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因為原先駐守在新鄭城內的大部秦軍追擊魏軍一同到了韓國北境,城內的秦國兵馬戍守一時之間也是松懈了下來。
往昔令行禁止的宵禁也是偶爾能夠見到數名膽大的游俠四處“游蕩”,被為數不多的秦軍戍卒抓到,亦是憑借對新鄭城內布局的熟稔和敏捷的身手,翻過兩三道只有四五尺之高的圍墻,便是將追擊的秦軍士卒耍的團團轉后逃之夭夭。
韓相張開地睜開了假寐了一夜的眼睛,卻是絲毫不見其中的惺忪之意,然而透露出來一種執著的堅毅之色,看來這漫長的一夜,張開地也是從未有所放松過。
“父親!”張平走到了張開地的身邊,妻子已經是懷胎六月,若非是父親心意已決,期待著自己初為人父的張平必定是不會答應此等太過兇險一事!
張開地扭過頭來,看著長子,忽視了其臉上的郁郁之色,當即問道:“可準備好了!”
張平沉重的點了點頭,“已經是探查清楚了,新鄭城內大部秦軍皆是在韓王宮內或者周圍駐扎,張氏一族由菜市向武庫一路殺去,即便是動作再為迅速,恐怕也是救不得王上!”
“唉……”張開地知曉內情的長長一嘆:“逢此巨變,王上原先的宏圖霸業已經是徹底落空,恐怕日后再有所作為也是難了……倒是太子蒼,可堪韓王大任!”
即便是防止秦人耳目的窺探,這張府之內并未點燃明火,冬夜之中一道聲音穿過地上的雪走近來,是張茲。
“家主,孔夜已經是集結兵馬,待城內舉事必定是攻破城門,協同攻陷武庫!”
“好!好!好……”張開地滿是叫好的點頭應道,他終歸是和庶民出身的前相國申不亥不相同,乃是正兒八經的士族出身,知曉如今的韓國大勢總歸是要那些申不亥視為【國家囊蟲】的世家大族來支撐的。
“今日之事某即便是身死族滅,然亦是要試探一下大韓豪強究竟還有沒有當年晉韓氏的血性了!”張開地的神情復雜,派遣長子去聯系那些新鄭豪強得到的回應皆是模棱兩可,模糊不清,這亦是讓張開地極為氣憤:“若是張氏一族率先發難,尚還未見到諸族馳援,這韓國……亡也就是亡了!”
張氏一族中,亦是如同那些韓國貴族一般無二的搜藏了許多被視為禁器的強弓勁弩,申不亥認為這是犯上作亂的禍端,但是自張開地這些出生士族的人而言,卻是知曉這些強弓勁弩是萬不得已保衛家族的最后底氣罷了。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誰也不會動用這些強弓勁弩。
比起來張平即將身為人父的怯弱,張茲無疑是冷靜的多,接過了張氏一族私兵的調度之權之后,亦是打開了張府最為隱秘地方的私人武庫,盡取其中陳列著的長戈短劍,強弓勁弩,盔頭甲胄一類的軍備裝備府中的私兵。
一切皆是在默默無言中進行的,即便是知曉即將爆發一場驚天駭地的暴亂,這些被張氏一族收攏的如同死士一般的八百私兵也是面色冷峻,沒有絲毫的畏懼。
張茲叫過來幾個身手較好、虎背熊腰的游俠頭目,當即是吩咐道:“家主身為大韓國相,秦人在張府周圍安插了百余人的眼線用作監視,為掩秦人耳目,你等手持強弓勁弩,短匕黑刃結果了這些秦人,用以開路!”
東方的一絲曙光正在投射這片經歷過無數戰火的大地上,破曉時分的明亮與黑暗交匯的朦朧處,熟悉新鄭地形的游俠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飛檐走壁,片刻時候那一雙雙暗處松懈下來且是存在著的眼睛被黑暗中淹沒。
似乎是嗅到了一絲血性的氣味,張茲也是將家主張開地扶上了馬車,這時一駕作為韓相出行代步的駟馬之車,隨即張開地也是拔出了腰間的長劍,道:“秦人無道,隨某張氏一族走菜市奪取新鄭武庫,光復大韓!”
話音剛剛落下,張府那閉上數月未開的大門發出了長長的“吱呀”門樞轉動的聲音,張氏一族的八百私兵以家主張開地,少主張平及張茲的率領下,悍然暴亂!
張氏一族的暴亂幾乎是一下子將原本熄滅燈火的新鄭喚醒了,那些原本淹沒在黑暗之處的宅子中,無數的韓國舊時權貴也是翹首以待,見到了由張氏一族與菜市這一路上的動靜,神色復雜,內心躊躇。
幾乎是一剎那,也有一些人亦是響應張氏一族的暴亂,雖是聲勢弱小,但終歸是有生于無!
“罷了……”無數長長的嘆息之后,那些韓國諸族的家老也是揮了揮手,當即道:“張氏一族皆是領兵舉事了,某等焉能夠毫無作為,派出這站在院中一夜未眠的府中私兵支援張氏奪取武庫吧!”
一時之間城內烽煙四起!
韓人的悍然發難的確是打了秦人一個措手不及,的確,如今駐守在新鄭的兵馬大多數分散開來布置在新鄭周圍的關塞各處。
似新鄭城內,兵力不足兩萬,其中大半更是聚集在韓王宮一帶,這也是贏如意率軍追擊魏軍的弊端。
新鄭城內留守的乃是秦公子嬴淵,聽聞到了城內的動靜,這位秦公子亦是一個機靈坐了起來,隨即便是有宗衛跑進來通知這暴亂之聲的來源。
韓人……居然是反了!
當即嬴淵連忙問道:“韓王何在?”
“日夜看管未曾有絲毫的松懈!”其宗衛亦是回道:“聽聞新鄭城內韓人暴亂,更是加派了數倍的人手嚴加看管,且是驅逐了那些身邊的韓人!”
聽聞韓王未曾被劫走,嬴淵心思也是稍稍安定,但是緊接著又是一則不好的消息傳到。
即暴起的韓國豪貴所率的私兵由菜市殺向了武庫,由城外韓軍兵馬即孔夜部的配合,奪取了武庫,如今裝備了軍甲刀戈的韓人正在朝著韓王宮殺來!
嬴淵大驚,當機立斷,韓人人數眾多,一時之間也是敵我不明,便是下令將留守新鄭的秦軍士卒盡數招到了韓王宮內駐守,且是派遣了人馬通知城外以及追擊魏軍的諸路秦軍回援新鄭。
韓王宮內雖然是身處新鄭城內,卻是獨立于新鄭城的,內設溝渠與外界相連,即便是新鄭城內韓人暴亂,但因為秦人撤退及時,封閉了韓王宮的大門,秦軍也是擁有大量的弓弩箭矢,自然是抵御了韓人復攻韓王宮的數次大規模攻擊。
自破曉時分點火舉事一直到如今的暮色四合,已經是持續了七八個時辰,街頭巷戰,死傷倒下了無數尸體,其中有韓人,也有秦人,還有無法避免這場戰事的舊鄭人。
濃郁的血腥之氣還是以韓王宮附近最為激烈,張開地,公仲朋,田苓這些韓國朝堂的昔日重臣亦是立于各自的車駕之上,在他們的身邊,有著無數誓死追隨的韓人手持利刃,對著韓王宮內的秦軍發動一波接著一波的襲擊!
眼看著傷亡過大,張開地卻是不為所動,如果這個時候還心惜這點傷亡的話,那么大韓復國將真的是無望了!
“至多還有一日,消息便是會傳到北境的秦軍之中,三日之內,秦軍必定是會回援新鄭,若是不能夠驅逐這韓王宮之內的秦軍,恐怕彼時腹背受敵,某等只能夠率領私兵遷到魏國境內了!”
韓國上卿公仲朋這番言語,亦是讓張開地皺起眉頭,卻是并未發難,大戰當前,即便是張開地欲要盡忠盡責,卻是無法擋住秦軍勢強的根本,諸多韓國豪族有所顧忌亦是正常的。
許久之后,新鄭城內終于是在燈火的照耀下通明夜下,張開地也是心中決然道:“明日,等到明日黃昏,若是還不能夠擊退韓王宮之內的秦軍,你等便是率軍撤往魏國境內,為某大韓保留最后一絲復國指望!”
“你等……”眾人面面相覷,隨即還是張開地的長子張平問道:“那父親呢?”
張開地抬起頭看著巍峨的韓王宮城墻,亦是常常一嘆,道:“若是連某都是退了,大韓的脊梁骨可真的就是垮了!”
于是韓軍徹夜進攻韓王宮,未曾有著半分的停歇,讓駐守其內的秦軍士卒也是叫苦萬分,不過出乎張開地等一眾韓庭重臣意料之外,乃是翌日的正午時分,韓王宮之內的秦軍卻是士氣大漲,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將幾乎就是要被韓人攻破的王宮城壁再次彌補了其中的缺口!
似乎是察覺到了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變故,張開地亦是派遣了人馬四處打探。
這不打聽倒是不打緊,關鍵一打聽就是滅頂之災的消息傳過來,即便是張開地等人下令全力壓制此消息,卻還是流傳了開來,一時之間,韓國兵馬人心惶惶起來。
這則消息著實是讓人驚駭!
乃是魏將逄涓撤兵回援大梁城的途中遭受到了秦軍的埋伏,其中細節倒是不得而知,但是不過是僅僅數日的時間,逄涓與魏太子申親率的二十萬魏軍與魏國境內桂陵處,慘敗在秦軍的埋伏當中。
慘敗到什么程度呢!
二十萬魏軍十分之九不是死在了秦軍的銳利兵鋒之下,便是做了秦軍的俘虜,甚至是連魏上將軍逄涓和魏太子申皆是做了秦軍的階下之囚!
聽起來簡直是驚世駭俗,要知曉魏將逄涓究竟是什么人?!
那可是中原首屈一指的名將啊,在援韓退秦的戰場上更是屢屢挫敗秦軍的兵鋒,以不足萬人的傷亡換取了秦軍四五倍于己的傷亡,豈會是敗得這般徹底。
似張開地、公仲移和田苓這些韓國的有識之士還是認為這乃是秦軍放出來迷惑韓人的煙霧彈,底下普通的私兵士卒已經是人心渙散,攻打韓王宮的勢頭已經是遠遠不如前一夜。
如是秦軍士氣暴漲如虹和韓軍的軍心逐漸崩潰的此消彼長中,新鄭城內的戰勢也是陷入到了僵局之中,破局的真正關鍵是在一日之后對韓軍來說的巨大噩耗。
秦公子嬴誠已經是率領大勝魏軍的秦師已經是由桂陵回師,若是算上那自韓國北境歸來的秦公子贏如意所部,即是意味著韓國兵馬已經是連撤往魏國境內的退路都是沒有了!
如是,新鄭暴亂的第三日,韓國兵馬的士氣被徹底擊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