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碑后不久,密林深處,顏仁寶扶著腰挺著肚子,小步跑到了齊夢舟面前:“你不是說只要把這尸體送給她爹就行了嗎?剛剛為什么要阻止?”
齊夢舟摸摸額頭,靠著樹就坐下來,“現在還不是時候,要同時送給他們。”
“為何?”路長謙把裹尸布放下,感覺到自己剛剛觸碰裹尸布的手變得潮濕。
“因為……他們不傻。而現在在裹尸布里的,早就算不上什么軀殼了。”齊夢舟示意路長謙打開,“一堆爛肉而已。”
裹尸布一打開,一股臭味瞬間爆發。
齊夢舟手疾眼快地扶住了顏仁寶。
“你不早說?!”路長謙捏著鼻子,才明白為何齊夢舟不愿離他太近。
眼前的黑褐色腐肉,還有蛆蟲在爬,這再度洗刷了他對人尸的認識。
可被打撈上來的時候,分明還有完整的白骨。
“那女鬼跟你說了什么?”路長謙很快反應過來。
“說了。她說——是親爹把她扔下去的。”齊夢舟從身上摸了摸,找到水囊喝完了最后一點點水。
她把水囊扔到一邊,“歌謠所說的‘新娘’就是她,十四歲時不知怎么懷了孕,雙臉怪嫌她敗壞家門,扔井里淹死了。”
顏仁寶還在扭過頭一邊吐,“果然是有情郎。”
“不,她沒有情郎。這么小的女孩子,頂多情竇初開,又不是什么都不懂。”
“那怎么懷的?”路長謙道。
齊夢舟看了看顏仁寶。
顏仁寶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臉色漲紅不已,不可置信:“你胡說!我昨天才第一次來這里!”
“你在想什么?”齊夢舟嘴角抽了抽,“我想說,你怎么懷的,她就怎么懷的。”
“是槐樹?”路長謙道。
“是,我問過她生前做過什么,她死了太久,很多事都記不清。但是提到過大路中央一棵槐樹長了紫色的漿果。也許,之前的歌謠就是一種提示。”
“要我們殺了槐樹?”顏仁寶撓撓頭。
“至少是先要我們找到他們的軀殼。”路長謙看著顏仁寶嘆了一口氣。
齊夢舟捏著鼻子走近了裹尸布,把一根槐樹喂給了其中一條蛆蟲。她嘴中念念有詞,好像在跟它說話:“食其肉、啖其血。其人之朽骨,當永生不忘。”
那蟲忽然劇烈地抖動起來,似乎在一瞬間擁有了人的神智,隨后以頭指向了一個方向。
齊夢舟把它拿起來放到掌心,對二人道:“收拾一下,我們現在就走。”
如此走了約莫四五里,在一處峭壁之下,白蟲化為了灰燼。
她擼起袖子,左右看了看,發現什么工具都沒有。正準備開口,一群人帶著鏟子鋤頭浩浩蕩蕩地來了。
顏仁寶攔住他們,“回去,危險。”
路長謙皺眉道:“你們怎么來的?”
村長道:“我們……我們想著,既然肚子不痛了,就出來幫忙,剛好看見三位道長往西邊走。”
齊夢舟在一塊比較干凈的石頭上坐下來,笑瞇瞇道:“我剛還在愁怎么挖,那麻煩各位了。”
她指著峭壁下的一塊地,說道:“就是這里,挖一挖,看能發現什么。”
有幾個壯漢率先走出來,往自己手上吐了兩口唾沫,直接掄起鋤頭就干。見此情景,其余村民紛紛加入隊伍。
路長謙與顏仁寶也在石頭旁看他們挖,齊夢舟又捏了捏鼻子,看向裹尸布道:“我們得快點了,這爛得比我想的快。”
路長謙沒吭聲,走了兩步繞到齊夢舟身后,一個暴起就掐住了她的脖頸。
顏仁寶忙拉住他的手腕,不解道:“路兄,你做什么?”
齊夢舟還是笑嘻嘻的,此時一伙兒村民都專心挖地,路長謙的所作所為太過隱蔽,并沒有被發現。
路長謙嚴肅道:“剛剛你怎么驅動白蟲的?”
齊夢舟:“把黃金頭下的槐樹根喂給蟲吃,蟲子當然能指明它的軀殼在何方。一點江湖小把戲而已,混口飯吃。”
她伸出手掌以示清白,“我只是一介散修,可沒有半點法力。厲害的是蟲,不是我。”
路長謙道:“你年紀不小,渾身都是邪氣。”
齊夢舟:“我又沒害人不是?”她挪開路長謙的手,松了松脖頸,“下次嚇人的時候記得裝得像一點,我脖子都不疼。”
“啊?!”顏仁寶迷惑了,“你們……”
路長謙看了一眼嬉皮笑臉的齊夢舟,走開了兩步,不發一言。
“挖到了!”村長驚嘆。
一聲刺耳的咯吱聲讓各人心中一顫。齊夢舟跳下石頭,率先走了過去。
只見一副黑褐色的鐵銹棺材被釘得嚴嚴實實,棺材一處,周圍更加陰冷,好像從遠處傳來哭聲。
眾人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齊夢舟道:“打開它。”
“這……”村長遲疑,言辭閃縮道:“死者當安息。”
齊夢舟踢了踢棺材,發出渾濁不清的鐺鐺聲。“他安息不了。墓地選在懸崖永不見日光,又是大風不斷,風水這么差,誰躺誰倒霉。”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眾人,“在金絲楠木里躺著的都不安穩,在鐵棺材躺著的更睡不著了,你們說對吧。”
村民眼神不定,支支吾吾不敢出聲。
“我來吧。”路長謙松了松骨,兩步上前。
顏仁寶立即舉手:“我也來,我力氣大。”
兩人忙活了一會兒,鐵棺材腐朽不堪,很快就被打開了。
齊夢舟掀開棺蓋,一股銅臭味撲面而來。
顏仁寶灰頭土臉地也探頭看去,然后就是一聲大大的“哇。”
路長謙嫌惡地看了一眼,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品味奇低。”
村民們伸頭又縮頭,似乎想上前又不敢。齊夢舟嘆了一口氣,道:“要真是不敢,就都回去吧,天已經過半了,天黑后會更危險。”
有十幾個人遲疑不定地站上前,更多人則只是在后面不吭一聲。如此一來便分成了兩隊,一隊又村長帶隊回去,另一隊跟著三人。
四個漢子抬著一座銅制的無頭人像。
顏仁寶挺著大肚,“鐵棺材里裝銅像。我知道了,這一定是黃金頭的。”
齊夢舟:“是他的。現在就剩最后一具。”
她又故技重施,喂了一截多嘴頭的槐樹根給白蟲。但是這一次,白蟲左轉右轉,怎么都停不下來。
趙期生是愿意跟著他們的小伙之一,樣貌憨厚。“仙姑,我們要做什么?”
齊夢舟一邊思索白蟲之意,一邊回應“做些勞力活就可以,有危險就直接跑。”
趙期生張嘴還想求什么,又不敢多說,只茫然點頭。
有人加入后,路長謙也不用背裹尸布了,神色比剛才輕松不少。他道:“我們要找的會不會不只一個?”
“我知道了,他被碎尸萬段了。”顏仁寶叫道。
“試試。”齊夢舟道,眾人嘗試往其中一個方向去,然后——就找到了一張嘴。
滿口黃牙的厚嘴滔滔不絕地罵著臟話,從搖籃罵到墳地,沒有一句重復的。
那張嘴與朽木下的木耳長在一起,若不是它發聲大叫,眾人也沒法相信這天底下還有這樣詭異的場面。
“見鬼了。”齊夢舟捂住了額頭,那瀟灑而淡然的神色蕩然無存。
臟話實在太難聽,聲音又大,眾人只得把耳朵捂住。齊夢舟聽得青筋都暴起來了。
“別吵吵!”一掄木棍猛砸,勁兒太大,竟然把木棍都打折了。
有時候暴力還是管用的,比如此時。
臟話戛然而止,齊夢舟擦了擦耳朵,仿佛要把那些臟話廢料全部倒出來。
“我想起來了!”趙期生說,“這些罵人的話,是徐村長常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