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伯暘怒從心中起,不禁冷冷睨著段子佩,“看一眼會怎麼樣?”
後者淡淡勾起個嘲諷的笑容,“不會怎麼樣,我不準,就這麼簡單。”
男人的眸光微微沉暗了,表情裡深藏的冷厲,就這樣顯露無疑,“段子佩,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讓開不讓開?”
“軟的不行來硬的?”段子佩靠著門,笑得譏誚,笑意絲毫不達眼底,說著,他墨蘭色的瞳孔從男人臉上移開,向他身後一瞥,視線落在那兩個穿著迷彩服、手持衝鋒槍的軍人,“哦,帶著人來的?”
江臨抿脣不語,眼神卻要多晦暗有多晦暗,闃黑的雙眸間風雪蕭瑟,凜如寒霜。
“你真當我段子佩是吃素的?”擋在門前的男人擊了兩下掌,不知從什麼地方,立刻衝出許多黑衣保鏢,手裡亦是拿著槍,對準了門外的人。
雖然他不確定江臨真的會來搶人,但還是留了一手。
果真就派上了用場。
他瞇著眼打量那兩個特種兵,“呵,軍方借來的人?你江教授真是神通廣大。雖然我請的保鏢沒他們手裡這兩把傢伙,但是你也不要妄想憑兩個人就想從我手裡把悠悠的遺體帶走。她早就和你斷絕所有關係了,是生是死,你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隨著他的話音落定,院裡幾十名保鏢手中的槍同時上膛,瞄準了來者不善的四人。
江臨的眼瞳狠狠一縮,有些深處的情緒,一點點扶搖而上,交錯,撞擊,若有若無的瘋狂,在生根發芽。
他終於在商伯暘的攙扶下站直了身體,早已被撕爛的西裝被他脫下來扔在腳下,被泥土和血污染了的白襯衫亦是掉了兩顆釦子,他俊美而一貫寡淡的五官彷彿被濃墨重彩描繪過,顯出異常落魄、卻又奪目逼人的陰寒。
他身後訓練有素的特種兵在聽到上膛聲的同一時間舉起了手裡的衝鋒槍。
一個對準了段子佩,另一個掃向四周。
這樣無間的配合,讓段子佩本就沉鬱的眸光陡然間變得更加狠戾。
他毫不懷疑,如果他下令擊殺這四人,兩名特種兵中用槍指著他胸口的人,會最先一槍射過來。
爲了自己的安全著想,他應該按兵不動。
可是有那麼一剎那,他卻想拼著身死,也要給江臨點顏色看看。
就在他的手緩緩擡起,咬著牙準備下令時,江臨卻突然開了口:“把槍放下。”
段子佩冷笑,“你想讓我乖乖就範?”
男人烏黑如澤的眼眸盯著他,脣角抿得很緊,清雋的眉眼卻是尋常那般漠然,隱隱透著凜冽。
他沒理會段子佩的嘲諷。
放下槍的,卻是他身後的兩名特種兵。
段子佩又是一怔。
這才懂得,原來男人的命令是對他身後二人下的。
段子佩笑容中的嘲弄積聚得更深更濃了,“哦,江教授是怕了?還是覺得火拼不過,準備談和了?”
他確實想殺了他,可,男人閉了下眸,薄脣翕動,語氣淡淡的,嗓音卻暗啞無比,一字一字僵硬而冰冷,“你是她弟弟。”
他答應過她,不會對段子佩動手,那就無論如何,都不會。那樣,她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原諒他……
商伯暘的心倏忽間一緊,目光落在四周的保鏢身上,嘆道:“哥,再耽誤下去天就亮了。”
天亮了,他就不得不回去了。
而看大哥現在,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君昊該怎麼跟上面交代?
大抵是考慮到了陸君昊那一層,江臨猛地攥緊了拳頭,陰沉沉道:“伯暘,找人替我守著。”
“大哥……”
“我會再來。”江臨對商伯暘說著話,眼神卻始終沒從段子佩身上移開。不知是不是段子佩的錯覺,他竟然從這個一貫從容沉穩的男人眼底看到了近乎暴戾無度的冷,“在我見到她之前,一隻蒼蠅也休想從這裡飛出去!誰敢放他們走,別怪我不留活口!”
商伯暘亦是感覺到了男人氣場的變化。
大哥從來、從來沒有用過這麼狠戾的口吻,下過這麼重的決心要將誰逼入絕境。
他不動段子佩,卻也不讓他從段家踏出一步。
商伯暘震驚地望向男人,只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風浪,一波一波地拍打著崖岸,那容納百川的平靜而宏大的海面,終是在這樣一個夜晚,電閃雷鳴。
“江臨,你別逼我。”段子佩咬牙。
江臨亦是冷眼看著他,眸中覆蓋著無邊無際的霜雪,溫淡的輪廓透著未曾在他身上出現過的懾人的陰森和狠辣,“是你在逼我。”
“大哥。”商伯暘皺眉,“現在局勢緊張,你的一舉一動都需要深思熟慮,千萬別衝動。”
有多少人在等著看他出錯?又有多少人正愁沒有一個名義將他置於死地?
“讓他們放馬過來。”江臨微揚了下顎,深邃的雙眼裡,沒有任何畏懼和考量,只有衝動和癲狂,“想要我的命,也要看他們有沒有本事拿走!如果我死了,就當是去陪她;如果我活著,和這件事有關的所有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要他們,血債血償。”
商伯暘的眼皮驀地一跳。
他覺得,這個男人好像在某個剎那,突然魔化了。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他在今晚失去了他摯愛的女人。
還有他摯愛的女人肚子裡的,他們的孩子。
商伯暘微微闔了下眼睛。
他無法想象那種痛苦。
如果是七七懷著他的孩子發生了意外……
他猛地睜開眼,心疼得抽搐。
可這僅僅是他愛上陸七七幾個月時間的感覺。
他們之間簡簡單單,沒有沉重到搭上生死的感情。
而這個男人,從八年前就深深的愛著那個叫段悠的女人。
可以爲對方生,可以爲對方死。
但他卻始終未曾爲了段悠打破他恪守了三十餘年的框架。
江臨出身貴族,受過良好的教育薰陶,他的母親溫婉善良,祖祖輩輩也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們一家都重視誠信和責任,有非常嚴格的行爲準則和道德底線。這點,從他爲了償還四年前姚貝兒爲了他險些*、他又虧欠了她四年的真心,所以對她格外關照,就能看得出來。
而如今呢,商伯暘竟感覺到男人身上那股淵渟嶽峙的凜然正氣正在一點點傾塌,被某種偏執、病態,陰沉冷漠的狠戾所取代。
這樣的江臨,讓他突然生出的,只有恐懼。
——和這件事有關的所有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耳畔又迴響起男人那生冷而堅決的話音。
商伯暘的心重重一震,不可思議地望向男人在夜幕下那張狂而冷峻的臉。
他突然想問,那你呢,大哥,你是不是也打算不放過你自己?
可是話到了嗓子眼,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因爲他明白,那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他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要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償還這份血債。
但他敢肯定,他留給自己的那份懲罰,一定是比加諸在別人身上的,慘烈千萬倍的。
現在段悠已經去世了,帶走了他的孩子。
也同時,帶走了他的顧慮。
那麼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商伯暘連想都不敢想。
江臨看著段子佩,眼中的冰雪裡,終於出現了一絲溫情,開口說的卻是:“照顧好她的身體,我很快會來接她離開。”
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魂,就算離開了這個世界,他也要她的身體,就這樣,永遠看著也罷。
說完,他轉身上了來時的車,在天亮之前回到了江宅。
陸君昊已經困得在江宅門口的柵欄門上昏昏欲睡,見商伯暘送完江臨,從江家大門裡出來,揉了揉太陽穴,站直了身體,“怎麼樣了?”
商伯暘除了搖頭,對於剛纔發生的一切什麼都不想說,只沉聲問:“如果明天上頭來人辦你,你想好對策了嗎?”
還有心情犯困。
“辦就辦,老子就退伍種田去又能怎麼樣?”陸君昊一手轉著手裡的槍,另一隻手夾著煙,說話時有青白色的煙霧嫋嫋升騰,“有時候我覺得這幫孫子也是夠沒人性的。人家老婆孩子都快死了,還不準人家過去看看。給這樣的領導當槍使,還不如回家種地。”
商伯暘想笑,卻笑不出來,一言不發地擡手握拳,在他肩膀上輕輕捶了一下。
半晌,他才說:“謝了,君昊。”
陸君昊瞥他一眼,面無表情,“你他媽怎麼這麼噁心?女人一樣,矯情!”
就在他話音剛落不久,凌晨四點鐘寂靜的街道上,開來了一輛沒有牌照的車,直直地停在了二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