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漪蘭披上來的干凈衣裙衛卿不穿也不行,于是跟個木偶似的,默默地看著漪蘭替她更衣,殷勤地整理好裙角。
衛卿:“……我穿這么薄,你覺得我不冷嗎?”
漪蘭給她換的,是一件比平時輕盈飄逸兩分的裙子。京里的姑娘都喜歡這么穿。
可衛卿平時出門,都是裹一身棉裙的。
漪蘭不慌不忙地取了一件斗篷披風來,罩在衛卿的身上,并仔細地系好帶子。斗篷上裹著一圈柔軟非常的雪白狐裘皮毛,便襯得她的臉極是清灔嬌潤。
漪蘭把她壓在披風下的烏發捧出來,柔順地垂在披風外,再重新給她挽了頭發,插上細簪。
衛卿自己都不可置信,盯著銅鏡道:“我為什么更完衣又要梳頭發?”
漪蘭翹著嘴角:“因為二小姐衣裳臟了,更衣時頭發也亂了,所以奴婢只好重新梳一下。”
緊接著漪蘭打開一盒嶄新的唇脂,趁衛卿一不注意,一手扶住衛卿的頭,一手就把唇脂往衛卿唇上抹。
衛卿抖著眉毛道:“漪蘭,你膽子越發大了。”
漪蘭嚴肅道:“二小姐可別亂動!你一動嘴就花了,還得重新打水洗臉呢,多麻煩!”
衛卿:“……”
她覺得一定是她把漪蘭給慣壞了,養的這是什么毛病!
于是最后衛卿就被拾掇成膚白唇紅、眉目如畫的模樣,然后被漪蘭推出門去了。
衛卿正回頭發作,漪蘭笑嘻嘻地對她道:“二小姐還想不想去古玩夜市啦,大都督時間寶貴,二小姐浪費得起嗎?”
她確實浪費不起,可也不看看,浪費的人是她么?
衛卿郁悶地緊了緊披風,道:“你有本事別睡,等我回來,再修理你。”
漪蘭眉飛色舞道:“二小姐快去吧,今晚不用趕時間,奴婢也不會等你的。”
衛府門前的那輛馬車,寂靜地停在夜色里。
衛卿走到前院,還沒出大門,就已經看見了。
她正提著裙子跨出門檻去,哪想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嚴厲的聲音:“這么晚了,上哪兒去?”
衛卿回頭看了一眼,見是衛辭書正走到了前院里。
原來方才漪蘭去向衛卿稟報時,看門的下人也去向衛辭書稟報了一聲。
畢竟這般明目張膽地邀二小姐夜里出行,不合規矩。
要是在平時,衛卿什么時候出門或者一晚上不回來,衛辭書絲毫都不會關心,可今天才出了衛子規的事,衛辭書現在心情非常糟糕,急需找件事情來發泄。
正好就撞上衛卿夜里要出門了。
衛卿淡淡福禮,應道:“回爹,聽聞夜中有鬧市,所以出去見識一下。”
衛辭書走上來,站在門口看著門前停靠著的馬車,揚聲道:“姑娘家不知檢點,白天到處亂跑也就罷了,現在深夜,竟還與人出行,知不知羞恥!你這一去,是不是晚上就不回來了?!”
衛辭書并不知馬車里是何人,只見那輛馬車沒有動靜,車前有兩名車夫坐在車轅上,夜色下約摸著黑色勁衣,看起來也沒有什么表情。
可是哪家千金小姐會在夜里來找衛卿結伴而行,衛辭書一看見馬車就猜到,里面坐的肯定是個男子。
外面駕車的人是兩個面生的,若要是朝中認識的人,不可能躲在里面不出來打個招呼。加上這陣子衛卿經常往外面跑,衛辭書便料定她是招上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因而衛辭書這一揚聲說話,不僅僅是訓斥衛卿,還是訓給馬車里的人聽的。
衛卿雖是庶女,也萬不能在這時候跟些不三不四的人隨便出門去。衛子規今晚讓衛辭書顏面掃地,衛辭書已經非常惱火了,要是再來一個辱沒門風的,他豈能容忍。
只是今晚衛卿的反應有點不尋常,她竟然沒有回一句嘴,而是垂著頭,用腳尖蹭著地面,儼然一副乖乖受訓的樣子。
要是以往,她的一個平靜無畏的眼神亦或是一番一針見血的話語,都會讓衛辭書再三斟酌。
而眼下她居然沒有反駁,這讓衛辭書在衛卿面前極少有的生為人父的優越感頓時油然而生。
他變本加厲地怒色扭曲地訓道:“就是你不要臉,衛家還要臉!你現在身在衛家,就該知道,不要給衛家抹黑!自己做出不知廉恥的事來,到時不要怪衛家對你無情!”
衛辭書轉頭看見門前那輛馬車紋絲不動,但凡是有點羞恥心的人,在被人這樣含沙射影地訓過一遍過后,就應該有點眼識盡快離開,可馬車和駕車的人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要回避的樣子。
于是衛辭書光訓衛卿一個還不過癮,轉身便走出大門口,又去訓那馬車上的人,道:“不知車駕內是何宵小之輩,白天不現真面目,夜里卻私會誘拐家宅女子,如此大膽狂妄、不自重,還敢堂而皇之停在我家宅門前!望閣下自重,速速離去我便既往不咎,倘若再賴著不走,就休怪我報官處理!”
衛卿低著的臉上哪有半分委屈,唇邊的弧度似有似無,蹭著地面的腳尖也是悠悠然的調調。
這衛家人慣喜歡蹬鼻子上臉,看吧,她只要稍稍配合一下,衛辭書就能一腳蹬到天上去。
也不怪他不識得大都督的車駕,這不是殷璄平日里出行所乘的那輛馬車,而是換了另外一輛,錦衣衛的錦衣也換成了常服,頗為低調。侍奉在殷璄身邊的都不是固定的錦衣衛,衛辭書認得出來才怪。
結果,衛辭書話音兒一落,一只手不疾不徐地把窗簾拂開,若隱若現地露出里面殷璄的輪廓來。
他亦是身著常服,黑紗冠帽下的一張臉,在朦朧燈火下,溫寧清潤如玉一般。那神色不悲不喜,卻令人望而生畏。
衛辭書見之頓時所有的底氣都泄了去,額上冒出冷汗,嚇得險些跪下,當即躬身做深揖,請罪道:“不知大都督駕臨,有失遠迎。下官言行有失,請大都督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