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五里街石橋坡最上戶,青磚黛瓦,深宅大院。初秋時節,天碧藍碧藍的,桂子香飄十里,一株石榴樹支在外邊,花落了一地。
顧傾野走過這座宅院,停下了。
書香門第,一看就是。
朱門保留著從前侯門貴府的式樣,一雙聯寫得極為遒勁:
詩書銘朝野贍仰百代;佛法振家聲派衍千秋。末了還有個橫批:萬世流光。
顧傾野忍不住讀出來。
他作為一個物理老師,都覺得這聯寫得太漂亮了。一般只有飽讀詩書的大儒才能寫出這樣的句子。這么一想,桃園也算臥虎藏龍了。他“遷徙”到這兒,應該不錯。
然而腳步頓了頓,他也沒多做停留,拐進一個巷口,一眼就看見了那間半掩在陰影里的小院子。
石橋坡69號。就是這里。
房東等得一臉焦急,把所有路過的人都巴望了一遍,這才看見八成是她房客的顧傾野往這兒走來。
“你就是……額,小顧吧?”房東瞧見他,模樣長得比電話里聽起來的還要周正,這回她可有得跟牌友說了。忙迎上去,搶著拎行李。
“我自己來。”顧傾野大城市來的,不太適應這么熱情的招呼方式,黑色的挎包說什么也不肯撒手。
房東習慣了,到她這兒租房子的哪個不是遠地方來的?什么樣兒性格的都有,眼前這一個已經算得上好相處的了。
交代了房價,給了鑰匙,房東就回去給她小孫子做飯去,留顧傾野一個人。
顧傾野這才清凈了一些。把挎包往桌子上一擱,拿起手機就撥了個電話。
“傾野你都到桃園了?我挑的房子怎么樣?”那頭的人民教師陶飛宇半路出去接電話,還不忘轉脖子吼班上學生安靜。
“房子還行。適合流放。”顧傾野抿了抿嘴,“你先上課吧,要一模了,耽誤不起。”
“不是,”陶飛宇直性子急了,“房子到底是行還是不行啊??你特么別逼我親自趕趟去你那兒視察。”他這句話是壓低聲音說的。
“歡迎你啊。”顧傾野笑了笑,掛了電話。
陶飛宇腦袋冒煙地瞪了手機許久。
屋子不算大,顧傾野簡單地逛一圈,三室一廳吧。當初他跟陶飛宇就強調過,主臥不必太大,反正一個人住不講究。書房要有一間,臨時充當的都行,反正要有。最重要一點,衛生間一定要五臟俱全,差一件都不行,他要按五星級酒店標配來。
陶飛宇眼睛翻他,你怎么這么煩人呢?我去還真有。
于是就聯系了這間房的房東。
這下沒有陶飛宇在他耳邊咋呼,感覺還挺難適應的。
他簡單地清掃布置了屋子,把被子枕頭床單通通拿到院子曬,安市帶來的教案課本擺上了書桌,這才決定出去吃飯。
剛來的時候附近沒什么飯館,要吃飯他還得去鎮口。這樣想了想,就多取了些錢,順便置辦點東西。
走出巷子就看到先前那家宅院的大門開了,跨步走出一個五十六十多歲模樣的老人。
挺威嚴的大家長。顧傾野想。
他下意識地點個頭打招呼。
老人手背在后面,在門廊底下盯了他許久。
……
秦星河這會子正從籃球場上被替下來。
雖然已進初秋,可還是架不住劇烈運動冒出的熱汗。幾個哥們一起打球,非要把秦星河拱出來買水。
秦星河到學校小賣部,給他們一人買了瓶尖叫,紅瓶的那種。自己拿了瓶礦泉水,蹲旁邊猛喝。
“握草星河,你買的是什么飲料啊?”王佐藤掀開蓋子喝了一口,差點沒噴出來。
這王佐藤是秦星河一個褲子穿大的哥們,已經不能用鐵形容了,那得是不銹鋼的。
秦星河把手里的空瓶投進垃圾桶里,順手就接過他手上的球:“補充能量的”。
“我還以為補腎的,”王佐藤道,看向其他哥們,“這味兒也太任性了吧。”
秦星河看了他們一眼,把球投進籃筐:“藤哥,咱開學都高一了講話能不這么……”
王佐藤扔了瓶子就要來掐他脖子。
“我錯了藤哥,真的。”秦星河把“不著調”吞進肚子里,靈活地躲開。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衫,襯得皮膚發白,一頭黑發略微有些長了,家里老爺子讓他剪,他死活不肯,非要再留長點扎個小揪。帥氣。
“分班名單出來了已經。”王佐藤勾了外套搭在肩上,招呼著球框下的其他兩個哥們,“你在七班。”
“那還行,反正別六班就行。隔壁就是辦公室,想想就要死。”秦星河滿意了,也不求啥什么“火箭班”了,他這個分能夠得著桃園一中的門檻兒,已經是他老爺子半輩子佛求來的,還挑什么三,撿什么四呢!
“咱小升初攢下來的九年同桌友誼到這兒算是盡了啊,以后我就要在八班另立門戶了,千萬不要想哥哥。”王佐藤勾著秦星河的肩膀道。
“藤哥是誰,還能不想么!絕對想。”秦星河笑著勾回去。
兩個身高加起來超過三米五的準高中生,在對于他們來說陌生而又空曠的高中校園操場,對逝去的初中生活做了簡短的告別。從此以后,就算是個新時代的高中生了。
幾個哥們在他們初中校門口那家經常光顧的米粉店吃了一碗辣米粉,感覺喉嚨和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在冒煙,冰鎮汽水灌下去,爽得幾乎要升天。
“來,為我們的初中同學一場干杯!”秦星河舉著半罐汽水兒道。
王佐藤那罐可樂已經光了,又問老板要了一罐。
其他兩個人紛紛舉起汽水兒,將嘴里還未散去的辣意和初中時光一起化作冒著涼氣的泡沫,氤氳在空氣里。
“以后有事咱們哥幾個相互別能瞞著。特別是星河,高中魚龍混雜,你這顏值擱你們班絕對是個□□。不對,是深水魚雷。有女的倒追別嫌麻煩,大膽地說出來,哥幾個幫你分憂解難。”王佐藤道,其他兩個哥們也點頭,都說以后脫單就靠秦星河了。
“我要是在高中弄個女朋友出來,我家老爺子能把我撕了不可。”秦星河道。
“聽你這意思,”王佐藤瞥他,“弄個男朋友出來你家老爺子就不撕了是不?”
“握草,”秦星河靠在椅背上,“藤哥,你讓我無法接話啊。”
“我要是打算弄個男朋友,在座的你們還能逃得了嗎?”
“這么騷的嗎?”幾個哥們都笑了,桌子底下伸腳踹他。
秦星河和王佐藤他們一直晃到下午四五點才回家。
還有三天開學,高中生活就要拉開序幕了,以后肯定不能像現在這么肆無忌憚地瘋。
秦星河踏進家門,一眼就看到自己那輛白色山地小寶馬安靜地停在那里,旁邊是一輛巨大的哈雷。
他不止一次想碰那輛哈雷了,如果不是自家老爺子禁止的話。每次王佐藤來他家玩也總拿眼睛瞟這輛車,兩人心癢得很。一塊肥肉在眼前晃了兩三年,這滋味絕對不好受。
他走進屋子,客廳正中央又多了尊觀音,應該是今天老爺子請來的,周身通透白潤,大熱天還冒著涼氣似的。
他忍不住上樓。到自己房間開了窗戶就要往床上躺。
忽然眼睛瞟到前頭巷子里,進了住戶,一個面相陌生的男子在院子里收拾東西。
秦星河想,章姨終于又將巷子里的房子租出去了,前陣子不還說這院子鬧鼠災嗎?
像是感覺到了秦星河的目光,那男子停下手里的動作,微微抬頭,清冷的眸子就往這兒瞥。
“握草!”秦星河一個驚惶,魔怔似的,不知怎么就特別慫地趴在了地上。
才散步回來的秦老爺子,一上樓就看見自家孫子傻里傻氣地這一幕。
“你在滿地找牙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