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一行當(dāng)晚過了沼地后,一夜露宿,第二日,這支來時八人減做六人的隊伍,照常前行。
少了姚一笛,這一路上驚動了不少野獸,難免速度慢下,少了遺玉,這支隊伍除了氣氛有些古怪外,并無什么差別。
李泰面罩覆眼,看不見神情,加之他話本來就少,根本無從得知他此刻心情怎樣。
心中負疚的沈劍堂,就連同姚一笙斗嘴的心思都沒,余毒未清的他,懨懨地坐在馬背上,中午停下用干糧時,蕭蜓幫他號了脈,見他啃了兩口烙餅便不再吃,無奈地低聲勸道:
“公子,您別自責(zé)了,雖說你有錯在,可誰也不清楚唐姑娘現(xiàn)在是否就真出事了,那林中雖有毒瘴,但是常四爺進去找了幾趟,都沒尋見人影,說不定她是同姚公子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沈劍堂瞄了一眼坐在巨石上換水的李泰,小聲道:
“也說不定是被野獸叼走了。”
“公子,說福莫言災(zāi)。”蕭蜓皺眉。
“老四,”沈劍堂有些煩躁地扯了扯衣襟,喊了一聲李泰,道:“要不,再回去找找,那馬載著人,并未跑遠,怎么就突然不見了。”
“歇夠了就上路。”
李泰就像是沒聽見沈劍堂的聲音,把水壺塞好,掛在馬背上,環(huán)掃了眾人一眼,牽著僵繩朝前走去。
“走、走,早點找到那山谷,也好回去。”
何少知催了兩嗓子,便跟了上去。
姚一笙繞著耳畔垂下的一縷發(fā)絲,加快了幾步,走到李泰身邊,側(cè)頭看他一眼,譏道:
“怎么,想想會覺得心疼吧,好個乖巧的小姑娘,就這么著弄沒了,早知道,還不如不要帶出來。”
見他不語,她目光閃了閃,抬手朝他胸前探去,只是尚未觸及他身上衣料,手腕便是一麻,心知厲害,她飛快地縮回了手,揉著后覺發(fā)痛的腕子,冷笑道:
“沒變嘛,還是這般討厭讓人碰,我當(dāng)你改了脾性呢,那小東西不是你的丫鬟吧,她到底是你什么人?為何不答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你的心思向來異于常人,說來聽聽,這么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究竟有哪里不同。”
“詢問同你無關(guān)的事,是因為太閑了嗎。”
“咯咯,”喜怒不定的她側(cè)頭笑了一串,引得身邊幾人側(cè)目,待她笑聲落下,一行便沒了聲音,繼續(xù)安靜地前行。
出了大沼地之后,又過三日,一行六人連翻了兩座山,越深入山林,四下的野獸出沒就越頻繁,好運在入沼前用光,這三日來,剛?cè)肷綍r沈劍堂嘴說的幾種野獸,他們都見了個遍。
除此之外,一時大意,六人還招惹上了一股狼群,被上百只半人高的惡狼追趕,想想就知有多狼狽,多少都受了傷,其中以何少知最嚴重,左膀被狼群頭領(lǐng)狠撕下一塊肉來,只能丟了些行裝,坐在唯一的馬上繼續(xù)前行。
入山第五天,將近黃昏,身體疲乏的六人,總算又被好運眷顧,他們在一處叢林外,尋到了一座部族的村落,這生長在深山中的人,穿著語言皆同山外之人迥異,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當(dāng)中,竟有年邁的老者會講蜀中的方言,雖怪腔怪調(diào),可也足夠交流。
人跡罕至的山群之間,這個名為樸桑族的小部落存在巳久,年頭無據(jù)可靠,也有人試圖離開這里,但每年離走的族人,除了一兩個,都沒再回來過,漸漸地,他們便安于此地,自給自足地維系著樸桑族的血脈。
何少知腿是傷了半條膀子,但商人本色不減,一番交流,拿出一路沒舍得丟棄的一袋子精鹽和糖粉,愣是從這小部族的村長口中,橇出了一處山谷所在,聞著描述,同他們此行的目的,竟不差厘幾。
在聽說他們要前往那座山谷后,村長很是勸說了一番,道是那山谷里生有只巨蟒,尾能斷樹,口能吞人,這些年來,村里有不少人命喪他口中,僥幸活著回來的,都不愿再踏足那里。
村長,讓人騰出了三間木屋給這群傷患休息,又準備了一席當(dāng)?shù)氐氖澄镎写麄儯m味道淡了,可對這群人來說已是美食。
“那山谷就在這村子西北方向,大概要走上一個多時辰,咱們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日天一亮,就帶上家伙去挖藥,”何少知搓著手,難掩臉上的興奮之色。
從村中去過山谷的樸桑人口中,他們都知道,那里的確是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藥草,其中幾樣能描述來的,經(jīng)姚一笙對校,都是些稀珍,幾乎囊括了六人所需的各種藥草。
是夜,當(dāng)寧靜的小村落沉睡時,一道人影從木屋中走出來,朝著村南的小林走去,沒過多久,又有一道人影出了屋,在木屋前站了片刻,便也朝著南邊的小林去。
第二天,一早,當(dāng)眾人穿戴好,在木屋前集合,準備出發(fā)時候,才發(fā)現(xiàn),六個人,少了一個。
“咦,老何呢?”沈劍堂左顧右盼,沒見著何胖子人影,便問昨晚與他同房的柳關(guān),“早飯時沒見他,你不是說他小解去了,小解需要這么久?”
柳關(guān)平凡的五官上也露出納悶的神色,悶聲道:“我早起就沒見他,只當(dāng)他是去小解了。”
“哼,昨晚叫的最歡的就是他,這會兒卻跑沒影兒,死胖子。”姚一笙一手叉腰,口氣不耐煩道。
“行了,咱們還是去找找吧,別跑迷了才是,這村子外頭可不安全,他又受了傷。”蕭蜒將從村中借來的竹筐放下,帶頭去找人。
五個人在村子里問了個遍,又分頭跑到村外尋了一圈,只是這林周多有樸桑族人來往,腳印到處都是,辨不出誰是誰的。
“這么大個人,是憑空飛了不成,”沈劍堂抓抓頭發(fā),道:“該不會是老何見財起心,想占個頭先,一個人先跑去采藥了吧。”
“你腦袋是倒著長的嗎,”姚一笙諷刺道,“他東西都在屋里放著,又是個一條胳膊的殘廢,那山谷里還有條大蟒,就胖子那骨子里的膽小勁兒,你們當(dāng)他是有膽子一個人跑去?”
少了何少知,今天的采藥之行是耽擱了下來,姚一笙在提議先去采藥,無人附和后,只能留下和他們一起找人,到了傍晚,還是沒尋到何胖子。
“你們說,會不會是這當(dāng)?shù)厝嗽谧鞴郑俊蓖砩巷埡螅迦司墼谝晃荩騽μ脡旱土寺曇籼岢霾聹y,此話一出,當(dāng)即招來幾雙白眼。
“這里的人半點武功都不會,何胖子斷了胳膊,都足以殺他們一半,更何況,他們圖咱們什么?依我看,八成是他自己存了什么心思,才跑出去。”姚一笙道。
蕭蜒瞥了她一眼,手上幫沈劍堂換藥的動作未停,道:“公子別亂想,這里的人性子都很溫和,不會做那些奇怪的事,”她綁好了布條,轉(zhuǎn)頭對李泰道:
“四爺,你給拿個主意吧,何老板不在,這里就你的閱歷最廣。”
“早點睡,明日入谷。”李泰冷冰冰地丟下這么一句話,便起身回了他的木屋。
沈劍堂聽他毫無尋人之意,臉色變了變,張口想要說什么,卻被蕭蜒扯了扯衣擺,終是作罷。
入山時的八個人,等尋到了目的地所在的山谷外,變成了五人。姚一笛和遺玉失蹤在霧林中,何少知消失在撲桑小村里。
“就是這里了,霧氣,還有這樹!”
在一座山間夾縫中,不仔細便不能看見,被藤蔓遮擋住的洞口,正冒著縷縷煙霧,當(dāng)前一棵四、五丈高的茂葉常青樹立在那里,像是標識,幾人興奮之余,也不忘記各持武器,戒備那條據(jù)說存在的大蟒。
小心翼翼地鉆進霧氣彌漫的山洞,偶有從洞頂“滴答”落下的水珠,都叫人身體緊繃,但奇怪的是,直到他們點著火把,走了大概一刻鐘,摸過一片長長的漆黑的山洞,尋到前頭的光亮,也沒見著半只動物的出現(xiàn),連條小蛇都沒有。
撥開藤蔓,最先鉆出山洞的是一手舉著火把的沈劍堂,不足兩人通過的洞口被他堵住,后頭的人都過不去,姚一笙落在后面,正待斥他快走,便聽洞外沈劍堂一聲瘋了般地嚎叫。
“天、天啊!你們出來瞧瞧!”
剩下的四人,一一鉆出山洞,耳邊乍然想起轟鳴,抬頭一望,無不色滯神失。
“轟嘩嘩一一”
頭頂是一片洗凈的天空,一塵不染,晶亮的好像一面水鏡,三五成群,不知名的白色飛鳥盤桓在上空,發(fā)出“峨峨”的鳴叫聲。
身在一處開闊的高臺上,腳下是柔軟的草地,四壁包圍的山谷,西面高聳的山壁上,當(dāng)空急流而下一掛銀白的飛瀑,橫斷在他們的視線中,兩邊的山壁被數(shù)不清的青藤苔蘚攀爬著,其間生著一簇簇五顏六色的奇花異草,就仿佛開在這山壁上的一道彩虹,朝他們蔓延,將他們包圍起來。
“好、好美。”當(dāng)視覺的沖擊,太過震撼時,人的語言能力會有短暫的喪失,任何華麗的辭藻,都像是在玷污這片純凈的美景。
最先動作的,是李泰,在四人震驚于這片天地時候,他卻不帶任何欣賞地快速打量了四周環(huán)境,在瞄到一處山壁夾角處的粉色植物后,垂在身側(cè)的拳頭緊縮了一下,徑直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