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正味抱著肚子躺在床上,沈何夕居高臨下地站在床邊看著他。
“這又不是什么解決不了的問題,你這么一副全世界都對不起你的樣子是做給誰看?”
俞正味還是疼得說不出話來。他倒吸著冷氣看著沈何夕,嘴唇抖了抖,心里的感覺不知道是該憤怒還是繼續(xù)著自己的厭棄憤怒和自我否定。
“說吧,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俞正味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拳頭一眼,憤怒也好自我否定也好,似乎都被剛剛的“鐵拳”一拳打散了。
平緩了五分鐘之后終于開始老實交代:
“你應(yīng)該見過雷昂·庫克吧,那個旅行攝影師,也是非常有名的美食家。他說我的菜里面一無所有,沒有文化、沒有情感、也沒有幸福感。”
……
即使是對克萊德心存了幾分利用,俞正味對克萊德·賴恩還是當成了朋友的,知道沈何夕拿回了流魚刀,他也沒有和克萊德斷了聯(lián)系。
所以,在克萊德先生的莊園里,他見到了傳說中的雷昂·庫克,那個從來能讓廚師們心服口服的美食點評家。
“他問我用什么樣的心情去做菜的時候,我什么也說不出來……”
俞正味覺得自己跟這么一個胸都沒發(fā)育完全的小丫頭談自己的心情似乎有些好笑,他輕笑了一下,接著說:
“我的生命里沒有文化這個概念,從和你一樣大的時候開始,我流浪了很多的國家,后來才定居到了這里。在流浪的時候我不是一個廚子,我當過車手、做過投遞員、賣過……我喜歡的片子,還當過平面模特。幾年前我在高盧的一家中餐館里負責賣叉燒包,蘇仟進來說她不想吃包子,我問她要不要吃云吞面,結(jié)果我就莫名其妙地給她當了廚師,一個不停嘗試新菜的廚師。”
沈何夕瞇了一下眼睛,俞正味把自己的經(jīng)歷說的散漫又多樣,似乎他就是個半路出家的廚子,但是…
“你拿菜刀至少拿了十幾年。”
她扳過俞正味的右手,能看到在腕部和她哥哥一樣的堅實有力的線條。“你的調(diào)味功力至少有幾年是深入研究的,你說你在西方的國家流浪,但是你對華夏菜的菜系分支和搭配了如指掌。你說你每天嘗試新菜,可你還是會用豬板油去做最傳統(tǒng)的芝麻湯圓……心口不一到這樣的地步,你是不是連自己都欺騙了?”
俞正味:“……”
臥槽!這是哪里跑出來的怪胎!不是說好的十八歲么?不是說好的平胸少女么?廚藝高超也就認了,這副犀利老油條的樣子是怎么個意思?!
避重就輕被當場揭穿的俞正味又想裝死,在沈何夕隨意揮動的拳頭面前到底還是屈服了。
“我不說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你還問什么?”
“問你的前半生啊,問你流浪之前,讓你愛上廚藝卻也讓你對廚藝放不下也拿不起的前半生。”
女孩兒笑著給他倒了一杯水:“你慢慢說,我會好~好~聽的。”
蘇仟坐在外面百無聊賴地盯著病房的門,在她的一邊站了兩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黑衣人,正在向她解釋為什么panda出事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通知她。
“也許你們覺得panda只是我的一個玩具,但是一個玩具壞掉的孩子,也會非常生氣。”
蘇仟臉上的的表情很放松,說出來的高盧語帶著特殊的腔調(diào)和韻律,非常的動聽。
無論是她美麗的五官還是她悅耳的聲音,都讓不明真相的人們覺得愉悅。
可是這樣的態(tài)度讓那兩個黑衣人的頭低的更低了。
“你們兩個的工作會有別人暫時代替,去休息一段時間吧,最好祈禱我還能記得你們。”
打發(fā)走了自己的下屬,蘇仟輕輕嘆了一口氣。
遇見俞正味的時候她才十四歲,甩掉保鏢逃家出門的她跑進了一個華人聚居區(qū)的小館子。
娃娃臉的年輕男人以為她是個迷路的小姑娘,用磕磕絆絆的高盧語問她要不要吃叉燒包。
“我不要吃叉燒包。”她用華夏語說著。
得到的回應(yīng),是男人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不能自己到處亂跑,我給你弄碗云吞面,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面還沒吃,那些黑衣保鏢已經(jīng)進了小小的店鋪。
蘇仟慢條斯理地享用了那碗面,順便打包了那個彈她腦門的家伙。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好吃的?”
“人們時刻都在創(chuàng)造著美味,所以我不能給你數(shù)量上的回答。”
閑暇的時間里,那個男人會看畫冊,或者擦拭著一本破舊的紙書。
他供奉著一個小小的瓷器壇子,里面裝著他養(yǎng)父的骨灰。
他心結(jié)深重,甚至有些生無可戀,就那么渾渾噩噩地混著日子,自己就是因為看不過去了,才把他一起帶到腐國。
這樣的人,自己也拿他沒辦法,除了借口自己想要開個特別的餐廳讓他做自己喜歡做但是又不能做的事情。
但是小夕……
“老俞啊,面對小夕的時候你最好老實一點。”
蘇女神在心里默默為俞正味祈禱了一下。
因為傷勢不重,俞正味很快就出院了。
panda餐廳的營業(yè)暫時停止,裝修好的餐廳成了沈何夕和他“切磋廚藝”的地方。
案板上的面堆里空出了一塊,清水洋洋灑灑地倒在其中,女孩兒漂亮的手指隨著水的撒入一點一點地攪拌著面粉,把面粉攪成松散的絮狀。水是加了鹽的溫水,讓絮狀的面也變得溫度微溫,在沈何夕不停地攪拌揉捏之下,這些絮狀的面再融和成了面團。
看著沈何夕在長長的條狀面團上均勻地灑上堿水,蘇仟拍了拍黑豆的肩膀:“她是要做傳說中的拉面么?牛肉味,吸溜吸溜的那種?”
想著成子跟她形容的牛肉拉面,蘇仟覺得整個人都有點迫不及待了。
黑豆搖了搖頭:“她是要做餅。”
正說著,他們就看見女孩兒握住面團的兩端開始摔打這一長條的面。
在反復(fù)的摔打中,面團越來越長,很快就要超過了沈何夕雙臂的控制長度。
沈何夕把面放在案板上,用刷子抹了一遍油再撒點面粉然后對折,繼續(xù)摔打。
每一次的摔打都穩(wěn)穩(wěn)地打在案板上,案板上白色的碎粉微微揚起有輕輕落下,帶著油光的面漸漸再次變成長,在沈何夕一個漂亮的過頭甩之后,再次用恰到好處的力道抻出了面粉中的勁道。
女孩兒的臉上有輕輕的微笑,盤絲餅是老頭子交給她的,教她過頭甩的時候,老頭兒扭了腰,她顧不上一貫的抵觸狀態(tài),扶著沈抱石進了房間休息。
那天的午餐是她給老頭做的第一頓午飯——之前做的吃的全是廚藝的練習而已。
一碗南瓜粥,一盤盤絲餅。
是那個孤零零的小院子里,相依為命又互相冷待的祖孫二人難得的溫情。
面再次扎扎實實地打在了案板上。
“人要站得穩(wěn),腰板挺直,手臂的勁兒卸兩分……”
在panda的后廚房里,沈何夕就是那么做的,盤絲餅的要好吃,講究的是八扣一窩絲,一扣就是面的一次對折,甩打?qū)φ鄣搅税舜危嬉呀?jīng)細得好像發(fā)絲。
俞正味抱著胸靠在廚房的冰箱上,這是他第一次當面看著沈何夕做吃的,無論是是專注的神情還是唇邊一點微笑都是他所沒有的。
當他做法的時候,他會想起養(yǎng)父說廚子手里的刀永遠狠不過人心里的刀,他會想起養(yǎng)父垂下的手和灰敗的臉,他會想起養(yǎng)父望著華夏的方向表情那么希冀又絕望。
他們沒有家,沒有故鄉(xiāng),沒有能夠追尋的根……也沒有能夠安放在那些食物里的美好回憶。
去掉手中的面團,只留下輕飄飄的八扣之后的二百五十六根細面絲。
每一根面絲上都有一層薄薄的油。用刀把面絲切成段,每一段都盤卷成了團狀。
在鍋里刷上油把餅團煎出來,金黃色的細絲帶著面粉與油交匯出的甜香氣,明明說是一個餅,看起來像是金絲纏繞的繭子。
如果真是金絲,那這個吐絲的蠶一定有昆蟲界最強大的美味的天賦,讓這些細絲光從香味上就已經(jīng)讓人食指大動。
沈何夕拿著筷子把盤絲餅輕輕一拉扯,讓人能看見最里面的部分細絲更加的柔軟綿嫩,但也是同樣的絲縷蜿蜒不沾不黏。
“撒點椒鹽或者糖霜粉都可以,這個就是盤絲餅。”
沈何夕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案板:“俞大廚,該你了。”
此時第一鍋出爐的十個盤絲餅已經(jīng)蕩然無存,蘇仟和黑豆現(xiàn)在都是左右開弓的架勢,順便在期待著第二鍋餅?zāi)苴s緊出爐。
又香又酥又綿又甜的盤絲餅融化在自己嘴里的感覺簡直能讓人上癮,他們已經(jīng)忘了這是看著兩個廚子的切磋,發(fā)誓要用沈何夕做的盤絲餅把自己肚子的每一個角落填滿。
俞正味擺了擺手:“我確實不如你。”
“我知道啊。”女孩兒一臉的理所當然,“所以你要虛心學(xué)習嘛。”
……爸,雖然她祖爺爺救了你的命,但是我真的很想掐死她。
餐廳門口,雷昂·庫克狠狠地聞了一下空氣里似有似無的香氣。
“克萊德,這個一定不是你朋友做的。光是氣息就能讓我感覺到自信和快樂。”
答案揭曉……想要出版,但是四十萬完結(jié)字數(shù)尷尬,要么砍稿要么加長……我決定不管明天出版社給的反饋是什么,我也得寫到四十七萬字。
砍稿聽起來好麻煩的樣子,我家肉呼呼的小胖兒子才不要減肥呢!
哼!
不會注水的,是加時間線……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