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遺玉嘴巴一張。一時間沒能明白過來。
盧氏似也覺得同尚未及笄的女兒說這些個不妥,便改口道:“你就說她們到底打哪來的,是不是誰送你大哥的?”
平彤和平卉下午拿著遺玉的牌子回府,盧氏見這品貌皆是不俗的兩女,便生疑慮,詢問之後,兩人只道是侍候遺玉的,別的都不肯多說,可依著盧氏看,遺玉哪來的門路買上這麼兩個人口,必定是和盧智脫不了關(guān)係。
盧智今年已經(jīng)十八,婚事一拖再拖,到現(xiàn)在連個中意的人家都沒有,好端端地冒出這麼兩個如花似玉的侍女來,若是放在尋常人家,不值一提,可依著盧氏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卻不免心裡起糾。
遺玉是什麼眼力見兒,聽她這麼一問,就轉(zhuǎn)過了彎,正要否認(rèn)。可轉(zhuǎn)念一想,正愁解釋不了兩女的來歷,於是便順?biāo)浦郏卣J(rèn)了下來,反正那兩人的確是別人送的,不過送的是她,不是盧智罷了。
遺玉看著盧氏不滿的表情,生怕事後盧智找她麻煩,便纏著盧氏答應(yīng)不再去問盧智有關(guān)平彤和平卉的事纔算作罷。
之後母女倆又聊起了龍泉鎮(zhèn)新宅的事,還有前日就被送回龍泉鎮(zhèn)的小滿年底的婚事,商量著什麼時候回去看看。
盧氏早眠,遺玉今日也沒有課業(yè)要做,陪著她多說了會兒話。關(guān)於昨日的祭祖可能會引發(fā)的後果,盧氏隻字未提,昨日她已得了盧智的知會,對這大兒子,比起遺玉來,她更是近乎盲目地放心,盧智讓她不用管、不用多慮,那她便不操這個心。
在盧氏回屋睡下後,遺玉拿了本書,上院子?xùn)|側(cè)盧智屋前的廳裡,邊看邊等人回來。
昨晚匆匆和盧智談話之後,並未提到點子上,她又花了一整日的時間,去猜測盧智接下來會有什麼對策,卻只能看出他是推了盧中植出去擋災(zāi)。同時又在等候著皇上發(fā)難。
盧智的目的,是在討債的同時,堅決不回房家門,盧中植在不危及國公府上下人口的情況下,會堅定地站在他們這一邊,而房喬,爲(wèi)了子嗣,他也不會善罷甘休。
房喬和皇上那裡今日都沒有動靜,可她不會傻的以爲(wèi)房喬就真的任由自己的兒子認(rèn)了別人家的祖宗,更不信皇上聽到風(fēng)聲後,會任由昔日助他上位的兩家子鬧翻至此。
這裡雖然是另一個唐朝,可據(jù)她至今所知,當(dāng)今的皇上,文治武功,並不亞於歷史上的千古名帝,甚至,從種種跡象表明,他的心思還要更沉纔對!
不管房喬是有什麼證據(jù)能證明他們便是房家妻小,也不管盧中植能夠抗下多少,最後結(jié)果如何,還是那一個人說了算。
盧智。到底是什麼,讓他那般有把握,事發(fā)之後,皇上會站在他們這一邊?
大概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遺玉聽見屋外盧智和盧俊的說話聲,將書往邊上一放,便看見兩人走了進來。
有一陣子沒見著兩人站在一處,昨日匆忙,這會兒有了閒空去看,將高大的盧俊和清瘦的盧智一比,才發(fā)現(xiàn),原本身量差不多的兩人,如今竟然錯了半個頭,難道習(xí)武還能長個子不成,遺玉暗忖著,若是再過兩年她個頭還是不顯,那也跟著練上兩手好了。
“你看,我就說她會在這裡等著。”盧智同盧俊道,兩人在遺玉身側(cè)的素面銀香案另一邊坐下,接過她分別遞來的熱茶。
算起來,三兄妹如此單獨坐在一處,竟是這個把月來頭一次。
“祖父剛纔找你們做什麼?”
盧俊先是一臉回味道:“也就是普通的閒聊,說了些他年輕時候的事,還有在外面的見識,”而後又摸摸腦袋,“還有些大道理,我聽著有些暈乎,呵呵。”
遺玉本來當(dāng)是找他們有什麼要緊事吩咐,沒想只是普通的爺孫之間交流感情。“大道理?說來聽聽。”
盧智品著茶,目中微微一晃,卻沒出聲打斷盧俊的話。
盧俊回想後,挑了他記得清楚的說:“說是...人在世,就像是射箭,有了弓、有了箭,還要知道自己要射的是什麼,開弓沒有回頭箭,是樹、是鳥還是靶垛,都要想清楚了,嗯...大哥,是這麼說的吧?”
在遺玉思索的目光中,盧智點點頭,卻沒將他落下的補上:箭不是總也用不完的,往往剩下最後一支時,人才會去反思之前都射了些什麼,想清楚的,這最後一支箭必能中的,想不清楚的,許是到死也沒辦法射出這最後一箭。
盧俊聽不懂,他卻明白,箭支就像是人這一輩子活著的時間,爲(wèi)了射中目標(biāo)。時間隨之而逝,等到年老時短,纔會回首往事,決定那最後一支箭要用來做什麼。
這一晚,盧耀守在外面,三兄妹聊了很多,有說起小時候的事,也有想著日後的生活,到了最後,才提及當(dāng)下他們的處境。
與此同時,陷入寂靜夜色中的皇宮內(nèi)。退去了赭黃鳳冠的帝后,卻如尋常夫妻一樣,屏退了宮人,坐在房裡說話。
妝臺前,僅著中衣的長孫皇后,站在李世民背後,拿著一把圓齒兒的香木梳子,動作熟稔地爲(wèi)他打理著頭髮,從她還是太子妃起,到如今成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只要是他晚上歇在她這裡,她必定爲(wèi)他梳髮。
兩人先是說到了前幾日回洛陽去的平陽公主,而後長孫皇后便提起了傍晚長孫嫺進宮同她說起的事:
“陛下,懷國公府和房府,又鬧起來了?”
“朕也是下午才得了信兒,沒想也有人到你跟前碎嘴,你都聽說什麼了。”李世民隨口問道,從銅鏡中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溫婉婦人,眼中似流過一抹恍惚。
長孫皇后輕嘆一聲,“聽的是詳盡,卻也糊塗的緊,房家母子離家,算來應(yīng)該是有十幾個年頭了,誰知如今是在哪裡。依您看,懷國公府上的那幾個,有可能是房家的嗎?”
“是也不是,需要找人問過才知。”
“瞧您的意思,可是不打算管這檔子事?”
李世民輕輕闔上眼睛,道:“管,怎能不管,只是一個曾爲(wèi)了朕忍辱負(fù)重,一個曾爲(wèi)了朕苦心積慮,這兩家又都無子嗣,如今鬧了起來,管的不好,便是讓兩人寒心,不論那些孩子當(dāng)是誰家的......朕都要好好想想。該如何管纔是。”
早上,遺玉聽見平彤的喊起聲,身下柔軟的被褥,讓她迷迷糊糊間,以爲(wèi)自己還是住在秘宅裡,但側(cè)頭看清牀裡側(cè)光潔無飾的高大屏風(fēng)後,才記起來,這裡是國公府。
她如今的臥房,比起在龍泉鎮(zhèn)的時候,大上五倍不止,因屋裡的屏風(fēng)和傢俱擺放的錯落有致,不覺得空蕩,半夜有人添炭的爐子,讓屋裡並不顯冷。
平彤帶著兩名侍女到牀頭準(zhǔn)備服侍她起身,被遺玉擺手讓那兩人一邊站著,雖說入鄉(xiāng)隨俗,可早起都要一羣人幫忙她還不習(xí)慣。
遺玉洗簌更衣後,平卉身邊也是跟了兩名侍女,遞梳子挑簪子的,總能替自己找點事幹,這院子裡的下人,都是趙氏挑選的,按著盧中植的要求,儘量選了守本份又靈巧的。
平彤很是自然地指揮著侍女去鋪牀,疊被,自己則一一打開牆側(cè)的兩面三綵衣櫃,昨日她們初到,也不好直接接受過遺玉的起居,早上得了盧氏在下人面前的首肯,這會兒便細(xì)數(shù)起櫃裡的衣物短缺來。
看著兩座大櫃裡面,層層疊疊,絲綢綿帛,五顏六色的衣物,平彤暗暗心驚,不管是合身與否,這兩櫃子的精貴物件,足以顯出遺玉在這府裡的地位,儘管事先聽阿生交待過遺玉現(xiàn)在身份的不同,可依著她們昨日半天的耳聞,這旁支認(rèn)做的嫡親,當(dāng)上這樣的優(yōu)待,實則是意外。
抱著同樣想法的,還有正在給遺玉梳頭的平卉,打磨平滑的銅鏡邊上鑲嵌著雙色的柚木,妝臺上兩高兩低尺長的首飾盒子大開著,裡面填滿了八分各式各樣的金銀玉翠,雖有些顯俗,卻是氣派的沒話說。
好在兩人之前是侍候皇子和公主的,沒在這陣仗面前縮了手腳,倒讓屋裡面有心的侍女,看在眼裡,驚訝在心。
“小姐,今兒天氣不錯,換個髮式可好?”
遺玉察覺到她的較勁,便“嗯”了一聲,繼續(xù)端著溫水輕飲。
被平彤囑咐過不能在本府的下人面前墜了臉面的平卉,沒有像往常在秘宅時,給遺玉簡單的盤髻,而是多花了一些功夫,用扭結(jié)的手法,將她昨夜才洗過的頭髮,定成小巧的雙環(huán)望仙髻,又在兩側(cè)各別上一對勾了銀絲的珍珠花簪,額發(fā)朝一側(cè)攏起,在遺玉的皺眉中,拿香膏髮油固定住,清晰地露出了眉眼。
還別說,這麼一收拾,穿著的雖仍是書學(xué)院那身標(biāo)準(zhǔn)的尼姑服,整個人卻都不一樣了。
早飯時,見了遺玉的模樣,盧氏甚至誇了昨晚還不著她待見的平卉。
遺玉在盧中植的目送中上了馬車,看著對面盧書晴時不時瞄過來的眼睛,尚且不知,在學(xué)裡還有一件不知是驚是喜的事,正在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