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怎么了?”李亞峰在心中不停地問自己,只覺得腦子里昏昏沉沉,一會兒象是全身都浸在冰水里,連血液都凍成了冰;一會兒又象是掉進了火爐里,汗出浹背,口干唇焦。就這樣寒而復熱,熱而復寒,眼前時時幌過一幕幕熟悉的場景,似乎自己都曾見過,卻又想不起來;想要大聲叫喊,偏又說不出半點聲音;身子全然動不了,四肢百骸中還不時痛楚無比,仿佛萬針齊刺。
“是了是了,我空手抓住了陷仙劍的劍尖,誅戮陷絕四口寶劍見血無救,我是要死了,形神俱滅就是這種味道吧。”李亞峰心里暗想,終于支撐不住,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李亞峰耳中突然聽到一個清晰慈和的聲音,“帝君,醒來。帝君,醒來。”
“帝君?那是什么?”李亞峰暗暗琢磨,“啊,對了,曹說我是文昌帝君轉世,那是在叫我了?咦?不對,我不是已經形神俱滅了嗎?怎么……”
李亞峰慢慢張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青翠,“竹林?”李亞峰撓撓頭,“我這是在哪里?”
“帝君終于醒過來了,此地乃是南海普陀落伽山紫竹林。”
李亞峰順聲音轉頭望去,頓時嚇了一跳,說話的女子穿著一領結素藍袍,胸前掛著一面砌香環佩,腰間系一條冰蠶絲,頭頂盤龍髻,兩道柳眉宛如新月,一雙星眸帶著笑意,盤膝坐在蒲團上正盈盈望向自己,還有個粉雕玉琢般的少女侍立在身邊,低著頭,嘴角含笑。
“這……你是……”李亞峰張口結舌,想要問話,可驚訝過甚,什么也說不出來。
“怎么?千載未見,帝君連貧僧這個方外至交都忘了不成?”那女子淺淺一笑,問道。
“帝君好沒良心,我家菩薩親自趕到天宮把帝君救了回來,又接連八十一天不眠不休為帝君護法,怎么帝君見了我家菩薩連個‘謝’字都不說啊?”在那女子身邊侍立的少女嘴一扁,埋怨起李亞峰來。
“這……我……我當然知道你是誰……見鬼!觀音菩薩的樣子天底下誰不知道!”李亞峰心里毫無頭緒,罵了一聲,定定神,走到觀音面前,席地一坐,開口問,“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帝君所問何事?”觀音反問。
李亞峰心里一痛,回答說,“別叫我什么‘帝君’,我是李亞峰。至于我問的……我問的是所有的事。天庭怎么了?無定鄉怎么了?曹暮、王信、姜冉、王憐憐他們怎么了?我怎么會到這里來的?我明明應該形神俱滅的,怎么沒事?”
李亞峰心中存了萬一的希望,忐忑著問,“……你該不會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個夢吧?”
“咦?”觀音微露訝色,“怎么帝君還沒有回想起前因后果?這倒奇了。”
“我說了我不是什么‘帝君’!”李亞峰話音剛落,突然覺得腦中一亂,頭一沉,仿佛有無數的訊息一下子闖入了自己的腦海,在里面鬧將起來,一時間頭疼欲裂,似乎腦袋要從里面炸開一樣。
“帝君?文昌帝君?我真的是文昌帝君?”李亞峰眼前重又現出一幕幕自己無比熟悉的場景……
良久,李亞峰回復了平靜,站直了身子,清嘯一聲,震得紫竹林中的竹葉撲簌簌落下來,轉身向觀音一笑,說,“多謝菩薩相救。”
“帝君說哪里話來,貧僧去遲一步,已鑄成大錯,悔之尚且不及,又怎敢居功。”觀音雙眉微蹙,輕嘆道,“那王憐憐見帝君舍身相救,愧悔不及,竟再度自刎,如今也已不在了……”
“菩薩,我不是什么‘帝君’。”聽到觀音口中說出王憐憐的死訊,李亞峰絲毫不為所動,反倒再次開口為自己的身份辯解起來。
“帝君這是何意?”觀音驚訝地問,“帝君不是已經想起來了?”
“是的,我是想起來了。”李亞峰輕輕地說,“文昌帝君,曾七十三次化生人間,世為士大夫,為官清廉,濟人之難,救人之急,憫人之孤,容人之過,掌管天曹桂籍文昌之事,所謂‘文章司命’。那就是我。”
“既然帝君想起來了,那又為何否認呢?”觀音身邊的侍女急急追問起來。
“龍女,你知道莊周夢蝶的故事吧?”李亞峰長嘆一聲,“究竟莊周是蝴蝶的夢還是蝴蝶是莊周的夢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到頭來莊周的結論。”
“那么帝君的結論是……”觀音似乎明白了,開口詢問李亞峰。
“我的結論?”李亞峰笑笑說,“文昌帝君的第七十四次轉世名叫李亞峰。偏偏這個李亞峰陰差陽錯居然和天庭作對,到頭來輸得一敗涂地,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沒剩下。照理說,李亞峰如果不自己尋死,就該老老實實回天庭當他的文昌帝君……”
“這就是你的結論?”觀音一雙妙目望定了李亞峰,聲音中突然有幾分激動。
“哈哈,當然不是。”李亞峰看看觀音,接著說了下去,“不知道菩薩希望我怎樣去做?”
“你心里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又何必再問貧僧?”觀音嫣然一笑。
李亞峰打個哈哈,把話題一轉,問道,“菩薩,菩薩是第一個發現逆天邪功的,不知道菩薩對它了解多少?”
“你想知道什么?”
李亞峰精神一振,說了起來,“誅戮陷絕四口寶劍是我自己打造的,這四口寶劍都是見血無救,這一點我最清楚,可我為了攔下王憐憐明明傷在了陷仙劍下,卻沒什么事,再看看我的手上,連傷口都沒有。唯一的解釋是……”
觀音把話接了下去,“不錯,你已經練成了逆天邪功的第四層。”
“果然。”
“逆天邪功共分七層,第一層無非是強身健體而已,第二層也不過和天下諸多煉氣法門大同小異,勤練之或可成仙,但除了‘以夜為晝’之外,再無其他出奇之處。”
觀音面色沉靜,侃侃而談,“但從第三層開始,不僅功法變得奧妙神奇,任西方極樂世界與天庭中能人再多,也無人能夠練成,這本無可能……我苦思多年,終于悟出了個中道理。”
“我好像也明白了一些……”李亞峰若有所思地說,“還是請菩薩先說。”
“也好。”觀音一笑,“依貧僧看來,這逆天邪功非要從一個‘情’字入手,才能悟出其中奧妙。”
“菩薩,這是什么意思?”龍女看李亞峰連連點頭,覺得納悶,問起觀音來,“難道說西方極樂世界和天庭的眾神佛就都無情嗎?”
“倒也不完全是。”觀音回答,“道家修煉往往要人斬情滅性,才能成就,但自古‘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例子屢見不鮮,更不要說偶然之間因服食天材地寶而成仙的人了,怎能說是無情?至于西方極樂世界,一片慈悲之心難道就不是情了嗎?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李亞峰追問。
“只不過天下神佛一旦得道修成,便將一個‘情’字化作了憫天悲人之心,又或者消遙于天下,遠離了人世間的悲喜。縱是知道逆天邪功的修煉法門,也無從修起了。”
觀音看看李亞峰,又道,“你轉世之后,本來已經修成神仙,就要回天庭述職,但無意中得到逆天邪功全本,又和天庭作對,以至師父、親友都離你而去,在大悲之下,突破關口,練成逆天邪功的第三層,原也是我意料中事。”
“你……你說什么!”李亞峰大吃一驚,“是你意料中事?你……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情要發展成今天這個樣子?”
觀音不答,繼續說了下去,“天庭與無定鄉議和本是出于招安之意,要你回歸天庭,但你本就不懷好意,再加上王信向來不會轉彎,這場議和原是議不成的。只是我沒有想到北斗會突然發難,曹暮又是假意歸順天庭,一時事變太急,竟讓你在倉促之間驟失手足,連姜冉也喪在王憐憐手中……更令我想不到的是,你居然為了攔住王憐憐自刎,把自己送到陷仙劍上去……”
“要是你能想得到,你也就練成了逆天邪功了。”李亞峰道。
“不錯。你和曹暮、王信的兄弟之情,還有你和姜冉、王憐憐兩人間的糾葛,無一不出乎我意料之外。”
觀音頷首說,“這也是貧僧不再稱呼你‘帝君’的原因,若是千年前的文昌帝君,雖不能說一舉一動全在貧僧算中,但總也不致象如今這樣全無頭緒。”
“菩薩,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你在無定鄉和天庭的爭斗之中究竟扮演了一個什么角色?為什么似乎你想要掌控我的舉措?”李亞峰正色問。
“請聽貧僧說下去,”觀音神色鄭重,“貧僧只是觀望無定鄉與天庭的征戰,從未參與其間……總之,雖然我沒有料到,但你如今已經練成了逆天邪功的第四層這是不爭的事實,本來我為了如何才能讓你練成逆天邪功大傷腦筋,但還沒等我想出辦法,你就已經向前走了一大步。”
突然,觀音從蒲團上起身,向李亞峰拜了下去,“貧僧代西方極樂世界三千諸佛、三千揭諦、五百羅漢、八百比丘、大眾優婆塞、優婆夷求君相助。”
“這……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亞峰大驚失色,趕緊扶起觀音,問道。
觀音望定李亞峰,開口緩緩說,“請你找回如來佛祖。”
“你說什么!”李亞峰象觸電一般跳了起來,“如來佛祖丟了?!”
“正是。”觀音毫不猶豫地肯定了李亞峰的疑問,“四千七百年前,如來佛祖親臨凝翠崖察看逆天邪功之事,一見之下便即大驚,立時匆匆趕回大雷音寺,閉門苦思,竟達千載。”
“一千年……”李亞峰目瞪口呆,喃喃念道。
“后來還是貧僧見沒有佛祖講法,大雷音寺日見衰頹,硬生生闖入如來佛祖閉關之所,卻發現……”
“怎么了?”
“卻發現如來佛祖已經不在雷音。”觀音臉色蒼白,似乎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來,顫聲說,“佛祖閉關的禪房中空無一人,只有一張佛旨和兩個包裹,而那佛旨上竟說,要南無大勢至菩薩幻化如來佛祖,維持大雷音寺與西方極樂世界,并著貧僧將那兩個包裹其一交予天庭,另一置于大雷音寺大殿正梁之上,說是可保兩地不受逆天邪功之害……”
“那上面沒說他自己到哪里去了?”李亞峰不解。
“只字未提。”觀音續道,“佛旨上說,若在諸天神佛中能有人將七層逆天邪功練成,可使那人為西天佛祖,統領雷音。”
“什么!”李亞峰驚呼出聲,“這……這好像不是什么‘佛旨’,是……是……是……”
李亞峰連說三個“是”字,就是說不出“遺書”兩個字。
觀音仿佛明白李亞峰的想法似的,點點頭,說道,“貧僧請你找回如來佛祖也是存了萬一之想。如來佛祖是因逆天邪功而失蹤,而天下練成逆天邪功三層以上之人就只有你一個。若是尋不回如來佛祖,你便是西天佛祖的繼任之人!所以,貧僧拼死將你從天庭帶回南海,就是要以此事相求!”
“……”
李亞峰沉默不語,望向觀音,觀音一臉肅然,一雙妙目望著李亞峰的雙目,眨也不眨。
良久,李亞峰長嘆一聲,說道,“菩薩,這可不是開玩笑……我怎么能當什么佛祖?再說,佛旨上不是說要練成七層逆天邪功的人才行嗎?我現在也只不過剛剛練成第四層而已……就是這第四層,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現在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我沒有死在陷仙劍下是托了它的福……”
觀音正色道,“話雖如此,但天下練成逆天邪功第四層的只有你一個,你本又是文昌帝君轉世,與佛旨上所言‘諸天神佛中練成七層逆天邪功之人’有可能相符的,也只有你一個罷了。既然如此,若是如來佛祖真的已經不在,佛旨難違,只等你練成七層逆天邪功之后,你便是西天佛祖了。”
“這么說就好辦了,七層,誰知道我什么時候可以練成?沒準兒永遠都練不成。”李亞峰長處一口氣,說道,“找如來佛祖的事情我本來也沒法幫忙的……現在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只不過……也許我要做的事情和你拜托我的事情是一件。”
話音落地,李亞峰的表情變了,肅穆之中竟透出幾分猙獰來。龍女見了,嚇得捂住櫻桃小口,倒退幾步,躲到了觀音身后。
“你可是寧做蝴蝶,不做莊周?”觀音心中一凜,問道。
“是。比起什么文昌帝君來,李亞峰,或者說華九,才是真實的我,才是現在的我。”李亞峰面色沉重,說,“菩薩,多謝你把我從天庭救到這里,不管怎樣,如果我現在還在天庭,只怕再也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你可是要向天庭報復?”觀音問道。
“事情難就難在這里,明明我的師父、親朋、兄弟都是死在天庭手上,我卻偏偏不能為他們報仇。”李亞峰恨恨地說,“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反而又落入了別人的圈套。”
“你說什么?”觀音大驚。
“菩薩,你知不知道北斗?”李亞峰反問。
“北斗?貧僧知道。”觀音點點頭,“六百年前,北斗星君下界,原是為了查一個人的底細,但不知道為了什么,以得道鼠精的身份混進了無定鄉,后來種種因緣巧合,成了王信的妻室。只是北斗星君原本就是天庭重臣,應該自始至終都是埋在無定鄉的奸細,她借著議和的機會殺死王信,然后又死在曹暮的手上……怎么?哪里有不對嗎?”
“不對?”李亞峰冷冷一笑,說,“也許北斗根本就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