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是一個新的詞匯,“資本家”也是一個新的詞匯,資本家則是一個新興的利益集團,或者說是社會階層。這三樣新的事物都與朱祁鈺有著莫大的關系。其中,前兩個詞匯都是朱祁鈺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而資本家這個階層,也是朱祁鈺一手培養出來的,特別是工業資本家,在帝國新興的眾多工業資本家中,實力最為雄厚的那幾百人,幾乎都是朱祁鈺的學生,或者是帝國公立大學的學生,顯然,他們都是從朱祁鈺這里學習到了“資本”這樣新事物!
從廣義上講,商人集團其實也屬于資產階級,是資本家的一部分。不過,在這個特殊的時代,資本家指的就是那些工業資本家,而商人則是另外的一個利益集團。這一新一舊的兩個利益集團,在很多方面都有著共同的利益,甚至可以說是相輔相成的。不過,在一些利益攸關的方面,這兩個利益集團又是相互敵對的,特別是在對資本的控制方面,這兩個集團之間的矛盾非常嚴重。當然,這兩個集團也在相互的滲透,相互的融合,有商人進入工業資本領域,也就大的工業資本家開始控制商業渠道。不過,要等到這兩個大的利益集團完全的融合,并且最終形成了資產階級,那還得上百年之后了!
鄭夢秋就是工業資本家中的典型代表,而且是當時帝國的頭號工業資本家。他開辦了帝國的第一家大型工廠,并且在十多年的時間之內,發展成為了帝國的頭號工業家。如果論資本的話,鄭夢秋的實力已經不在其他的任何大商人之下,甚至連柴匯都在感嘆,當年沒有如同鄭夢秋那樣,抓住工業大發展的第一次機會,從而被鄭夢秋這個年輕人給比了下去。不過,鄭夢秋的資本大部分都是固定資產,這包括了他在全帝國范圍內,乃至十多個其他國家開辦的上百家工廠,還有完整的銷售渠道,難以計數的機器設備等等。當然,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講,鄭夢秋其實已經從一個資本家轉變成了一個商人,只不過,他的資本家意味要更為濃重一點了!
在朱祁鈺回到帝國的時候,鄭夢秋正好去了塞外,與一些蒙古部落的貴族商討大批量訂購羊毛的事情。而當他趕回來的時候,朱祁鈺的婚禮宴會已經結束了。雖然就晚了這么幾日,不過他仍然錯過了那次熱鬧地商人大會。
“陛下,這是我帶會來的一些禮物,其中有一些是給皇后,以及諸位貴妃的。”鄭夢秋這人非常講感情,他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成功與皇帝的提拔有著極為巨大的關系。一邊說著,他就已經打開了那幾口箱子,“這是一箱和田玉,都是最上等的,其中有一塊天然帶著寒氣。在夏日的時候能讓人清心定神。當時,有好幾個王國的國王要想購買這塊玉,接結果被我搶了下來。京城夏日酷熱,所以特意帶來送給陛下。另外,這里還有一張白虎皮,臣也高價買了下來,送給陛下,還有……”
“好了,好了,鄭夢秋,這么多年不見,你怎么變得婆媽了?”朱祁鈺笑著把鄭夢秋拉了過來,“不過,你小子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比以前成熟了很多。這些東西就放在這里吧,如果是別人送的,朕還不一定會收下,不過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朕就不會拒絕了!走,我們先去書房,等下讓美嬌她們來自己挑選喜歡的東西,朕有事要跟你談談。”
鄭夢秋點了點頭,就跟著朱祁鈺進了書房。等到內侍把書房的門給拉上后,他立即說道:“陛下,我在回京的時候就聽說了,帝國是不是要準備發行紙幣,并且讓金銀等金屬貨幣退出流通領域?”
朱祁鈺點了點頭,泡好了兩杯茶,端過來之后,這才坐了下來,說道:“朕要跟你談的就是這件事情,你對發行紙幣有什么看法?”
鄭夢秋皺了下眉毛,然后笑了起來。“陛下,如果是問我的看法,那么我是舉雙手贊成的。這些年來,陛下為帝國做出了這么多的貢獻,而且在決策方面并沒有出現問題。不過,如果要我以商人,或者資本家的身份來說的話,那么我認為,現在發行紙幣的話,還存在著很大的問題!”
朱祁鈺不動聲色的看著鄭夢秋。這個年輕人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隱瞞什么,而且作為局外人,鄭夢秋在進入這個局之前,必然能夠看到更多的方面。
“其實,最大的問題,就是到底有多少人認同紙幣,到底有大的力量來支持紙幣。”鄭夢秋端起了茶杯,做了一個要喝的姿勢,然后又突然把茶杯放了下來。“其實,老百姓的反應并不是很重要,最為關鍵的是,那些控制了市場的商人肯不肯接受紙幣。我在聽聞這個消息之后,也反復思考過。從帝國長遠發展的角度來考慮的話,發行紙幣是必然的選擇,而且是帝國未來的根本。金屬貨幣流通了上千年,雖然有其可取之處,不過其弊端在此時已經是難以彌補的了。不說別的,在與其他國家進行貿易的時候,我們總得先運一船的金銀過去,這就很費事,而且極為不安全。當然,從純經濟,或者說是金融的角度考慮,如果紙幣能夠被大規模的使用,只要我們控制了貿易,那么今后完全可以在對外貿易中取代金銀,而我們則可以通過控制紙幣的比價,來更為有效的控制貿易。當然,這是很長遠的事情了,現在還用不著我們來考慮,也不需要我來考慮。紙幣的發行,顯然是利大于弊的。主要的問題就是,我們能否保證紙幣的價值,以及爭取到足夠的力量來支持紙幣!”
“價值問題,朕已經考慮過了,而且也找到了解決的辦法!”朱祁鈺看了鄭夢秋一眼,就把他的那些想法說了出來。
鄭夢秋邊聽邊點頭,最后才說道:“如果陛下能夠根據這個,讓政府出臺相關的法律法規,在法律方面給予紙幣的價值做出保證,那么這就足夠了。相信,要不了幾年,帝國的百姓都會感受到紙幣的好處,并且逐漸認同紙幣的地位的!”
“那么,最重要的就是支持力量的問題了!”朱祁鈺苦笑了一下,長嘆一聲之后,把他與那些商人的討論結果說了出來,最后還補充了幾句。“從這次的事情上,朕也明確的感受到,那些商人是不可靠的。
現在,他們控制了帝國大部分的貿易,以及帝國大部分的財富,而他們卻還不滿足,卻還在為自己謀取更多的利益,而不為帝國考慮。之前,朕還想給他們機會,讓他們能夠回心轉意。不過,這幾日,朕也想通了。既然商人追求的只是利益,那么遲早有一天,會與帝國分道揚鑣的。這個趨勢是無法改變的,只是到來的早晚而已。也許,朕不得不考慮一些更深入的問題了!”
鄭夢秋沒有開口,皇帝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來,他如果還不能明白皇帝的意思,那就是真正的笨蛋了。
“鄭夢秋,你認為,如果我們要想辦法打壓商人,用新的力量來取代商人地位的話,那么誰是最好的選擇?”朱祁鈺的目光落到了鄭夢秋的身上,這次,他直接就提出了最為關鍵的問題。
鄭夢秋一愣,毫不猶豫地說道:“陛下,我等能有今日,皆為陛下所賜。如果沒有當年陛下的栽培,沒有陛下的扶持,沒有陛下的幫助,我等現在恐怕還在鄉村里當一名教書匠吧。我等隨無法跟隨陛下征戰天下,不過只要是為帝國,為陛下效勞之事,我等絕無半點怨言,更無半點推辭!”鄭夢秋這里說的“我等”,正是指的那些在朱祁鈺的幫助下迅猛發展起來的工業資本家,特別是那幾百個大資本家,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都是朱祁鈺的學生,而且都是在得到了朱祁鈺的幫助之后才走上了發家道路的。而這些人的出身都是很低微的,有農民,有普通的小市民,甚至還有一部分是無業游民。如果沒有朱祁鈺,他們就絕不會有今日,也絕不會成為大資本家。可以說,這個利益群體,才是對朱祁鈺,對帝國最為忠心的人。
朱祁鈺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你們的忠誠,朕是從不懷疑的。當年,朕將你招入帝國公立大學,并且收你們做朕的學生,也就看中了你們這些。不過,忠誠是不夠的,而且這也只是你們一代人的忠誠,從根本上講,還是你們與帝國有著完全一致的利益。”
見到皇帝站起來,鄭夢秋也跟著站了起來。其實,這些年來,他也一直在思考相關的問題,以他的聰明才慧,自然不難明白這些道理。
“這些年來,朕幾乎投入了全部的精力用來擴大帝國的疆土,擴大帝國的海外領地,并且去打敗其他的國家,控制他們的市場,而最終的目的是為了什么?絕不僅僅是讓帝國的那些商人能夠賺到更多的錢財。”朱祁鈺說著,就轉過了身來,“從根本目的上講,朕發動這些戰爭的根本目的,是為國內的工業資本尋找更多的市場,更多的原料。在這個利益鏈條中,市場與原料是一端,工業資本是另外一端,而商人在這之中只起到了連接兩端的作用。帝國要強大,就離不開工業的強大,只有我們工業發展起來之后,帝國才是真正的強國。顯然,你們這些代表了工業資本的人,才是與帝國利益真正一致的。”
鄭夢秋微微地點了下頭,他也早就看穿了這一點,所以在他所控制的工廠規模達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他的精力就轉到了商業與貿易上,并且努力的開創著自己的商業帝國,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要把那些從這個利益鏈條中賺取好處的商人趕出去,將整個利益鏈條控制在工業資本家的手里!
朱祁鈺長出了口氣,說道:“你能明白這一點就最好不過了。當然,我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這次發行紙幣,希望你們能夠給予最大的支持!”
“陛下,支持紙幣我們肯定不會有任何猶豫的。”鄭夢秋眼珠子一轉,接著說道,“這幾日,就有幾位當年的同學在京城,我去找一下他們,將他們聯合起來。紙幣要下個月才發行,我就在京城多停留一段時間,在順便招集更多的同行,讓他們也加入到這個行列中來!”
朱祁鈺點了點頭,拍了下鄭夢秋的肩膀,說道:“發行紙幣只是一件具體的事情,今日朕給你說的這些話,同時也是在告訴你的那些同行,你們都要記住這些話。帝國需要的是那些能與帝國一起面對挑戰,面對困難,并且迎戰困難的人,而不是那些只顧自身的利益,而不顧及帝國利益的人!”
“陛下,我等絕不敢忘記陛下的教誨,帝國的利益,陛下的利益,也就是我等的利益!”
朱祁鈺笑了起來,說道:“朕就知道不會看錯人的。對了,這次西洋地區還有很多機會,你可別錯過了。如果你想去西洋看看的話,那臨走之前到朕這里來一下,朕會給你一件禮物的。當然,西洋的市場很大,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你們這些年輕人要想變得更強大,就應該學會聯合其他人的力量,明白朕的意思嗎?”
鄭夢秋連連點頭,顯然,皇帝對他們是極為器重的,而皇帝給他們的好處也絕對不小。這次西洋地區才被帝國控制,很多地方都是勢力真空區,都等著帝國的商人去開發呢,他們自然不想再讓那些大商人插上一手了。
“好了,今天就留在這里吃晚飯吧。另外,段靈搞了個新玩意出來,你去看看,這是一項很有前途的買賣。當然,你也很久沒有與柴美嬌她們碰面了,多聊聊,她們可都很崇拜你呢!”
“陛下笑話了,陛下一直是我崇拜的對象,我怎么能在陛下面前逞能呢!”
兩人都笑了起來,而朱祁鈺的心情也好了很多。當然,此時朱祁鈺考慮到的并不僅僅是發行紙幣這件事情了,他已經考慮到了更長遠,更深入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