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李亞峰眼尖,立刻認出掉下來的那個是馬五,也來不及細想馬五爲什麼會從上面掉下來,飛身上前接住了,順勢跳出了地穴――李亞峰一刻也不想在裡面多待了。
“靠……”李亞峰伸長了舌頭半天沒能收回去:他剛一出來就讓眼前的奇景給驚呆了,那座五英金母的小山在不遠處斜斜的歪在一邊,顯然是被馬五硬翻起來給扔了出去,不僅壓塌了秦王地宮的整個宮門,順道還毀了一大段宮牆,宮門――或者說原先是宮門的那個地方――一片狼藉。
聽說過排山倒海和親眼見到排山倒海是兩回事,別人不知道,讓小山給壓在底下的李亞峰卻清清楚楚,這座小山雖說不大,可五英金母的分量又豈是一般的山石能比的?這座小山只怕是連神仙也搬不起來――不對,好像這就是爲了困住神仙用的吧?那個老鬼不是說什麼“困殺仙凡”嗎?
可馬五竟然就這麼把它給翻了?
“五……”李亞峰壓下心頭的驚訝回頭想要衝馬五開口,但連一聲“五叔”都沒叫全腦子裡又是“嗡”的一聲,馬五的樣子實在是太悽慘了一點兒。
一出地穴,馬五就掙扎著自己站了起來,可他臉色白得嚇人,鮮血隨著不住的喘息從嘴角流出,把三捋長髯上沾滿了血污,頭上的儒巾也歪了,長袍也撕了,身子更不自覺的抽搐著,還少了一條膀子,即便“鬼心狻猊”的身份沒有揭破,只怕無定鄉中也不會有人相信堂堂的馬五會讓人逼到這個地步。
“賢侄……五叔慚愧,對……對不住你……”馬五慘笑出聲,一口氣沒緩上來,“哇”地又吐了一大口血,身子晃了兩晃,癱倒在地。與華文昌的一戰中道行大損,之後又強行擡起了一座五英金母鑄成的小山,馬五這就快油盡燈枯了。
“五叔!五叔!五叔!靠!”李亞峰嚇著了,連叫幾聲,馬五不答,已經暈了過去,李亞峰急得罵了一聲,忙不迭把隨身靈藥拿出來喂到馬五嘴裡。
“五叔,你好些了?”華佗門的靈藥立桿見影,馬五悠悠醒轉的時候正好聽到李亞峰急切的喊聲。
“賢侄。我沒事了。”
“是華文昌那廝下的毒手?”李亞峰恨恨地說,“要不是五鬼把百芝丹都給吞了,我這就能讓五叔道行盡復,可現在……小侄實在是……”
“賢侄不必著急……”馬五站起來,苦笑一聲,“鬼心狻猊縱橫天下,一生自負,今天居然陰溝翻船,栽在一口劍上,也算是報應。”
“一口劍?華文昌的誅仙劍?”李亞峰搖搖頭,不再追問,“五叔,你的胳膊?咳,五叔,你趕緊打坐聚氣,小侄用茶蕪香無中生有……”
“不必了。”沒等李亞峰說完,馬五神色一冷,“賢侄,那華文昌要了你五叔一條膀子,來而無往非禮也,五叔就用他的膀子再給接回來就是,等你五叔把華文昌的膀子拿來,再借重賢侄的回春妙手也還不遲。”
“五叔!”李亞峰頓時喜上眉梢,馬五的語氣雖然平淡,但與華文昌對立的決心卻表露無疑了,華文昌出現在無定鄉之後李亞峰可以說是備受冷遇,一路倒黴到家,馬五這會兒的表態實在讓李亞峰有了久旱逢甘霖的感覺。
“賢侄先別高興,華文昌實實不可小窺,你五叔我此次也吃了大虧,一條膀子和幾百年道行也就罷了,只怕連無定鄉也回不得了……嗯,這個以後再說……若是馬五沒看錯的話,這一位該是李斯李丞相?馬五見禮遲了,丞相莫怪。”
馬五話說到一半換了對象,衝一直在旁邊含笑看著的李斯一拱手。
“豈敢豈敢,老夫李斯,丞相這個虛名還是免了吧。久仰獅龍子大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李斯一欠身,回了一禮。
“五叔,這個老鬼真是李斯?他怎麼叫你獅龍子?”馬五已經基本沒事兒,李亞峰心中似乎也多了個依靠,雖然還是惦記著馬五剛纔話裡透出的顧慮,但總算是恢復正常了。
“哈哈,我這個賢侄心直口快,還請李兄莫怪。如今獅龍子已成了斷臂的馬五,李兄也不必如此客氣。”馬五一笑,轉身對李亞峰說,“眼前這位正是秦相李斯,賢侄不要失了禮數,至於獅龍子,那是你五叔入無定鄉前的名號,早已不用了。”
“哦。”李亞峰答應著,心裡卻有些嘀咕。
不是鬼心狻猊嗎?怎麼又成獅龍子了?鬼心狻猊獅龍子?說起來倒是挺順……不過他這個“五叔”這會兒倒是真有個五叔的樣子了,在無定鄉的時候他可沒真把我給當成晚輩……還有這個李斯,他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的?咳,他真是李斯?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麼來頭?
“呵呵,老夫倒是羨慕獅……呵呵,馬五兄有這麼一個賢侄,賢侄是性情中人,老夫喜愛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見怪呢。”
李亞峰對李斯這個故弄玄虛的老鬼沒什麼好感,但李斯卻不然,他被困了兩千年才又遇到李亞峰這個“翻天一星”,早就下定了決心要跟在李亞峰身邊見證歷史了,連個彎都沒拐,直接也認下了李亞峰這個“賢侄”。
“不過馬五兄怕是有所爲而來吧?老夫還在納悶,秦王地宮兩千年來從無外人能入,今日卻如此熱鬧,不說馬五兄與賢侄,那華文昌又是何方神聖?”
“聽李兄話中的意思,李兄似乎一直在地宮之中?”馬五神色洋洋不變,開口笑問,“那華文昌又豈能躲過李兄法眼?李兄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在馬五兄面前,老夫可不敢相欺,老夫的確遠遠見了華文昌,可馬五兄與華文昌衝突甫起,賢侄處就有了變故,老夫匆匆趕過來,卻沒料到華文昌竟能與馬五兄打個旗鼓相當。”
“李兄何必替馬五遮羞?”馬五哈哈大笑,雙目斗然精光暴射,“馬五九死一生讓人打得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起不來又何止這一次了?難道還在乎這一點兒面子嗎?”
“呵呵,鬼心狻猊獅龍子的狂態重現人間,若是兩千年前,李斯只怕要爲天下蒼生揪心不已。只是今日卻又不同,馬五兄,咱們都老了……”李斯長嘆。
“老?”馬五剛要譏笑李斯幾句,卻見李斯一臉正經,不禁默然,心中跟著李斯長嘆了一聲。
自從隱居無定鄉之後,馬五和他的兄弟韜光養晦,卻從來也沒有忘了要對天庭復仇,說“老”,馬五首先是不承認的,只是他也知道包括他在內的衆家兄弟似乎都對某些事物莫名地厭倦起來,否則無定鄉中也不會有什麼“賢王惡黑”了。前些日子李亞峰進無定鄉,緊接著華文昌也來了,鷹二卻又死在了凡間,事態忽而明朗忽而迷離,馬五處事不得不小心謹慎。可被李斯這麼一提,馬五突然覺得自己的確是有些老了,當年自己雖說也是個狡計百出的人物,可依舊是豪氣干雲,行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瞻前顧後過;就是剛纔,自己已經認定要對付華文昌,卻下意識地想了許多,連是否回無定鄉都躊躇起來,而這竟然不是爲了自己已經定下了什麼計策。
“難道真的是老了?連膽子也變小了?”馬五心頭突然掠過這麼一個念頭。
“前輩這話錯了。”李亞峰見馬五不答話,插嘴反駁,“別說我五叔不老,就算是真的老了,這般豪氣又有幾個年青的能及得上?前輩自家感慨,可不要扯上別人。”
“賢侄!”馬五一驚。
“五叔。”李亞峰不讓馬五說話,又接了下去,“五叔說的是,我這個做小輩的是有點兒不象話,放著眼前名滿天下的秦相李斯,都認出一次來了竟然心裡還犯嘀咕,裝著翻白眼不認識,豈不是有眼不識泰山?只是做長輩的卻也該知道給小輩一個榜樣,老是感慨傷懷可怎麼叫小輩知道什麼叫義薄雲天?”
“好,好,好。”李斯微笑,“馬五兄,聽到沒有?老夫可是久久沒有聽到過如此豪氣的言語了。”
“李兄就不要再品評我家賢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了,馬五腹中有個苦思不解之謎,不知可否請李兄爲我開解一番?”
馬五把話題叉開了,但望向李亞峰的目光中除了欣賞之外又多了幾分溫情。
“馬五兄客氣了,有話請講。”
“李兄既然知道馬五當年的匪號,那我家二哥……”
“不錯。”李斯坦承其事,“當年泛天君是與老夫結下了一段緣分,只是老夫與泛天君心中各有所忌,彼此都沒有揭破。”
“如此說來……”馬五有些激動了,馬五和李斯不算初遇,但兩千年前卻沒有料到李斯有這麼深的海底,從剛纔的應對中,馬五隱隱發覺,也許李斯能將自己心裡鬧不清楚的線頭給一一理順。
“不過……馬五兄,陳年舊事沒有什麼好說的,當年老夫與泛天君各自立場不同,見到的事情也就不同,更何況那之於老夫來說又何嘗不是個迷啊……”
“李兄既然是當事者,自然比馬五知道得要多,我家二哥也已經過世,當今知曉舊事的只怕也只剩了李兄一人了,還望李兄有以教我。”
“呵呵,馬五兄,似乎就是這幾句話激得那華文昌與馬五兄動手吧?”李斯微微一笑,“老夫如今只是個孤魂野鬼,自然不會顧忌什麼,馬五兄若想知道,那老夫就將所知盡數告知就是了,只怕即便是這樣也不能讓馬五兄滿意呢。”
“多謝李兄。”馬五一躬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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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之事錯綜複雜,一直牽扯到了今日……”李斯、馬五、李亞峰三人席地而坐,李斯也不多賣關子,從天庭派烏龍轉世開始講起,一直說到了鷹二之死,只是隱瞞了“翻天一星”。李斯雖然早早被封入秦王地宮,沒有事事親歷,但他憑著卜筮得出的結論,竟將事情一點點都串了起來。
說完,李斯長嘆一聲,“當年泛天君,哦,鷹二兄不知從什麼地方聽了風聲,在老夫處潛身二十餘年,他那一雙天鷹神目無所不窺,應該差不多把所有的事情都收在了眼中,比老夫所知只怕更爲詳細。兩千年前,鷹二兄也曾來地宮找過老夫一次,當時似乎有話要說,卻讓趙高那廝得知……後來鷹二兄與趙高在地宮中大戰一場便即離開,卻是什麼也沒來得及說出。從那以後,地宮的禁制更加嚴密,不要說外人進不來了,老夫在這地宮中也要處處小心,至於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老夫實是一無所知……不過,馬五兄剛纔提到天庭以百萬天兵追殺無定鄉八老,只怕最終還是天庭得了利,而趙高與天庭似敵似友,他死在亂軍之中的說法怕也不能盡信。至於之後華佗門出世和無定鄉的建立……那也無非是在這往事中一個無人料得到的插曲罷了。”
聽李斯說到這裡,饒是馬五經多見廣,也不由得心動神搖,至於李亞峰,更是整個人都癡了。
秦始皇是天庭派在凡間的代表,統一六國以後居然還扯起了反旗與天庭作對,這是什麼樣的秘密?那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亂世?李斯說的簡單,可又包含了多少烈烈揚揚的生命意志?天大的權術,地大的陰謀,混亂的無序之中隱藏著一雙妄圖操縱一切的巨手,而在歷史的暗角里又有多少悲愴與壯麗悄無聲息地灰飛煙滅?震懾、崇拜、窺測、興奮、癱軟、迷頓、暴躁、混沌、曖mei、骯髒、緊張、尷尬、兇險、黯淡、紊亂、荒唐……無數的情感無數的才華無數的慘痛與恐怖無數的宏圖遠謀與巧合在一個短命王朝上空飄忽不定地徘徊……
這竟是一樁從兩千年前持續到今還沒有結束跡象的,將人、神、妖,三界俱都牽涉其中的無頭公案!
李亞峰忽然發現,自己以前寫的那些所謂的“大歷史散文”其實只不過是小孩子的家家酒。
“多謝李兄了。”良久,馬五長出一口氣,決心已經下定,“馬五心中的這個謎團今日多虧了李兄指點,雖說不是完全水落石出了,至少也明白了一半,我家二哥……咳,只能說死得不冤!這個秘密,原不是一個人能承擔得起的。兩千年了,讓馬五和衆家兄弟也把這條命賣出去吧!”
“明白了一半?”李斯苦笑,“馬五兄,只怕是遠沒有一半吧?老夫思忖,若是老夫認了卜筮第二,天上地下無人敢認第一,可到現在卻還是無法洞徹將來的變化,就連趙高的下落也是一團迷霧,說句不中聽的話,時至今日,泛天君之死不過是個序幕,今後五百年間,天上人間只怕再無安寧。”
“這是李兄卜出的?”
“若是老夫卜算得出,那就是昇平盛世……天下事,又豈是我這一個小小的卜師能算得了的?連天庭也在天下啊……馬五兄,你那無定鄉又何嘗不是?”李斯喃喃地說。
馬五默然。
“前輩,五叔,”李亞峰費了好大的勁才從震驚當中回覆過來,這時他已經誠心誠意地稱李斯爲“前輩”了,“這些往事固然驚心動魄,但暫且放下它,小侄不明白,爲什麼前輩方纔不讓小侄去找那華文昌,華文昌又到底是何方神聖?這些事情與他又有什麼關聯?”
“賢侄,”馬五正色說,“華文昌要拿的東西已經拿到,他現下在不在地宮之中也很難說,即便他在,你經脈被他封了,只怕不是他的對手……五叔以前對不住你,可就算再加上你五叔這一把老骨頭,他那口誅仙劍一劍破萬法,這勝負之數……賢侄,你也知道。”
“那咱們就眼睜睜地看著華文昌猖狂?五叔,你還說連無定鄉你暫時也不打算回去了,小侄不信以五叔和衆位叔姨的本事還對付不了華文昌一個?”
“總要找到對付華文昌那口誅仙劍的辦法,之後再找他算帳也不遲。華文昌已經放下話來,五叔我這要是回了無定鄉,他就敢仗劍翻臉。五叔我與華文昌鬥了這一場雖說吃虧不小,可華文昌也未必佔了多大的便宜,不過,五叔和華文昌是都沒出全力啊,這要是再加上你那幾個叔叔,這一戰雖說勝算也是有的,但勢必要驚動天庭,到時華文昌可以一走了之,但事情如何收場?”
“可……”李亞峰想了半天,支支吾吾開了口,“五叔……姜……姜冉,就是和小侄一起進地宮的那個女孩,她還下落不明……”
到現在,馬五也沒有告訴李亞峰姜冉就在華文昌手上,否則,李亞峰根本不會聽他這一套了。
“華文昌總要離開地宮的,五叔我看他心中似乎有什麼顧忌,不會真個趕盡殺絕,否則恐怕你當日也出不了無定鄉不是?”馬五臉上微微一紅,“到時再找不遲。即便姜冉真的落在華文昌手上,以他的本領,也不會對一個小女孩如何。賢侄放心。”
“放心?我怎麼放心!”李亞峰炸了,“我同學周謹就是讓華文昌姦殺的!”
突然想到這個,李亞峰從骨髓裡冒出一股寒意,頓時什麼都忘了,轉身就走。
“賢侄!”馬五一把拉住了李亞峰。
“賢侄休急。”李斯也不緊不慢地說,“賢侄儘管放心,不會出事。”
“不會出事?出了事兒就完了!就是聽你說的,讓我什麼都忘了!你什麼時候說不行啊!咳呀!五叔,你鬆手啊!”李亞峰用力一掙,卻沒能掙開馬五的手,回身大喊著,因爲想到了最壞的結果,身子甚至打起了哆嗦。
“賢侄稍安毋躁。”馬五不鬆手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倒是李斯有話說,“兩千年前,老夫窮畢生心計,也算是隨機應變,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結果卻弄巧成拙,歸根到底,是因爲一個人物的出現,使得整個事局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管你這一套!”李亞峰有點兒急了。
“不用說,那個人就是趙高。”李斯一笑,不管李亞峰,自顧自地說,“但時至今日,這樣的人物卻成了三個。一個依然是趙高,他下落不明,老夫算不出,另一個就是華文昌了,老夫遠遠看了他幾眼,看不透他。不過老夫可以擔保,那華文昌絕不會加害賢侄的心上人就是。”
“你……前輩憑什麼這麼肯定?”人都愛聽自己願意聽到的事情,李亞峰也不例外。
“這個……”李斯和馬五對望一眼,彼此都有些尷尬,馬五不用說,李斯也暗中見過了華文昌對姜冉的態度,只是這不能對李亞峰說,至少不能對現在的李亞峰說。
“賢侄難道不想知道第三個人是誰?”李斯把話題轉開了,“這第三個人就是賢侄啊。”
“我?”李亞峰略略安定了些,聽見李斯說到自己,倒是有些納悶了。
“正是。”李亞峰已經忘了自己“化了”五鬼的事,可李斯卻記得清楚,事實上,這究竟意味了什麼,也只有李斯一個人知道。
“我又怎麼了?前輩,五叔,小侄實在是擔心得緊,如果前輩和五叔不去,那也別攔著小侄好不好?五叔,你不是說華文昌那廝有所顧忌嗎?小侄只是去找姜冉,不會和華文昌有什麼衝突!”說到最後,李亞峰幾乎要吼出來了。
馬五心中自有一本帳,不管李亞峰說什麼,只是不鬆手。
“賢侄不必擔心。”李斯的笑容有些神秘,“賢侄難道以爲地宮之中現下只有你、我、你五叔、華文昌和姜冉這五個人嗎?錯了,至少還有三個!”
◎◎◎
華文昌已經肯定,秦王地宮絕對與自己的八字犯衝。
和馬五打了一場,雖然自己沒真的打算非要馬五的命不可,但也沒想到馬五會把自己逼得差點兒走投無路。馬五臨走留下的那一朵紫花根本就不是紫焰邪雷,剛落到姜冉身上就“啪”的一聲炸開了,什麼事兒都沒有,反倒是自己那一聲驚叫把姜冉給叫醒了,而自己情急之下流出的淚水也讓姜冉看了個正著。這麼一來,面對姜冉自己就頗有了點兒跳進黃河洗不清的意思,離開甬道以後,尷尬的空氣就似乎一直凝固在姜冉和自己中間了。
爲此,華文昌幾乎要後悔自己爲什麼不一上來就對馬五痛下殺手了。
更加要命的是,石室中的逆天邪功抄本居然不翼而飛,到頭來還是沒有落在自己的手裡。
馬五一直在和自己打架,沒可能鑽什麼空子,換句話說,秦王地宮之中還有別的人在!
但那會是誰呢?地宮外的那個龍天就算有這個膽子也沒有這個道行不被自己察覺,天庭的人現在又應該被“小劉”纏著,這兩方面的人都不可能來,李亞峰又在和自己派去的五鬼鬥智鬥勇,更加沒有工夫,可排除了這些人選之後,華文昌突然發現,似乎誰都有可能。
不過,既然可以肯定有不知名的高手在暗中窺測,華文昌的行事也立刻迅速起來,他要搶先一步拿到秦王地宮中的第二個秘密,而這個秘密正是連神秘的小劉都大爲忌憚的。華文昌心裡已經多少有了數,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秘密的關鍵應該在龍天讓李亞峰去取的驅山鐸上。
可事到臨頭,偏偏又出了毛病。
“是……你?”華文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錯,正是貧僧。”管思音面沉似水。
“菩薩……你……你……”華文昌實在鬧不明白眼前這個穿著一身深藍西裝活象個白領麗人的美女到底是哪一個觀音菩薩,是跟自己一樣從五百年後回來的?還是現在應該在南海等著將來研究時間機器的?這是個問題。
如果是後者,那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更別說這身莫名其妙的打扮了;如果是前者,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又怎麼會趁著自己用秦王私印解開地宮最後一道門戶的時候一掌把自己送進這個鐵籠子裡?
最奇怪的是,觀音手裡怎麼還牽著王憐憐?這唱的是哪一齣啊?
另外還有這機關,秦王地宮中的機關設計明顯出自兩個不同人物的手筆,其中一種不用說是針對凡人的,另一種卻連神仙也要撓頭,但後者華文昌都不怎麼放在心上一路走過來了,何況是前者?
望著四周和頭頂粗如兒臂的鐵柵欄,華文昌狠狠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自己太過小心,在機關發動的時候先把姜冉推了出去,觀音也不會有機會抽冷子給自己來上一掌,可這並不代表這個破爛玩意兒就能困住自己了,即便在鐵柵欄上加了什麼見鬼的佛法加持也是一樣。
“菩薩這是何意?莫非忘了故人之情了?”華文昌把心中的疑問拋開,在籠子裡踱了幾步,輕笑著開口問。
“華文昌,你究竟做了些什麼?難道你忘了你在南海是怎麼跟我說的?”管思音的語氣很嚴峻,但她卻也沒有隱瞞自己的身份。
“啊,原來菩薩也回來了。”華文昌點點頭,“我都說什麼了?我只不過是說要補救一下自己的遺憾,我也的確是這麼做的啊。”
“華文昌,你不覺得你早就很過分了嗎?”管思音現在完全不像一個菩薩,倒是擺出了一副“時空捕手”的姿態,眼神冷得像冰,“我已經忍你很久了。”
“忍?這是從何說起?”華文昌失笑。
“華文昌,你殺了周謹、鷹二於大局無損,我可以裝作看不見,你用七針封脈的手法對付李亞峰我姑且算你是爲了將來打算,可無定鄉厲兵秣馬是怎麼回事?無名老人霧鎖天庭又是怎麼回事?你究竟要做什麼?你來秦王地宮又是爲了什麼?你要知道,驅山鐸絕不能出世!”
“菩薩,”華文昌的微笑很燦爛,“原來佛家的慈悲都是假的?周謹、鷹二的命不是命嗎?怎麼這都不要緊,我一對付天庭你就急了?哈哈,不過,比起天庭來,我現在更關心的反倒是驅山鐸了,一件小小的法寶居然能讓你這麼失態?有趣,有趣。”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管思音臉色鄭重,“華文昌,你作小惡,我可以等因果報應,可你要天下大亂,我必須未雨綢繆。地宮中的驅山鐸事關重大,我不能讓你取走。”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華文昌拍手大笑,“講得好啊菩薩。”
話說到這兒,華文昌單手一翻,一片金黃色的光芒透過柵欄,罩住了王憐憐的頭。
“你……”管思音猝不及防,眼睜睜看著身邊的王憐憐讓光芒一罩,緊緊絞在一起的雙眉舒展開了,神情也變得癡癡呆呆。
“菩薩,我只是暫時封了她的六識,就像你對姜冉做的一樣,沒什麼要緊。你也不用這麼驚訝吧?”華文昌搖著頭,輕輕笑著。
“華文昌,你……你見過如來佛祖了?”管思音驚疑不定,失聲問了出來,華文昌剛纔這一出手居然是正宗的佛法!
“如來佛祖?這我倒是沒見著。”華文昌聲色不動,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似的平平淡淡地說,“菩薩,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回來以後,曾經讓你口中的‘無名老人’,咳,就是那個矮胖子,他把我給困在什麼‘心魔界’裡了,還在那兒娶了個老婆。”
“你……”管思音一手扶著姜冉,一手扶著王憐憐,眼中疑惑的神色越來越濃。
“菩薩,這個就先不要說了吧?”華文昌的語氣一冷,“我先有件事情要請問菩薩,王憐憐爲什麼到了這裡?”
“華文昌,你不覺得王憐憐太過可憐了一點兒嗎?”管思音神色有些黯然,“她對你癡心一片,到頭來卻爲你而死。可如今你回來了,歷史也會改變,至少我見到了姜冉和李亞峰已經漸入佳境……”
“你想要怎麼樣?”華文昌的臉色徹底變了,管思音的話像把鋒利的刀子插入了他的軟肋。
“我有個想法,”管思音目光中透出了歉疚之色,“五百年前……或許這麼說有些不妥,但你的確與王憐憐做了五百年的夫妻,我想與王憐憐結拜爲姐妹,然後爲你和她做媒,再請遍諸天神佛……”
“夠了!”華文昌大吼一聲,“觀音,你到底想要華某如何?”
“請聽我解釋!”管思音把“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應有的矜持全都拋到了腦後,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姑娘似的急切辯解起來。
“我可以用整個西方極樂世界的面子來求天庭與無定鄉盡棄前嫌!我可以將南海普陀落伽山讓給你和王憐憐逍遙隱居!只要你樂意,我甚至可以按佛旨使天下奉你爲佛祖領袖西方!”
“我知道你的條件是什麼。”華文昌的身子幾乎顫抖起來了,一字一句地說,“你要讓我放棄姜冉!你要讓我放棄報仇!你要讓我放棄我現在正在做的一切!”
管思音默然。
“告訴我,爲什麼?”半晌,華文昌冷冷地問。
“因爲……”管思音只說出了兩個字就無力地垂下了頭,有些事情,管思音是無法告訴華文昌的,她不能預知後果會有多麼可怕。
“你是知道我爲什麼回來的,你讓我去找如來,你有求於我,你既然也回來了就應該幫我,可爲什麼現在你的態度全都變了?我知道你不可能已經找到了如來,可你現在依然來找我了,你是爲了天庭嗎?未必吧?唯一的解釋就是——”華文昌把聲音拉長了,“驅山鐸!”
“不會錯的。”像是突然想通了,華文昌飛快地說著,“秦王地宮中藏著逆天邪功的抄本,但驅山鐸卻比逆天邪功藏得還要隱秘,甚至沒有這塊秦王私印機關連開也開不了,地宮中的機關更是厲害到了神仙都對付不了的地步!換言之,驅山鐸就是解開一切謎題的鑰匙!要是我猜對了的話……你那見鬼的佛旨上是不是提過決不能讓驅山鐸出世?你以前之所以不反對我回來,怕也是你沒有想到我會知道秦王地宮中的驅山鐸吧?”
“還有,地宮只有在李亞峰和姜冉兩人聚齊的情況下才能打開,那李亞峰和姜冉應該是個關鍵,我只是第三人!所以,你守在這裡,一是爲了把王憐憐推給我,還要等李亞峰來了再把姜冉推給他!這樣才能保住驅山鐸不被取走是不是?”
華文昌並沒有注意到,在他得出一個與實際情況幾乎無限趨近的結論的同時,他已經把李亞峰和他自己完全當成兩個人了。
“你說對了,也說錯了。”管思音保持著沉默,只是在心裡默默地回答。
“觀音,告訴我,驅山鐸究竟是什麼?它……”華文昌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失聲喊了出來,“泰山無字碑!嬴政!天庭!華佗門!難道驅山鐸它真能……”
“不要再說了!”管思音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煞白,她發現,華文昌已經悟出了一個最爲關鍵的地方。
華文昌的臉色也變了。
管思音和華文昌對視了很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菩薩……”再次開口時,華文昌的聲音變得有些乾澀,對管思音也再一次改變了稱呼,“你知道,我從來沒有怕過逆天邪功的創始者,我這次回來的目的之一就是爲了和他鬥一鬥……”
管思音不說話。
“當然,我也不想過早的面對他……”華文昌的頭上見了汗,他對逆天邪功瞭解得最多,那個一直隱身在幕後的人物的份量他清楚得很。
“找到如來佛祖固然重要,但這不意味著要讓天下大亂。”管思音終於說話了。
“找到如來難道不會把‘他’惹出來嗎?”華文昌沉靜了一會兒,語氣變得輕鬆起來了,“菩薩,你該知道李亞峰的一個毛病,不是事到臨頭,他絕不會去擔心的。你別忘了,我也是李亞峰啊。”
“還有,菩薩,你怎麼會以爲我會拿愛情來做交易呢?”華文昌有些玩世不恭地笑了,“其實王憐憐一開始就是個多餘的人,我心中愛的,始終只有一個姜冉。五百年來從未變過。”
“菩薩,你不用反駁我,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華文昌接著說了下去,“我必須承認,我和現在的那個李亞峰去搶姜冉或許是天下最大的一個笑話,但我絕不願意看到自己心愛的人身邊沒有我自己,這就是我的選擇。”
“你……”管思音徹底呆住了。她發現現在的華文昌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她所不熟悉的人,既不是曾與她在紫竹林對弈的文昌帝君,也不是現在的李亞峰,甚至也不是未來的那個。
“原來是真的……”管思音突然覺得自己的嘆息都變得那麼的無力了。
“菩薩,你普渡衆生,不會明白凡人的感情,而我卻恰恰是個凡人,很普通的凡人。”華文昌沒能聽見管思音在心中的嘆息,自己反倒也嘆了一聲。
“菩薩,我用了五百年的時間去思念,天庭之會卻又成了永別……我不指望你能瞭解我的心情,可你也不要橫加攔阻了……”
“……好吧。可驅山鐸……我希望你別再插手了,我不會讓任何人拿到它,這是個保證。”
“這個嘛……”華文昌揹著手走了兩步,“我還是先告訴你如來的下落好了。”
“佛祖在哪裡?”面對華文昌的狡黠,管思音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力不從心。
“我剛纔不是說了?我被困在了心魔界裡,不過那一次我的運氣還不算壞得到家,”華文昌笑笑,“在我走火入魔之前,有個傢伙傳音教了我逆天邪功的導氣之法,我順便還學會了一點兒六字真言,現在想想,沒準兒那傢伙就是你那失了蹤的如來佛祖也說不定。噢,對了,你不用問我後來怎麼樣了,我斬了自己的心魔,心魔界是再也去不成了,要是如來佛祖真的在心魔界的話,菩薩請恕華文昌愛莫能助。”
“心魔界?”管思音沒有在意華文昌話中明顯幸災樂禍的成分,低頭思索起來。
對於“心魔”觀音並不陌生,當年如來佛祖在菩提樹下入定證無上大覺,魔王波旬曾派三名魔女阻撓,三名魔女一爲特利悉那,即愛yu,一爲羅蒂,即樂欲、一爲羅伽,即貪慾,是爲心魔,又稱天魔女;自此以後,學佛之人慾證金身,少不了要與這三名天魔女周旋。但“心魔界”這個說法,觀音卻是第一次聽到,不由得有些困惑。
“哦,菩薩,我要說的可不是這個。”華文昌哈哈笑著一拍腦袋,“還是回到剛纔的話題上來吧,菩薩,牟尼是佛之大智,釋迦是佛之大悲,有大智故不往生死,有大悲故不往涅盤,這種境界,我不瞞你,我華文昌是做不來的。”
“所以呢,菩薩,把你那套‘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的東西收起來吧。驅山鐸我還是想要!”
華文昌侃侃而談,“記得我初入華佗門的時候,我師父曾說過這麼一句話,‘天道自會,而我以情理之;天道自運,而我以智幹之’,菩薩,你還是讓我把這個留下好了。”
說著,華文昌神色一斂,緊跟著朗聲長笑,“一切世間法,無非求心安;愛恨情愁欲,任我一手翻!”
“你……你……”面對著似乎已經完全改變了的華文昌,管思音踉蹌著向後退了兩步,身子搖搖欲墜,內心深處隱隱感到她最害怕的事情好像已經發生……
“心魔並沒有被你斬滅……”管思音無力地說,但也許是因爲她震驚太過,這句話還沒有出口就又咽了回去,代之而起的卻是一聲怒喝。
“逆賊!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