光一轉,又落在了可情身上,淫笑道:“好個勾魂的小妞。”
少年見他說話輕浮,不禁勃然大怒。可情卻只淡淡一笑:“馬金蜂,你最好管住你的舌頭,否則我會讓它變得和你的手一般粗。”馬金蜂臉色一變,指著已腫得水桶般粗的右手,恨聲道:“這是你的傑作?”
可情道:“你還不配我出手。不過我本想賞你一粒解藥的,你卻這般可惡。對不住,本姑娘要失陪了。”話音剛落,黃光一閃,已掠入林中失去蹤跡。馬金蜂頓時吃了一驚,未料這少女輕功竟是如此高明。那少年更是不解,心道:“她輕功之高,猶在我之上,看來定是梅谷冷香宮中人了,但她性情怎的如此反覆無常,竟說走就走?”心中頓時悵然若失,卻不知爲何會有此感覺。
馬金蜂必竟久歷江湖,一驚之後馬上定下神來,一揮手,四人均從腰囊中取出一副鹿皮手套罩上,便待出手。少年道:“四位千里追蹤,難道至此還沒有自知之明?你等又豈是我之對手?”馬銀蜂大笑道:“以前也許不是,現在可不同了。你可知大爺們剛纔在你酒菜中下了些什麼特別的佐料麼?”少年悠然道:“不就是內力散麼?”
馬金蜂心中一驚,卻又笑道:“你從揚州出發時雖帶有一瓶可解百毒的冷香丸,但一路上你到處伸手攬閒事,早已把冷香丸都送給了別人,你縱然知道自己中了毒也沒藥可解了。”右手一揚,數十枚浸毒的蜂尾針向那少年疾射而去。就在同時老三馬鐵蜂也一掌向那少年拍來。
少年左手衣袖一拂,一股無形正氣已將那數十枚蜂尾針拂落,右手一揚迎向馬鐵蜂右掌。“轟”的一聲悶響,少年屹然不動,馬鐵蜂卻連退幾步,怪笑道:“小子,你武功果然未失,也不知你從哪兒弄來了解藥。但我掌中卻夾上了無色無味的‘寒血蜂毒’,你仍難逃此劫,認命了吧!”他嘴角流出血來,受傷不輕,卻仰天大笑,樣子猙獰可怖。馬銀蜂也笑道:“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過五更?”
少年悠悠笑道:“哦,果真如此麼?”馬鐵蜂一愣。他不信這少年能抵擋得了自己掌中的“寒血蜂毒”,這可是他兄弟四人賴以成名的絕技。但見少年目光炯炯,神情悠然,又想到內力散也奈他不何,心中已自膽寒。
少年大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接招!”衣袖一拂,將地上那幾十枚蜂尾針捲起疾射而出。馬鐵蜂大驚,欲避已遲,右臂上正著,不由叫道:“風緊,扯呼!”另三人突然同時劈手灑出一把毒針,趁他閃避之際,身形一縱躍入林中逃之夭夭。
少年大聲道:“喂,別走啊,縮頭烏龜。”但四人已沒了蹤影。少年眼中神采忽地一暗,人依著大樹緩緩坐下。他見馬家四蜂帶上了鹿皮手套,已知針上有毒,卻未料到馬鐵蜂掌中竟也有毒。他知道馬家四蜂決不會就此罷休,一定還會回來,他必須馬上離開這裡,但他卻連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渾身猶如凍僵了一般麻木不堪。很快,眼前已發黑。驀地,一條窈窕嬌柔的身影在腦中閃過,那並不十分美麗的臉在他心中已成了世上最美的臉。“可情,可情,你在哪裡?你是不是會來救我?”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腳步聲傳來,幾條人影在向他逼近,正是去而復返的馬家四蜂。“果然不出所料,你是在騙我們。”馬銀蜂冷笑道:“現在你已是我掌中之物,快說,那東西在哪兒?”一面說一面在他身上搜索。少年平靜而傲然地看著他,輕笑道:“你想那東西那麼重要,我有那麼笨會把它放在身上麼?”
馬銀蜂沒有理會,仍將他身上搜了一遍,卻只在他腰帶中搜出一對軟劍。馬金蜂見那軟劍劍式古樸,輕巧精緻,便信手拔了出來,日光下懾人的光華一閃。他驚喜地道:“好劍!這就是那號稱天下第一利器的相思斷腸劍麼?”劍光一閃,已將那對軟劍中的一柄掙直架在了少年的脖子上:“快說,那東西在哪?”
見他淡笑無語,雙脣卻已發烏,笑道:“你是否已感到很難受?不必硬充好漢,寒血蜂毒一發作便如癱了一般。這種痛苦會日益加劇,七日之後纔不治身亡。你還是識相一點的好。”
少年緩緩道:“你以爲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是貪生怕死的軟骨頭麼?”馬銀蜂狠狠道:“等我把你交給他,在他面前,你的骨頭只怕也硬不起來。”正要動手帶他走,卻聽一種奇怪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彷彿有人在咀嚼什麼硬脆之物。
四人一回頭便看見了可情,她正悠閒地靠在一株松樹上嚼著五香豆:“那個他是誰?”馬銀蜂冷笑道:“事管多了要砍手,話說多了割舌頭。姑娘最好少管閒事。”可情微笑道:“我就愛管閒事你又怎樣?”
馬鐵蜂怒喝一聲,雙手向腰間皮囊摸去,但他的手再沒有拔出來,一粒五香豆已打中了他的“軟麻穴”。馬銀蜂與馬金蜂見狀立刻撲上前去,四掌齊發。少年大叫道:“小心,他掌中有毒!”但已晚了,可情身形滴溜溜一轉,已將四隻手掌拔回。馬鐵蜂見兄長得手,得意地狂笑:“小子,你提醒得太遲了!”
少年心中大急,眼中流露出關切之色。可情向他微微一笑,道:“多謝提醒。不過我可沒你那麼笨。早知馬家四蜂賴以成名的絕技便是這寒血蜂毒掌,難道還會著他的道麼?哼,只不過這區區寒血蜂毒又怎能奈何得了本姑娘?”一邊說話,一邊纖手連揚,輕輕柔柔地拍出兩掌,馬銀蜂與馬金蜂頓時倒跌出去,動彈不得。
馬銅蜂見勢不妙,忽地一下跳到少年背後,將右掌按在那少年頭上,喝道:“姑娘,你若再動,我就先殺了他!”可情彷彿沒有聽見,右掌仍毫不留情地擊向那少年前胸。
只聽一聲悶哼,有人已倒下,但倒的不是那少年,而是他身後的馬銅蜂。可情腳步一滑,已到了少年面前,攤開的手心中放著一粒深碧色的藥丸,微笑道:“這可是第二次了。”
少年見她來了,心中一熱,卻板著臉道:“這一次,我可又沒求你,是你自己多管閒事,可不要指望我會謝你。”可情卻甜甜一笑:“但你心裡還是很感激,只是不願說出來而已,是麼?”少年笑道:“孺子可教。”拿過藥丸服下。少傾,雖覺四肢仍是無力,心中寒意卻減輕了不少。
馬銅蜂等人已掙扎著站起,顫聲道:“想不到你竟會隔山打牛的絕頂功夫。”可情笑道:“不是隔山打牛,而是隔人打狗。你且告訴我,那個他是誰,我決不爲難你們。”馬金蜂遲疑道:“這——”可情的語聲忽然轉冷:“怎麼,你不肯說?”身形一晃,欺到馬銀蜂身邊,將他手中相思劍奪過,一劍刺出,在馬銀蜂頭上轉了幾轉,只見黑髮紛紛散落,轉眼一根不剩。輕輕的“唰”的一聲,劍已還鞘。馬銀蜂頓時目瞪口呆。
少年含笑道:“好一招相思九轉腸!”馬金蜂幾時見過這等神妙劍法,張大的嘴半天都合不攏。他還在遲疑,馬鐵蜂已叫了起來:“我說,我說——只要你說話算數。”可情道:“好,爽快!”一粒五香豆彈出,解開了他的穴道。馬金蜂似乎對那個“他”頗爲忌憚,急忙叫道:“老三,你——”馬鐵蜂大聲道:“老大,反正說了是死,不說也是死。現在說了還可暫免一死,我們立刻帶了妻兒老小遠逃關外去吧!他就是——”
忽的,一道白光從林中疾射而來,卻並非擊向馬鐵蜂,“奪”的一聲嵌在了一株松樹上,白晃晃的十分耀眼。可情與那少年轉頭一望,卻見林中寂靜,哪有人影?卻是一個小小銀牌,上面刻著一隻蜜蜂與一隻鬼爪。
馬家四蜂面色慘變,忽然慘笑道:“少莊主,不用你老動手,我兄弟自己了斷。但求瞧在我們爲你賣了這麼多年命的份上,放過我們的妻兒老小。”說罷,四人忽地同時拔出了腰間所佩腰刀刺入了心窩,當即斃命。
可情與那少年同時出手阻擊,卻已晚了。馬家四蜂已倒了下去。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四條命卻因這小小的銀牌便已葬送,這銀牌竟似帶著一種妖異的魔力。少年取下那銀牌,沉思道:“此物究竟象徵什麼?是某個秘密門派,還是某個人?”
可情長長吐了口氣,緩緩道:“這不是什麼秘密門派,也不能算一個人,而是一隻蜜蜂。”少年目中一亮:“月夜留香蜂謝謹蜂?這莫不就是他的必殺令?”
可情道:“不錯!月夜留香蜂,天下第一兇。此人武功之高絕,心腸之歹毒,手段之狠辣世上少有。若他給誰發出了必殺令,這人最好的選擇就是自殺,這樣他還有可能放過這人的親戚,否則他不僅要讓這人死得苦不堪言,還要誅其全家。而且他還是個逼供的行家,連人稱鐵羅漢的鐵青松被他擒住後都沒能守住氣節,吐出所有機密後慚愧自盡。江湖中人一提起蜜蜂之名,無不色變。他與號稱輕功天下第一的鬼難尋白無跡齊名,人稱來去無跡鬼難尋,月夜留香一蜜蜂。”
少年道:“哦。可他雖逼死了馬家四蜂,這必殺令不也暴露了他自己麼?”可情嘆道:“他這麼做本就不是怕馬鐵蜂供出他來,而是不想讓他手下有賣主求生的人丟他的臉。同時也向我們示威,證明他的必殺令之威力。這一次較量是我們輸了。”她忽地一笑:“他現在可找上你了——”
少年笑道:“所以我最好馬上自殺,是麼?死倒無所謂。只不過我還聽說他與白無跡合稱雙花盜,是有名的採花賊。月夜留香——嘻嘻,只怕是他嗅上你了也未可知。”可情頓時馬下臉來:“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此時已落入謝謹蜂手中。”
少年道:“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梅谷之中竟有人行兇,你豈非難逃干係?”可情道:“哦,你已知我是誰了?”少年道:“你若非梅谷冷香宮中之人,又怎會有可解百毒的冷香丸?又怎會使本門絕學相思斷腸劍法?”可情瞪了他一眼,緩緩道:“蕭雨飛,你還不算太笨。不過你這一路上,不該把你所帶的那瓶冷香丸全都給了別人。否則你也就不會遇險了。”
少年睜大了眼睛,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認得我?你早就知道我是誰?”可情道:“我認得你這隻香囊。其實,若非爲了試試你的武功機智,馬家四蜂早已成了馬家死蜂。我乃冷香宮護梅使女。特奉幻月宮主之命前來接你。請吧,蕭公子。”
她將毒猶未及解盡的蕭雨飛扶上馬,牽著馬緩緩向前行去。蕭雨飛看著她纖柔的背影在馬前嫋娜而行,想起短短半日來的兩次救命之恩與她的聰慧機靈,心中忽然涌起一種難以言狀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