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商,你怎麼啦?”
耳邊驟然傳來的聲音,把她嚇得差點沒跳起來。
“沒
沒什麼!”商商倉皇收回目光,轉(zhuǎn)頭朝二哥不自在的擠出一抹笑。
“你在看什麼?瞧你看得魂都快飛了似的?”殷步青嘀嘀咕咕的伸長脖子,往遠(yuǎn)處探頭探腦。
“哪有?你別瞎猜好不好。”她心虛的趕忙擠身擋住二哥,恨不得拿兩塊攤子上的燒餅往他眼睛上蒙——
“我看,你八成是樂暈頭了。”殷步青好笑的搖搖頭。
商商答不上話,只能不自在地陪著笑。
殷商商,你瘋了嗎?大庭廣衆(zhòng)之下,你竟然盯著死對頭看,連二哥叫你都渾然不覺,簡直像中邪了!
這真是莫名其妙且前所未有的感覺,她明明討厭極了那個人,偏偏每次和他的視線一對上,總像是被他給鎖住似的,腦子裡只剩一片空白,逃也逃不開。
“裴兄,恭喜!”
商商正在懊惱間,身後傳來大哥朗聲招呼的聲音。
一轉(zhuǎn)頭,只見裴玦不知何時竟越過重重人羣出現(xiàn)在面前,教商商的心跳又莫名漏了一拍。
“彼此。”面對大哥的好風(fēng)度,裴玦依舊是那副狂妄到不行的態(tài)度。“沒想到,我們有朝一日竟會從相互競爭的對手變成夥伴。”
“可不是,世事難料啊!”殷拓風(fēng)依舊是那副不慍不火的態(tài)度。
“這都要歸功商商,要不是她廢寢忘食設(shè)計這次織錦樣式、顏色,我看想獲選還不見得有幾分勝算。”一旁的殷步青倒是不客氣的先捧起自家人。
倏地,一道帶著三分懷疑、七分審視的目光立刻掃向她,那滿含著輕視不信的眼神犀利得懾人。著實被他那副存心把人給瞧扁的眼神激怒了,商商不服輸?shù)难銎鹣掳停c他的目光對峙。
瑩白如玉般的無瑕肌膚上,綴著一雙被怒火燃燒的靈動水眸,氣鼓鼓的酡紅臉頰像是亟待人品嚐的成熟果子,粉嫩飽滿的脣不服氣的嘟起,充滿了孩子氣的舉動卻反倒有著邀請的意味——
他驟然收回視線,眼神幽暗了幾分。
犀利的目光一移開,她才終於像是重新找回呼吸,如釋重負(fù)的悄悄籲口大氣。
“這回送織錦進宮,不知裴兄會派誰前往?”無視於他的冷淡,殷拓風(fēng)客氣的問。
“我會親自送裴家青坊的織錦進宮。”
他親自去?
不只殷拓風(fēng),登時連殷步青跟商商都驚訝望向他。
“裴兄,你現(xiàn)在可是裴家的當(dāng)家,要你送幾塊布給貴妃,未免太大材小用。”殷步青挑著眉說,話意裡不知是挖苦還是讚美。
“總比殷家派不出個像樣的人強。”
他一點也不客氣的回以顏色,隨即傲然帶著隨從轉(zhuǎn)身就走,經(jīng)過商商身邊,他突然以低沉嗓音在她耳邊吐出一句。
“女人做女紅本是天經(jīng)地義,也值得你得意成這樣?”
驀然瞠大眼,等她回過神來,傲慢的身影早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混蛋、混蛋、混蛋!”
瞪著他的背影,商商一張小臉氣得漲紅,顧不得不雅,跺著小腳不住的罵。
這可是她做過最了不起的事,他卻輕描淡寫的以一句“天經(jīng)地義”帶過?他壓根是打心眼瞧不起她,天底下,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教人生氣的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殷商商若是不討回這口窩囊氣,她的名字就讓他倒過來喊!
咬荖粉脣,商商認(rèn)真的開始盤算起來。
要證明自己,唯有用行動,但若要有一番作爲(wèi)讓他刮目相看的話,也唯有——腦子裡乍現(xiàn)的念頭,讓她倏然倒抽了口氣。
離開錦城,是她這輩子想也沒想過的事,但如今,她覺得事態(tài)已經(jīng)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
“商商,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我們趕快回去向爹報告這個好消息。”大哥走到身邊提醒她。
默默跟著大哥回府,商商腦子裡的思緒是一片亂,她從沒有過像此刻這樣,想著這麼多事,牽掛這麼多煩惱。
“大哥,這回送織錦進宮,可不可以讓我去?”她試探的問大哥。
聞言,殷拓風(fēng)揉揉她的腦袋,溫柔卻殘忍的斬斷她最後一絲希望。
“你一個姑娘家,任何人都不可能讓你離開錦城。”
連大哥都不答應(yīng)了,爹那關(guān)更甭想了!
“再說——爹已經(jīng)說了,若殷織坊的織錦獲選入宮,決定派你二哥去。”
二哥?那好辦,二哥一向最疼她、也最好說話,只要她撒個嬌他一定會立刻把這任務(wù)讓給她。
“二哥,你把這任務(wù)讓給——”
她眼睛閃閃發(fā)亮,轉(zhuǎn)頭急忙尋找二哥的身影,卻發(fā)現(xiàn)二哥不知何時早巳經(jīng)自顧自走了。
“二哥怎麼搞的嘛,連要走也不說一聲。”商商不高興的噘著小嘴抱怨。
“青弟說啦,你忙著生氣罵人哪聽得見?”大哥不冷不熱的丟來一句。
“我——”一句話讓商商頓時啞口無言。
如今,只有去拜託二哥了,只要二哥肯退讓,再設(shè)法說服爹爹跟大哥,她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的!
主意既定,商商急忙撩起裙襬。“大哥,你慢慢走,我先回府了!”
說著,她一刻也不耽擱的飛快往殷府衝。
望著總是毛毛躁躁的妹妹遠(yuǎn)去的背影,殷拓風(fēng)無奈的搖搖頭。
“唉,這丫頭究竟什麼時候纔會長大?”
***
***
“二哥!拜託啦,二哥——你就讓我去嘛——二哥——”
殷家老二的寢房裡,一整個晚上都傳出讓人不得安寧的懇求聲。
“不行!”
殷步青從桌前起身,簡直快被纏到受不了。
以往殷步青什麼都由著她,但這回說什麼也讓不得,萬一要出了什麼岔,他就等著被爹剝?nèi)ヒ粚悠ぁ唬嵌绯扇忉u。
“二哥!”幾個時辰來,商商又是哀求、又是撒嬌,卻依然撼搖不了殷步青的決心。
“商商,你知道長安有多遠(yuǎn)嗎?送貢品進宮不是去玩,一路上會遇到什麼危險沒人料得準(zhǔn),你還是打消念頭乖乖待在府裡,這件苦差事你做不來的!”殷步青苦口婆心的勸著。
“二哥,誰說我做不來?難道連你也跟其他人一樣,認(rèn)爲(wèi)我只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
嘆口氣,殷步青有無奈也有不忍,不知道該如何讓這個嬌寵天真的妹妹瞭解,外面的世界有如龍?zhí)痘⒀ǎ粋€不小心可是會弄丟小命的。
“商商,我知道你有心表現(xiàn),但世間的險惡,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能應(yīng)付的。”他拍拍她的小腦袋,安撫似的說。“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多的是方法,用不著把小命拿來賭。”
“不過是給貴妃送個貢品嘛,又不是登天去給王母娘娘送蟠桃,哪有什麼難?瞧你緊張得跟什麼似的。”商商不滿的嘀咕。
“商商,你懂也好、不明白也罷,總之,我不能答應(yīng)你,就算我肯,爹也絕不會點頭的。”
說著,殷步青像是怕她又繼續(xù)糾纏似的,連忙把她往門外推。
“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回房去歇著吧,乖!”睡一覺,明天她就會把事情忘得一乾二淨(jìng)了。
“可是,二哥——”
才正要開口,眼前的門卻驟然在她鼻端前用力關(guān)起。
站在房門外,商商憤憤的瞪著緊閉的門,眼中散發(fā)著一股不輕易認(rèn)輸?shù)聂Y志。
二哥,這可是你逼我的,既然你對我不仁,就別怪我對你不義!
這趟長安,她非去不可!
一轉(zhuǎn)身,她偷偷摸摸的趁黑溜出了殷家,上了大街就直奔城裡最大的藥房。
眼見店家早已關(guān)起大門不做生意,商商不客氣的大力敲門,直到漆黑的屋子裡又亮起了燈。
“是誰啊,都這麼晚了——”一陣嘀咕聲伴隨著大門霍然打開。
見睡眼惺忪的老闆出現(xiàn),商商收起最後一絲猶豫,深吸了口氣,堅定的吐出一句:“我要買蒙汗藥!”
***
***
十二月寒風(fēng)蕭索的隆冬。
錦城城門外,停著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七、八名清一色著青衣黑褲的隨從圍繞著馬車而立,裴玦輕裝簡從只帶了一匹馬跟一名隨身侍從,後頭則是一大車準(zhǔn)備送進長安的織錦,浩浩蕩蕩一行人等著出發(fā),但卻獨缺殷家。
冷風(fēng)颼颼吹著,拉緊了襖袍卻依然抵擋不住襲人的酷寒,更教人情緒浮躁。
突然間,布簾被掀開,楊釗從馬車裡探出頭來,不耐的皺著眉嘀嘀咕咕道。
“殷家怎麼還沒到?是不是不來了?”
“大人,我們等還是不等?”替楊釗發(fā)落大小事的穆總管家言觀色的上前問。
這聲“大人”,讓裴玦聽來是分外黥耳。
一個街頭小混混一夕之間成了意氣風(fēng)發(fā)的採訪支使,說什麼也教人服不了氣。
”這——再等等吧,萬一貴妃問起織錦瑣瑣碎碎的細(xì)節(jié),我要怎麼個答法?”猶豫半晌,楊釗還是皺著眉擺擺手,轉(zhuǎn)頭傲慢的朝裴玦問。“喂,殷家人呢?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沒來?”
“我姓裴,不姓殷,大人問錯人了。”看也不看楊釗一眼,裴玦冷冰冰的吐出一句。
“你——”楊釗難堪的漲紅了臉,這傢伙非但不買他的帳,還敢端著比他還大的架子,簡直是豈有此理!
但氣歸氣,他卻拿裴玦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暗自氣悶。
“這殷家敢情是吞了熊心豹子膽,竟讓我這堂堂支使大人等他們,簡直太不像話了——”楊釗氣急敗壞的罵著。
裴玦擰著眉,神情嚴(yán)肅的不發(fā)一語,目光遠(yuǎn)眺城門內(nèi)。
終於,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長街盡頭,邁著疾步而來的身影由遠(yuǎn)而近。
一看到那抹身影走近,裴玦眉間的摺痕更深,像是快揪斷似的。
那是殷商商,手裡掛著一隻錦布包袱,身上穿著件活像丫鬟似的樸衫素襖、踩著雙繡花鞋,連走帶跑,還不時往後看,仿彿剛從哪裡逃出來似的——
“各位——抱歉,我——來遲了!”
她氣喘吁吁的停在衆(zhòng)人面前,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裴玦面無表情冷冷打量她,只見她頭髮亂了、繡花鞋被污泥弄髒了,慌張模樣看來有些狼狽。
“你來這做什麼?殷步青呢?”他不帶一絲情緒的盯住她。
“我二哥他臨時病了,所以派我代表殷家送織錦進宮。”她穩(wěn)住氣息,強做鎮(zhèn)定的綻放出自出生以來最甜蜜的笑容。
“你?”裴玦先是不敢置信的瞠大眼,隨即陰惻惻的瞇起眼。
“別開玩笑了,這趟遠(yuǎn)赴長安進貢是何等重要的大事,女人怎麼能跟著去?”裴玦還來不及開口,一旁的楊釗就已經(jīng)雞貓子喊叫起來。
“別胡鬧了,快回去叫你爹,要不你大哥來也行,總之派個像樣的人來,你回去繡花、彈琴,我們還得趕緊出發(fā)去辦正事!”楊釗蹙著眉頭,輕視的揮著手。
一抹怒氣自商商的眼底一閃而逝,但她卻還是勉強綻起笑,好聲好氣的說道:“楊釗——不,楊支使,請您放心,殷家既然派我來就表示我有能力遠(yuǎn)赴長安,絕不會給各位惹麻煩的。”她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一旁的穆總管站了出來,客氣的提醒她:“殷姑娘,再怎麼說你終究是個姑娘家,跟我們這些男人千里跋涉,不只一路辛苦,恐怕也會有很多不方便——”
“我這人很隨和的,既沒有什麼怪癖好,也沒有又多又臭的規(guī)矩,你們放心好了!”她爽快的一擺手,笑咪咪的說。
衆(zhòng)人面有菜色的互望一眼,不方便的當(dāng)然不是她,而是他們這羣粗手粗腳的大男人。
“時間不早了,咱們就快些出發(fā)吧!”
像是想起什麼,商商看了眼城門,連忙催促大家啓程,說著便率先往前頭走。
纔剛越過裴玦身旁,突然間,一隻帶怒氣的大掌一把鉗住她的手臂。
“你以爲(wèi)這是兒戲嗎?”
吃疼的轉(zhuǎn)頭迎向那張陰鷙的俊臉,商商差點忍不住回嘴,但在這節(jié)骨眼上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跟他正面衝突,識時務(wù)者爲(wèi)俊傑啊!
“我是要跟著去辦正事的,怎麼會是兒戲?”她佯裝聽不懂的故意反問。
“少跟我來裝無辜那一套。”她肚子裡打著什麼主意,他一眼就看透了。
“你到底在怕什麼?”商商不耐的斜睨著他。“如果你是怕我連累你的話,這你大可放心,我可以照顧我自己,絕不會拖累任何人——尤其是你!”她不客氣的指著他鼻子撂話。
“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你可知道長安有多遠(yuǎn)?這不是兒戲,更不是穿戴得漂漂亮亮,到大街上逛街玩耍這麼簡單而已,現(xiàn)下時局不穩(wěn),流寇盜賊四起,一個不小心隨時可能送命的。”他咬牙切齒的說。
“送命?”商商不以爲(wèi)然的冷嗤。“我不是三歲奶娃兒,別拿這些連小孩都不會相信的話來嚇唬人。”
瞇起眼,他惡狠狠盯住她,宛如想將天真無知的小白兔吞進肚子裡的猛獸。
她都不怕了,他還替她擔(dān)哪門子的心?
“你想送死悉聽尊便,不過你最好先求老天保佑,能留個全屍回來!”丟下一句話,他冷冷的轉(zhuǎn)頭翻身上馬。
“出發(fā)!”
他熟練的執(zhí)起繮繩,輕喝**的馬,頭也不回的走了。
瞪著他的背影,商商一張小臉氣得通紅。
呸呸呸,這男人不只狂妄可惡,還有張說起話來既不中聽又剌耳的烏鴉嘴。
等著看吧,她不只會毫髮無傷,而且還會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衣錦還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