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棄軍而逃?”
“稟陛下,驃騎將軍回書,言將竭盡所能追捕。”
劉彥目前已經(jīng)過了大漠,距離雁門郡該是有個一百五十里左右,他們將會順著這一條軍道,入雁門關再往東而去,經(jīng)遼西郡、遼東郡入東北,視察那邊經(jīng)過一年多開發(fā)之后的實際情況。
漢國腹地到草原的道路并不算少,那是屢次進軍草原時軍隊走過的路線,后面是被插上了指向的路牌,每隔十里是有一個驛站。因為是由軍隊開拓出來,沿途的驛站也屬于軍方系統(tǒng),一直是被俗稱為軍道。
其實劉彥還算是小手筆,沒怎么大動干戈去修建通往草原的道路,曾經(jīng)的始皇帝那才叫舉半國之力,從當時的內(nèi)史郡修建通往河套的直道,是以一種非常嚴謹?shù)膽B(tài)度和規(guī)格來建。
秦時修建的直道到后世都還保存,對于現(xiàn)如今就更別說,漢國其實是有利用秦時修建的那條直道,于關中向河套的輜重運輸起到相當大的作用。
“驃騎將軍啊……”劉彥不是騎馬,是乘坐在車輦之內(nèi),有幾位重臣一同在車上。他搖著頭笑了笑,往下說:“巴不得能追到天涯海角吧。”
一個人想要隱匿,要是沒有知情者舉報逃亡路線的話,想要抓住的困難度遠比想象中高,劉彥對能不能抓住苻健并沒有太在意,強大一時的氐族已經(jīng)成為過去式,苻氏入西高車該造成的麻煩已經(jīng)成為既定事實,苻氏就算是想再干點什么,對漢國來講也就那樣,不會改變整體上的大勢。
雁門關一直是諸夏最重要的關隘之一,它是依托周邊的險要山體作為屏障,選擇最有優(yōu)勢的地段建設城樓,與漫長的城墻一塊成為諸夏在北方的屏障。
劉彥離得很遠看過去,眾多的山體延長成為一條直線,想要進入雁門關是需要穿過由兩面山體包夾的通道。
如果說穿過通道就算完事絕對稱不上險要,實際上過了通道面對的還是群山,能走的道路大多是彎彎繞繞,但凡是高地都能看到軍事設施,最為不可忽視的就是處于必經(jīng)之路中的那一處城樓。
城樓除了提供通過的城門主樓之外,左側(cè)的高地之上建有要塞,右側(cè)是直接連著山體。
要塞是一片擁有城墻的建筑群,有著相當多類似于烽燧的建筑,其實那些像烽燧的建筑就是要塞的箭樓,上面可以擺放兩到三架床弩,亦能提供二三十名弓弩手站立。它們被布置的方位很有講究,幾乎是將關隘城門前方射界覆蓋,同時也對通往要塞的道路進行針對。
關隘的守軍早已經(jīng)知道出巡隊伍的到來,按照流程是清空了沿途的障礙物,關隘以及城墻、要塞等地是不能有人站在明處,大部分守軍是出城門進行迎接,各處只能看到隨風飄揚旌旗。
出巡隊伍的前導部隊通過城門,同樣是按照流程接管關隘以及各處布防點。這并不是不信任守軍,就是天子出巡到任何一個地區(qū)必要的程序,要是天子專門下令某地守軍負責防衛(wèi)行轅絕對是榮耀,不過類似的例子少到可憐就是了。
劉彥到雁門關前的時候特意停了下來,抬頭看到的是用小篆字體雕刻在石板上的關隘名字。他所看到的雁門關稱不上整潔,城墻也不是用磚塊堆砌,實際上就是夯土的結(jié)構(gòu),個別地方是采用石塊。
雁門關城門前的道路是被特意弄的狹隘,大概只能容納三十人并肩站立,主城門洞只能提供一輛車通過或是七八人并肩通過。
劉彥重新上了車輦在通過城門洞時特意算了一下,城門洞的縱深該是有個十二米左右,里面的左右兩側(cè)合起來有四個藏兵洞。他特意問了一下,得知每個藏兵洞各自能容納五十人,里面還備有儲藏起來的糧食、水和一些軍械、柴薪、火油。
城門洞里面的藏兵洞可不是擺設,主要是擔負城門洞的守衛(wèi),敵軍一旦破門而入,他們就是用血肉之軀來阻擋敵軍的推進,實在擋不住了就會放火。
通過城門洞,進入的是一片被四面城墻包夾起來的甕城,該處其實就是城門的第二道防線,敵軍哪怕是到了這里還要面對四面城墻上的弓弩手,就看有沒有那個能力頂著頭頂?shù)募耆ネ黄频诙莱情T。
再通過甕城的城門洞,劉彥入眼的是一片校場,面積大概是一個足球場的大小,周邊是用欄柵圍了起來。
此時此刻的校場是站滿門了列隊的將士,他們在看到王旗之后皆是單膝跪地,口中山呼著“天子萬年,大漢無疆”的口號,由他們進行帶頭,各處的人都是加入進去,口號回蕩在群山之中,蕩漾著大地。
除了校場之外,包含校場在內(nèi)的這一片區(qū)域其實就是一片永固式的軍營,按照防御體系構(gòu)建起來的一道道防線,又有成列的兵舍,少不了一些武庫、糧倉之類。
雁門關在先漢時期眾關之首,漢初的雁門關可不是現(xiàn)在這模樣,不說包括關隘城樓在內(nèi)的防御城墻沒現(xiàn)在高,就是各處高地也僅是少量的要塞。
有相關的歷史文獻提供查證,漢初的雁門關僅是兩丈的高度,并且是四處豁口的狀態(tài),導致當時的漢軍是要用血肉之軀去堵,屢屢被匈奴人隨隨便便地突破,肆虐的縣可不止雁門郡,是差不多整個北疆都要遭受肆虐。
漢初并不是不想對雁門關加高加厚,甚至是日思夜想都要加強防御工事,問題是國力上面略顯不足,再來就是擔憂會刺激到匈奴人,很多時候雁門關的守軍都沒超過三千人,都是發(fā)生戰(zhàn)事之后才緊急從其它地方調(diào)動過來。
大概是到漢文帝時期,由于當時漢匈關系緩和下來,雁門關歷經(jīng)十余年修修停停……主要還是不想刺激匈奴人,才將雁門關的各處城墻普遍加高到三丈,一些高地上也建立了要塞。
一直到漢景帝時期,匈奴人還能屢次突破雁門關,得是等到漢帝國轉(zhuǎn)守為攻,匈奴人才無法經(jīng)由長城突入漢境。
事實一再證明就算是有再鞏固的防御工事,可國家整體實力不足,或者說是武力不處在優(yōu)勢,關隘也僅是能夠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該被突防還是會被突防。
不管是長城還是哪處關隘,一直以來肯定是存在防御作用,可是更多的是起到預警和阻敵的效果,其中預警的功能要大于阻敵效用,修建長城的主要目的也是不讓胡虜想走哪就走哪,中原王朝可以更好預判敵軍的行軍路線做好防守準備或是主動攔截。
當代的漢軍已經(jīng)殺到漠北,草原已經(jīng)屬于漢家疆域,長城實際上已經(jīng)失去了它的軍事價值,連帶各處關隘的作用也是無限降低。
真實情況是,但凡中原王朝能夠主動出擊草原,長城就會成為擺設,不過歷朝歷代都沒有停止對長城的重視,該撥出經(jīng)費進行維護和修繕一直沒停,歷來也是存在駐軍,只是駐軍數(shù)量的多與寡。
劉彥自然是要上城樓總攬一下,將周邊的地勢盡收眼底,再看處于群山之中彎彎繞繞的道路,腦海中想起了幾首關于雁門關的詩,似乎不管哪一首都帶著十足的悲意。
好像真的就是那樣,只要是邊塞詩大部分都少不了一些“負能量”,不是講出塞的將士必然損失慘重,就是說出征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能回來,好像出國境作戰(zhàn)就是一件九死一生的悲催事,還真是充分體現(xiàn)出“防守民族”的思想觀念。
劉彥已經(jīng)很努力地在回憶,也不知道是“詩詞庫”少,郁悶地發(fā)現(xiàn)記憶中也就那首《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可算沒宣傳出國境作戰(zhàn)會九死一生,問題是最后那一句“可憐白發(fā)生”也符合邊塞詩的格式,總要加上一些悲意。
要不然的話,“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是不是很有氣勢?再來的“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意境也是帶著美好期盼。
“陛下?”桑虞不知道劉彥在發(fā)什么呆,之前呼喚了幾聲沒得到回應,后面稍微加大了音量。他是等劉彥看過來,才繼續(xù)說道:“行轅今夜停駐此地?”
劉彥已經(jīng)不是在回憶詩詞,他在考慮要不要拆掉長城。
長城很長,可一開始真不是連在一起。它的修建是始于春秋時期,目的當然是為了抵御北方胡人的侵略,那個時候各個諸侯國是各修各的。隨著諸侯國互相吞并,各個戰(zhàn)國又延續(xù)修地球的做業(yè),將原本各諸侯國修的城墻段連接起來。到秦一統(tǒng)天下之后,真正的“萬里長城”可算是現(xiàn)世,不過其實也是將原本各個戰(zhàn)國修的長城進行連接,再加修各處險要地帶的烽燧和關隘。
秦長城基本是夯土結(jié)構(gòu),得說的是后世的長城其實是明清時期的產(chǎn)物,很多地段不再是之前朝代的所在位置。這個是必然的事情,畢竟諸夏的疆域是一再向北推進,一開始的長城是修建在現(xiàn)代山西、陜西、河北,到有明一代是推進到內(nèi)蒙區(qū)域。
必須要說的是,其實將長城修建到最北的朝代是西漢,最遠都修到接近外蒙,西北邊是直接修到了新疆。
“子深。”劉彥目光注視著遠處,那里的太陽已經(jīng)要下降到群山的位置,一些地段能夠看到一條仿佛黃龍的長城段:“寡人在想,長城可還有保留的必要?”
桑虞非常明顯地一愣神,歷朝歷代的君王甭管長城是不是成為擺設……不對,之前的任何朝代長城都不是擺設。反正吧,他所知道的是就沒有統(tǒng)治者想過要拆掉長城,相反是一直都在維護長城。
“陛下為何有此想法?”桑虞既是錯愕也是不解:“大漢國帑未缺啊!”
其實現(xiàn)如今的漢國還沒來得及去重視長城的存在,僅是因為某一段時間的軍事需要,專門去針對某些長城段進行修葺和加固,例如他們腳下的雁門關,河北區(qū)域的山海關,還有處于西北的玉門關。
漢國消耗在長城的資源以整體收入來講并不算多,各郡縣出徭役也極少才會被調(diào)派到長城,徭役更多的是用在修路和各地鄉(xiāng)里的建設,總體而言長城還不是國家的負擔。
“不是資金的問題。”劉彥抬手比指點了一下能看到的長城段,再指向遙遠的北方:“大漢是一個進攻型的國家,我們已經(jīng)打到漠北,近千里之內(nèi)再無威脅。”
桑虞在沉默,目前的漢國的確是掌握了草原,草原的千里之內(nèi)真真實實是沒有敵人,可總要考慮一下未來。他所考慮的是漢國能不能永遠處在進攻的位置,或者說是能不能一直擁有草原,現(xiàn)在真要把長城拆了,倒是不覺得致使民族沒了史詩奇觀什么的,等以后有需要可不是要再建?
“寡人有時候覺得那些胡虜?shù)囊恍┰挍]說錯,是長城限制了漢人的開拓精神,修了一道‘羊圈’自以為安全了。”劉彥抬手阻止桑虞要說的話,繼續(xù)往下說:“寡人所知,上古沒有長城,諸夏先民一再向北與異族爭奪生存空間,等待有了長城卻是停步不前,甚至是處在后退。”
桑虞很努力在回憶,一些看到的史書很少會提到長城,就算是提到了也是關于某場發(fā)生在長城的戰(zhàn)爭,經(jīng)常是哪一個長城段被突破了,腹地被胡虜打草谷的怎么怎么悲慘。
“大海無法阻止大漢去探索未知,長城也不該成為漢人的‘枷鎖’。”劉彥笑了一下,后面卻是自己擺著手:“寡人不得不深思一點,若是沒有長城,子孫后代就不會有‘打不過退到長城后’的念想,遭遇入侵會更早知道該拼命吧?”
桑虞是一再震驚,漢國正處于如日中天的階段,怎么最高統(tǒng)治者就想到子孫后代不但會丟失草原,連敵軍都打不過得龜縮到長城后面了呢?
很關鍵的問題,劉彥所知道的是諸夏還真的會一再龜縮到長城后面,甚至一再國祚被滅,還基本都是自己養(yǎng)虎為患,或是覺得自己很安全。
劉彥以一種莫測的口氣說:“長城很像一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