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小鎮正是趕場的時候,異常熱鬧。人們在狹窄的街道上互相推搡,摩肩接踵。聒噪,卻充滿活力。
有一個人,像一把利劍,劃開人流。
人們繞道而行,不是因為他有多兇惡,而是他身上實在是有太多泥土了。從頭到腳每一個地方都被泥土覆蓋,在太陽的照耀下,原本的稀泥開始結塊,變得堅硬。
這個人就是連城。
他的心里只有一個聲音,他要去找秦明。
他將阿蘭埋葬之后,一把火燒了那兩件茅草房,仿佛燒掉了他心里某個地方。他像一個瘋子一樣,連夜翻山越嶺趕到鎮上,不知疲倦,不知饑餓。
衙門很好找,就在小鎮的中央,修建的十分氣派。連城覺得,他應該燒掉這所衙門,而不是那兩間茅屋。
“我找秦明。”
連城的話看似平淡,實則是憤怒到了極點之后那種精神的空洞。
門口的侍衛看見如此的怪人,心生畏懼,跌跌撞撞的跑去稟報。
不一會就有人出來了,一群人。
果然有秦明,他走在最前面。
還有三十個打手,每一個都能打死連城三十遍。
可是連城依舊站在那里,蓬頭垢面的他,沒有退縮一步。因為,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倘若這世上只剩下你一個人,你會想要活下去嗎?倘若你愛的人一個個被你害死,你會想要活下去嗎?
秦明道:“你真的不怕死?”
“以前怕,現在也怕,只是現在沒有以前那么怕。”連城回答道,“因為現在我有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辦。”
秦明問:“什么事?”
連城抬起頭,雙眼滿是血絲,他說:“殺了你!”
秦明愣了一下,隨即狂傲的笑道:“殺我?哈哈,殺我,你是不是嚇傻了?”
三十一個人一起仰面大笑,是那種刺耳的、充滿輕蔑的笑。
連城二話沒說,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他從沒有這么快過,因為他從沒有這么想要殺一個人。他死死的咬住了秦明的左耳,鮮血染紅了秦明的臉。也染紅了連城的眼睛。
當痛覺通過秦明的慘叫聲釋放出來的時候,連城已經咬下來了他的半個耳朵。三十個打手這才行動起來,只一腳,就把連城踹翻在地。
接著,連城被駕起來,秦明捂住左耳,依靠在柱子上咬牙切齒的罵道:“殺了他!快給我殺了他!”
一個打手提議道:“公子,就這樣殺了他會不會太便宜他了?”
“便宜?你還有什么辦法?快說,我要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打手陰險的說:“咱們可以先打斷他的手腳,在挑斷他的手筋、腳筋,讓他生不如死,再把他丟在荒郊野外,等著被野獸一口一口撕扯而死。”
秦明越聽雙眼越放光,贊同道:“就這樣,快,你們就按這個辦!”
兩個打手同時用力,不費吹灰之力,只聽“咯咯”兩聲,連城的手臂頓時疼痛難耐。另外的打手也不閑著,用腳一踢,快準恨,連城的小腿骨應聲斷裂。
疼,鉆心的疼。
每一根神經都好像要爆炸了,張大了嘴,卻疼的連一個字都叫不出來。
冷汗淋漓,連城的身體逐漸麻木,只是不住的顫抖。
可這才剛剛開始。
連城被丟在地上,像一灘爛泥,發出似有似無的**。有人拿出刀,對著他的手腕、腳踝就是一刀,鮮血泉涌。連城的雙眼泛白,劇烈的抽搐著,那叫聲讓人頭皮發麻。
這時候,這才叫生不如死。
思緒里什么都沒有,只有疼,只有死。
火速趕來的大夫早已幫秦明包扎好了耳朵,現在秦明竟然笑了,仿佛連城的**在他聽來是世間少有的絕妙樂章。
連城被丟在了一棵松樹下,秦明還故意在他的傷口上涂上了蜂蜜。靜謐的樹林,像一個墳場,等待著連城墮入地獄。
月亮升起,烏鴉翻飛。
連城的手腳冰涼,沒有知覺。他也不覺得疼了,盡管鋪天蓋地的螞蟻正在撕扯他的傷口。
將死之人,他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汨羅大森林的小房子,他在想老乞丐連綿不絕的呼嚕聲,他在想花溪上漂浮的花瓣,以及透過樹梢的暖暖的陽光。
鮮血不再流淌了,不知是凝結了,還是干涸了。
這身衣服,是老乞丐親手縫制的。一針一線,都是討來的。
連城把它弄臟了。
泥土、鮮血、淚水……衣服上全是悲傷。連城望著這件衣服,從前的日子一天天浮現。
視線開始模糊了,衣服上的血跡就像在跳舞,東倒西晃。
不對!
連城眨了眨眼睛,衣服上的確是有字!
那些鮮血莫名其妙的形成了一行行字跡,工工整整。
作為一個乞丐,連城本不應該認得這么多的字,可是老乞丐非逼著連城認字。老乞丐是個全才,不光會醫術、縫紉,讀書寫字也有很高的造詣。
連城定睛一看,字上所描述的似乎是一種功法。這套功法沒有寫完,戛然而止,只有一些筑基的方法。連城忽然又想起老乞丐曾說有一種虛空草,用它做成的墨汁寫字,只有潑灑鮮血才能使它顯現出來。
這種墨汁,叫做“見血笑”。
不知不覺中,連城竟按照心法所述,調節氣息,感受經脈的律動。
不一會兒,他便感覺到了一股暖流在身體里打轉。從頭頂,到被挑斷的手,再到麻木的腿,一圈又一圈。連城的體溫開始上升,神智逐漸清醒,呼吸也都變順暢了。
那些螞蟻,一群群的后退,四散逃開。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本應該無法動彈的手與腳竟然也能勉強動起來。
連城瞪大了雙眼,此時此刻,他完全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這本就是違背常理的事!
暖流沒有停下,繼續游走著,連城也不想停下,這種感覺讓他感到無比舒暢。所有的煩惱,所有的哀愁,所有的怨恨,仿佛在這時候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天地之間,就只有一人。
天地之大,就任他逍遙。
在無比的自由里,連城沉沉睡去。
一群飛鳥略過樹林,驚動了整個森林,也叫醒了連城。他揉揉惺忪的眼,看見了湛藍的天空。
連城突然站起來,驚奇的看著自己的手腳,不停的擺動它們,好像這些不是自己的雙手雙腳了。
任誰都會如此吃驚。
它們竟然完好如初!而且,一點傷痕都沒有!
那套功法,一定是那套殘破的功法。老乞丐用“見血笑”把它寫在這件衣服上,自然是早有預謀的。對于老乞丐,連城忽然發現他一點都不了解他。更關鍵的是,仔細想想,老乞丐有太多不尋常的地方了。
可是他死了。
連城又悲傷起來。再怎么不尋常,他還是死了,他還是離開了。
阿蘭也死了。
連城的雙拳緊握,想著秦明的卑鄙的笑臉。他想報仇,他想殺了秦明,可他不會在像昨天一樣莽撞。他開始明白,這個世界上,實力決定一切。
光有一腔熱血遠遠不夠,沒有智慧就是無頭蒼蠅,沒有實力就是雞蛋碰石頭。
連城用手撫摸著衣兜里那封信,下定決心。他連城一定出人頭地,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尊嚴,用自己的努力!
他堅定的踏出腳,一步一步的走出樹林,走向君臨。君臨皇家學院,那里高手如林,那里名師薈萃,他一定會在那里用實力證明自己。
如果說連城第一次出發,從南江到這里,是為了逃命;那么連城的這一次出發,從這里到君臨,是為了尊嚴。
一個小小乞丐,沒有行囊,只身一人,默默的踏上一條前途迷茫的道路。面對他的到底會是什么,誰也不知道。
可是連城知道,他身上背負的血債,他必須以牙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