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瑩瑩的光芒，猶如寒風中一縷即將熄滅的火苗，在李耀的視網膜上一閃而過，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耀屏住呼吸，伸出一根靈絲，探入反應爐鼎之內。
卻在穿越縫隙之時，遇上了一層如薄膜般的詭異存在。
“波！”
仿佛一個肥皂泡被他刺破，縫隙中傳來一陣幽幽的嘆息，緊接著，一連串綠瑩瑩的小光點，如同閃閃發亮的蒲公英種子，噴薄而出，在夜空下隨風起舞。
李耀瞠目結舌，他還從來沒看到過這么詭異的東西。
既像是一只只透明的螢火蟲，又像是一束束柔弱的花朵，更像是擁有生命的火焰妖靈。
他們圍繞著李耀翩翩起舞，軌跡帶有某種捉摸不定的規律，似乎發出了神秘的訊息。
李耀從靈根中探出了更多的靈絲，分別向一束束綠火輕輕刺去。
“轟！”
一瞬間，上百團信息之火在他的腦海中炸開，令他“看到”和“聽到”無數東西。
他仿佛被上萬張畫面同時包圍。
絕大部分都是玄奧繁復的實驗和煉器過程，也有一小部分，是一些人歡呼雀躍，喜極而泣的場面。
“玄骨計劃，終于要成功了！”
這句話在李耀的腦海中反復回蕩。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陣豪邁的笑聲。
他甚至能感受到十分強烈的驕傲、自豪、興奮和如釋重負。
“這是——”
當李耀呆呆站在原地，花了足足一個鐘頭才將所有的信息流都消化吸收之后，猛然發現自己的記憶深處，多了無數和玄骨計劃相關的實驗數據以及煉制方法。
原本模糊的概念和猜想全都變得清晰無比，玄骨計劃的每一個細節，都串聯在一起。猶如一座熠熠生輝的水晶大廈，在他的腦海中矗立。
這種感覺，就像是上百人的靈感。在他一個人的腦子里，轟然爆炸。炸出了璀璨的煙花！
再看天空，螢火蟲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
李耀用力揉搓了一下臉頰，確定這一切絕對不是幻覺。
他再次將靈絲探入反應爐鼎之中。
上百只透明螢火蟲都變得無比虛弱，陷入長久的死寂，李耀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靈能正在從他們身上飛快流逝。
或許用不了多久，這些透明螢火蟲就會支離破碎，隨風而逝。
李耀心跳如鼓。隱約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大秘密，急忙通過微型晶腦，聯絡上了導師。
十分鐘后，元曼秋趕到現場。
她接過反應爐鼎，閉上眼睛，也將神念沉入其中，同時聽李耀講述發生的一切。
“從大半年前開始，我就喜歡坐在玄骨戰鎧雕像下面沉思，因為在這里，我的頭腦特別活躍。思路特別清晰，會蹦出一個又一個連自己都嚇一跳的念頭，那種感覺。就像是有無數煉器高手，和我一起探討交流一樣！”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我甚至產生一種錯覺，覺得玄骨戰鎧并不是一座雕像，更不是一具殘骸，而是一個，不，是幾十個。上百個活生生的人！”
“直到今天，我聽各位導師在交流進度時。發現大家都卡在了反應爐鼎的煉制上。”
“于是我又坐在這里，思考這個問題。心說干脆將老的反應爐鼎拆下來，仔細揣摩它的結構，或許能有一番發現，結果——”
李耀將自己觀察到的奇妙現象說了出來。
出乎他的意料，元曼秋的表情既不是驚訝，也不是喜悅，更不是疑惑，而是淡淡的哀傷。
仿佛一道已經結痂的傷口又被撕裂，塵封已久的痛苦記憶再度浮出水面。
李耀很少在老師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
元曼秋平日里給他的感覺一直是虎虎生風，一旦遇到大事，又顯得鎮定自若，道心無比堅定。
所以她雖然不是草根派煉器師中修為最高的，但那么多草根派煉器師依舊愿意在她的領導之下，推進玄骨計劃。
這樣的表情，李耀只在她臉上看到過一次。
就是煉器系浮空山爆炸，莫玄教授犧牲的那一次。
“老師，您感知到了嗎？”
李耀有些緊張。
“沒有。”
元曼秋輕輕搖頭，略帶苦澀地說。
“怎么會？”
李耀一愣，接過反應爐鼎，重新感知。
雖然十分微弱，但那上百個透明螢火蟲，的確就在那里，散發出無比黯淡的光芒。
自己只是煉氣期，都能感知到。
老師是筑基期，沒理由感知不到啊！
“我相信你的感知，那絕對不是幻覺，我想，應該是虛靈體吧。”
元曼秋的聲音有些落寞。
“虛靈體？”
李耀眨巴了一下眼睛。
虛靈體這個名詞，他略有耳聞，不過并沒有詳細了解，以往的修煉之路上，也沒有遇到過。
元曼秋像是透支了全身力氣，扶著玄骨戰鎧的底座，慢慢坐了下來，淡淡道：
“你見過鬼吧？”
李耀點頭：
“鬼我當然見過，我和不少鬼還是好朋友，再說咱們學校，不是也有幾名老師是鬼修么？”
他說的好朋友，是丁引和衛青青。
一年半前，在前往大荒戰院的路上，晶軌列車遭遇獸潮爆發，七名修真者為了保護整整一列車的普通人而犧牲，最后只有兩名修真者的魂魄保存下來，被轉化成了鬼修，就是丁引和衛青青。
李耀前往大荒戰院之后，他們兩個也去了聯邦專門為鬼修開設的陰魂學院，學習怎么當鬼。
此后雙方時常通信，李耀和丁引交流切磋煉器之道，偶爾還會拜讀衛青青最新出爐的純文學大作，彼此的友誼不斷加深。
一年之后，丁引和衛青青結束了在陰魂學院的學習，各奔東西。
丁引加入了聯邦軍中，專門為鬼修設立的部隊“幽靈旅”，成為一名軍隊煉器師，專門幫助幽靈旅中的鬼修保養身體。
衛青青也實現了她的夢想，真的進入了一間小學，成為小學教師。
只不過這間小學有些特殊，所有的學生，都是早夭的孩童。
人死如燈滅，并非所有人都有機會變鬼。
神魂強大的修真者，變鬼的幾率就高一點，而對普通人來說，變鬼的幾率就微乎其微了。
普通人之中，有幾種人變鬼的幾率比一般人要高。
比方說特定時間、地點出生或者死亡的人；穿紅衣服死亡的人；心懷極大怨恨和執著的人。
再一個，就是早夭的孩童了。
因為孩童的生命之火才剛剛點燃，神魂尚未過度消耗，比成年人更加純凈，所以死后完整保留下來的概率就更高。
在古代修真界，早夭孩童的魂魄，是用來修煉的最好材料。
不少喪心病狂的修真者，甚至故意用殘酷的手段殺戮孩童，獲取陰魂，來煉制陰毒的法器。
到了現代，情況當然不同。
星耀聯邦對于鬼權的保護，幾乎提升到了和人權一樣的程度。
特別是十八歲之前就夭折的青少年陰魂，更是出臺了《星耀聯邦未成年鬼保護法》，規定未成年鬼和未成年人一樣，都有接受教育的權力和義務。
衛青青去的，就是這樣一間專門為小鬼開辦的學校。
她還給李耀發送過來一張照片，是她和班上學生的合照。
當然不是套在傀儡里面的樣子，而是在一處暗室之中，啟動顯形符陣，又用特殊的晶眼拍攝下來的。
照片中，衛青青和孩子們就像是活動的水晶雕像一樣，晶瑩剔透，栩栩如生，笑得別提多么開心。
李耀也是由衷為她感到高興。
有了這樣兩位朋友，李耀對鬼魂并不陌生，也不抵觸。
可是反應爐鼎里面的透明螢火蟲，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不怎么像是鬼啊！
“虛靈體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鬼魂，或者你可以把他們理解成，更低一個維度的鬼魂，是二維狀態下的鬼魂。”
元曼秋道。
“二維鬼？”
李耀實在無法理解。
元曼秋點頭：
“沒錯，鬼魂這種東西，雖然脫離了*的束縛，但是還保留著自我意識，知道自己是誰，也記得過去發生的大部分事情。”
“但這種狀況，是不可能持續太久的。”
“如果一直找不到肉身，又不能通過數字化的方式，躲入金屬傀儡之中，也不懂得陰魂修煉的秘法，那么很快，鬼魂就會像是太陽下面的冰雪一樣，分解，融化，崩潰。”
“在這個過程中，首先喪失的是自我意識，會忘記自己是誰。”
“其次喪失的是記憶，記不住過去的事情。”
“最后喪失的就是執著，是一直讓他們耿耿于懷，念念不忘的東西。”
“執著一去，一了百了，鬼魂就徹底煙消云散了。”
“不過，倘若在這個過程中，受到了外力的影響，又或者他們的執著實在太過強大，亦有可能通過某種特殊的方式，暫時保留下來，消散的速度降至最低，成為更低一個維度的鬼魂，那就是‘虛靈體’！”
“你可以把虛靈體看成是，喪失了自我意識和記憶，只保留強大執著，‘死不瞑目’的一絲念頭！”