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過了很久,我再想起李漢臣登基的那一天,印象中先是我們三個人穿著禮服的樣子,再仔細去想,是有許多許多的人,然后,就再也想不起來別的了。
李漢臣和兒子穿著大禮服的樣子十足英俊富麗。那禮服足足二十四層,就算再輕薄的料子,二十四層穿在身上,也得壓得人直喘息難過才是了。兒子的還好,是十八層,最外面一層是玄墨色的紗衣。我的是大紅禮服,也是二十四層,交領右衽,寬袍廣袖,襟上領上衣擺上都是精致的手工刺繡,各種有不同象征意義的佩飾一樣不少,整個人成了活動衣架首飾架子。
那天天不亮我們就起程去皇家的家祠,坐的還是馬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馬……這種在古代極為普遍的,承載人們重量的主要交通載體。
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在路旁,注視著我們。
我和李漢臣坐在一輛車中,兒子自己坐在后面一輛馬車里。
道路兩旁的人并沒有我原來以為的那樣歡呼熱鬧,正相反,他們一點也不象是來參加一次大典,一件喜慶的事。我幾乎要懷疑,難道我們這是在辦喪事?
李漢臣俊美的樣子,被這件禮服襯的更加顯得耀眼而高貴。他輕聲問我是不是很累,問我早上吃了什么。我一律是微笑回應,然后同樣小聲說,就吃了兩口,實在是吃不下,不過營養劑倒是吞了好幾顆。
他嘆口氣,說:“今天有你受累的。”
我唔了一聲,很沒出息的被他正裝的樣子吸引,好一會兒都沒移開視線。
怪不得俗話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還有說,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李漢臣坐在這里的端方凝重,我想,應該沒有人能比他更適合坐在這里。
人的一生要經過多么漫長的艱辛,才能得到自己要的成果?
今天他終于驗證了自己的成功。
今天是他的大好日子。
不過我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事情吸引。南星云的民眾,對秩序兩個字的詮釋真的讓我贊嘆,皇祠前的廣場上也站滿了人,但是中間一條通道筆直寬平,卻沒有人向前擁擠。而且這么大的廣場,這么多的人,卻也是極安靜的,他們就這么安靜的注視著,等待著。
我們下了車,沿著雪白的長長的臺階向家祠走去。兒子跟著我們,我一直擔心他可能會踩到袍子。雖然前幾天我們彩排過好幾次,但都不是真的到家祠這里來的,而是在宮中的御尾階那里練習。練習的時候,也沒有穿這么正式的,這么沉重的衣服。
繡著飛鳳疊云的鞋子穿在腳上,一步一步走的緩慢而從容。就算頭頂的飾物再沉重,也要挺直頸項,雙目平視——其實我很想低頭看著腳下,我也很怕一腳踩空,那這個樂子就大了。
這登基對李漢臣來說,是勝利的里程碑,是他揚眉吐氣的時節,是他終于摘到了自己苦苦追索的勝利果實。對我來說,卻是一件可有可無的,卻又不得不走的過場,一幕要演給別人看的戲。
這場戲演夠累。
前幾天元老會的人說,我和李漢臣的婚禮沒經過南星云的正式典禮,所以要再舉辦一次。但是經過極力爭取,不受兩次罪,就合這次登基一次辦了。別的女孩子,婚禮是什么樣?我見的不多,但是象我這樣的,累到一口氣提不上來,差點當場一頭栽倒的,恐怕還是不多。
上午我的思維還算是正常的,可以運轉的。但是時間越長,就越是麻木疲倦,喝了幾次提神的藥都只有十幾二十分鐘的藥效。到后來簡直象個牽線木偶,別人怎么說我就怎么做。換了四次衣服,梳了四次頭發。我麻木的任人擺布,只是在想,為什么還不結束?到底什么時候才結束?
這已經是太空時代了,為什么我象個幾千年前的舊時女人一樣受這種禮教壓迫?
典禮一直持續到晚上八點,我從早上四點鐘就起了床,一直到現在,就沒有能真正坐下來歇一口氣。
到最后要一步步的登上皇家的九層塔,我的腿已經抬不起來了,喝了提神的藥物也是一樣。李漢臣伸過手來,一手扶著我的手,一手托著我的腰,幾乎是承擔了我的全部體重,我就這么半靠著他,一步步的登上塔來。
塔下面,全是人。一眼望不到頭。這些人有南星云的人,也有其它星系,國家,和政權聯盟過來觀禮道賀的人。我一眼望去,只看到下方黑壓壓的人潮,氣喘急促,只聽見李漢臣在我耳邊說:“諾,記得微笑。”
我的臉都僵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在笑,就算是笑,也一定非常難看。
不過,許多年后我再看那一天的影像資料時,發現自己其實沒有想象中的狼狽,也絕不算丑。
站在塔上的李漢臣,和身旁的我,黑與紅的衣袍被風吹的烈烈飄擺,象是一張古畫中的璧人,看上去實在是相襯之極,大朵的焰火在我們的頭頂綻開,仿佛下了一場金與銀,火與花的流星雨。下面是涌涌人潮,呼喊祝賀的聲浪幾乎有了地動山搖的驚心動魄。
那天是怎么結束的,我不記得了。
我只記得,在我們轉身要下塔的時候,我就一斜身靠在了他的身上,沉沉的昏睡了過去。
不過喬喬始終記得這天的情形,把李漢臣體貼的親自抱我回去的事情,在我耳邊重復了不下百十遍,聽的我的耳朵都起了繭子,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