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改革的事情,讓朱祁鈺在短短五年內仿佛變了個人一樣。對于這個已經進入了而立之年,正在向不惑前進的皇帝來說,五年的時間不算短,但同時也不算長。對于一個將征戰視為自己使命的皇帝而言,在國內的五年時間確實讓他覺得很漫長。不過,對于一個需要學習更多的治國手段的皇帝來說,五年的時間,卻又顯得太短了。
五年的政治改革中,朱祁鈺從學生變成了主導者,當于謙一步步的將治理國家的重任交給了皇帝時,朱祁鈺感到了很大的壓力。雖然,在知識系統上,朱祁鈺比于謙提前了幾百年,但是在管理國家的能力上,朱祁鈺仍然遠遠不如于謙。特別是在這五年的政治改革中,朱祁鈺已經深刻的體會到,做一個管理國家的皇帝要遠比做一個率軍征戰的皇帝更為困難。得天下容易,守天下難,這句話他算是徹底的明白了。要擊敗一個敵人并不難,但是,要保證不被敵人給擊敗,那就太困難了。特別是當這個敵人就是自己的時候,那就要戰勝自己,而戰勝自己,遠比戰勝其他的任何一個敵人都更為困難!
從本質上講,朱祁鈺是一個將征戰放在了首位的皇帝,在他的眼里,打天下就是一切,不過,他卻更清楚,如果打下了天下,卻無法守好天下的話,那么,打下的天下就沒有任何的意義,甚至可以說,是更大的拖累而已。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去學習守天下的本事,同時,也不得不強迫自己去熟悉該怎么將打下的天下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五年的政治改革中,朱祁鈺做的事情遠遠不止為帝國建立一套更完善的行政與管理系統。從多個方面講,這五年中,朱祁鈺為帝國奠定了一個堅實的基礎。在此之前,雖然明帝國的鐵騎已經征服了半個世界,但這也僅僅只是征服而已。要在征服之后保證今后的穩定與利益,那么就還需要做很多的事情,而僅僅是依靠軍隊的征服是永遠不夠的。當然,這一切還得從國內開始,只有一個穩定的,強盛的帝國,才是控制世界的基礎,所以,在朱祁鈺擬定治國方略的時候,將國內的穩定,發展等工作放到了最重要的位置上。
政府改革是治理國家的基礎。早在平定了京城叛亂之后,朱祁鈺推廣新政的第一個措施就是改組政府,趁著那些反對新政的舊黨在叛變中都被鎮壓下去的機會,朱祁鈺手握兵權,首先就對舊的政府制度動手開刀,解散了六大部門,成立新的內閣政府,由十多個規模較小的內閣部門管理國家。另外,設置內閣總理,使原本只作為皇帝參謀機構的內閣成為了國家的最高行政機構。當然,這一來,除了內閣總理的權力得到了提高,成為了類似與之前的丞相之外,其他各部的大臣的權力都得到了極大的削弱,再也無力對抗皇帝,反對新政了!
從這里看得出來,朱祁鈺的第一次政府改革的目的是要鏟除新政的障礙,其中驅逐舊臣,重用新人,分化內閣大臣權力,這些都是為了保證以皇帝為核心的新政能夠在全國得到推廣。當然,地方政府的改革也是為了實現這一目的。從這個角度來看,內閣政府在推廣新政中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比如,在當時,為了能夠讓新政在政府中得到更多人的支持,朱祁鈺空出了很多內閣大臣的位置,只設置了副臣,也就是各部的副部長。而這些副臣都是朱祁鈺的學生,同時也是新政的堅定擁護者。顯然,由這些年輕人當權,為了對抗舊臣集團,他們必然圍繞在皇帝的周圍,借助皇帝的支持,鞏固自己的地位。
這些政策,讓朱祁鈺與年輕大臣們之間形成了一種類似于同盟的利益關系,皇帝將這些年輕官員當作了手里的武器與工具,反之,年輕官員則將皇帝當作了他們的靠山。兩者都配合,讓新政在十多年的時間里迅速的推廣,并且很快就深入到了社會的各個角落,并且廣泛為百姓所接受,成為了帝國發展的最大動力!
不過,這種制度也有自身的缺陷,其中最為明顯的一點就是,內閣總理大臣的出現,實際上是讓帝國多了一個類似于丞相的人物,而相權與皇權本身就是矛盾的。在于謙擔任內閣總理大臣的時候,這個問題還不明顯,畢竟于謙并無奪權的任何想法,同時,于謙本人也是新政的擁護者,是皇帝的擁護者,他沒有任何理由要與皇帝爭奪對帝國的控制大權。不過,誰能保證在于謙之后,就沒有其他的“丞相”來與皇帝爭權嗎?
這個問題是顯而易見的,畢竟于謙已經老了,經歷了這十多年的風雨,他已經從一個意氣風發的中年人變成了一個老頭。再偉大的人,能夠戰勝所有的敵人,但是卻永遠無法戰勝時間,任何人在時間面前都會失敗。當然,于謙也不例外,他可以陪伴著年輕的皇帝走過最為艱苦的歲月,可以輔佐皇帝戰勝任何一個強大的敵人,但是當蒼老到來的時候,于謙也只能倒下!
可以說,當時政府改革的核心就是要控制住內閣總理大臣手里的權力,不僅僅朱祁鈺這么想,于謙也是同樣的想法。歷史上對于謙的評價很多,所以也就不多說了。在兩人都認識到,如果內閣總理大臣的權力過大的話,這對帝國的穩定將是一個嚴重的威脅。因此,兩人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用了兩個重要的辦法。
一是再次改變政府結構,通過新增加部門來削弱內閣總理大臣對各部門的影響。當然,其中有一點是沒有改變的,那就是各部門的部長除了接受內閣總理大臣的直接領導之外,還直接向皇帝負責。換句話說,內閣總理大臣并沒有辦法直接控制內閣的各個部門,在內閣大臣都有權力向皇帝提請奏章,以及稟奏國務的情況下,內閣總理大臣實際上就成為了被皇帝安排在了內閣中的大管家,如果內閣總理大臣想要與皇帝爭權的話,那么他首先考慮的就應該是怎么去對付下面的那些大臣,以及繞過皇帝對內閣的控制。顯然,這本身是不可能的,因為不管是誰,絕不可能控制所有的內閣大臣,皇帝也不例外。顯然,這一辦法實際上是加強了內閣政府的權力平衡,在增設了更多的部門,更加細化了各個部門的權限之后,任何人在內閣中都無法擁有絕對的控制大權了。
二是改變內閣總理的任命,監督辦法。以往,內閣總理是由皇帝任命,然后在貴族議院走了個表決的過場之后,就可以上任了?,F在,朱祁鈺取消了貴族議院在這一事上的權力。內閣總理直接由皇帝任命,并且直接向皇帝負責。作為交換條件,朱祁鈺將罷免與彈劾內閣總理大臣的權力分了一半給貴族議院,即貴族議院有權力提出罷免與彈劾內閣總理的議案。該議案在議院通過之后,將直接呈交給皇帝,經皇帝批準,就能罷免內閣總理大臣。當然,如果皇帝愿意的話,也可以直接罷免內閣總理大臣,并且任命新的內閣總理大臣。而這么做的目的,除了將內閣總理完全變成皇帝在內閣政府中的大管家之外,還有一層意義。那就是,將議院完全設置成為了內閣的監督機構,內閣總理大臣也將受到議院的監督!
采用了這兩個辦法之后,內閣總理大臣的權力實際上受到了更大的限制,而且其在政治上的地位也發生了變化??梢哉f,于謙是帝國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一位內閣總理大臣。在他的那個時代,帝國的內閣總理大臣,實際上就是帝國的二號元首。這雖然與帝國當時的情況有一些關系(沒有太子,也就沒有副元首),但這也是皇帝對于謙的信任所產生的直接結果。顯然,在于謙之后,絕對沒有第二個內閣總理大臣還能夠得到皇帝的完全信任。比如,朱祁鈺在親征的時候,就將帝國的的所有權力都交給了于謙,這需要多高的信任?顯然,特殊的歷史時期,特殊的歷史人物決定了這一特殊的現象,而在此之后,就絕不可能出現類似的事情了!而朱祁鈺這次通過兩個主要的手段來限制內閣總理大臣的權力,實際上,就是要為于謙的離任做好準備。當時,皇帝才三十六歲,而于謙已經有六十多歲了,顯然,這個皇帝最為依賴的助手不可能陪伴他走完這一生,那么,于謙離任之后,自然需要有一個更為有效的手段來約束內閣總理大臣!
如果看得更深一層的話,這次的政府改革本身還是為了強化皇權??梢哉f,在第一次政治改革之后,內閣總理大臣已經成為了皇權的最大威脅者,或者說是約束皇權的最大力量。顯然,在于謙擔任內閣總理大臣的時候,這個問題并不存在,因為他本人就是皇權的擁護與支持者??捎谥t之后,問題就沒有這么簡單了。新任的內閣總理大臣必然是年輕官員,顯然這些有新思維的年輕官員不一定會繼續支持皇權,特別是在資本經濟大規模發展的時候,資本家已經成為了帝國政府中的主宰力量,為了能夠獲得更大的利益,如果在皇權與資本發生了沖突的時候,顯然,這些資本家的代言人就不會衷心的擁護皇權了。因此,在無法保證今后的內閣總理大臣能夠擁護皇權的情況之下,唯一的辦法就是限制內閣總理大臣的權力,削弱內閣總理大臣的影響力,以此來保證皇權!
當然,要鞏固皇權,僅僅是依靠削弱內閣總理大臣的權力是不夠的。從政府改革的各個政策來看,比如擴大政府規模,限制官員經商,清查官員資產等等政策來看,這些其實都是在鞏固皇權。不過,也正是如此,才導致這次的政府改革困難重重,五年時間,也許還僅僅只是個開始而已。而且,從這次改革一開始,就遭到了眾多人的反對,特別是其中對政府官員的兩點限制,更成為了爭論的焦點。
一是限制官員經商,這是朱祁鈺堅決要完成的改革任務。寡頭商人集團能夠在帝國造成那么大的危害,其中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這些商人在政府中有代言人,因此他們可以控制一些政府官員,從而為自己牟取高額利潤。而這種官商勾結的現象已經存在了上千年了,顯然,這對新的資本經濟是沒有半點幫助的。朱祁鈺在政府改革的初期就提出了這一點,即任何人在成為政府官員的時候,都得放棄一切商業活動。為此,朱祁鈺甚至讓錢廣入專門成立了一個官員委托基金,由該基金委托管理官員的財務。當然,這個政策本身是好的,不過在當時卻直接涉及到了官員的基本利益,因此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即使最后朱祁鈺強行推廣了這一政策,甚至不惜辭退了一批比較優秀的官員,不過,真正完善這一制度,恐怕還要等到數百年之后了。
二是清查官員資產。這是個讓所有人都頭痛的問題,廉潔的官員并不擔心,不過,又有幾個官員能夠做到真正的廉潔呢?而通過南昌案,廣東案(柴氏家族案),朱祁鈺對貪污官員是深痛惡絕的。當然,因此而引發的大案并不少,甚至在朱祁鈺下令凍結所有官員在銀行的存款,并且動用帝國警察部隊開始徹底清查官員資產的時候,還有不少的官員因此而自尋短見呢!
不管怎么說,朱祁鈺在國內用了五年的時間來改組政府,這一工作是非常有必要的,而且這也是鞏固帝國基礎的必要措施。如果沒有一個完善的,高效的,廉明的政府,那么就沒有辦法推動帝國發展。當然,在更大的程度上,朱祁鈺實際上將政府當作了自己手里的工具,沒有好的工具,怎么來構建他理想中的帝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